戏梦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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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明白他没说出来,但已在笑容里表露无疑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微笑着看他。
微风徐送,华裳轻摆。一缕清音细转,从箫管中幽幽发出。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吹奏,却与上次全然不一样。那时幽咽苦涩的一曲,曾经让人迷惑不解。为何在辉月的生辰之庆上,行云会吹那样不应景的曲子?现在却豁然明朗起来。
心里像漫上了温水,暖洋洋地,为了他的用情至深,觉得幸福盈满。也心痛……心痛着他……酸楚,也甜蜜。
飞天站的地方,看到是他的侧面。莹白的半边脸颊,鼻梁挺立,红唇盈润。那是极静中透出流动光华的美丽容颜。
台下静得可听闻落针之响,行云站在这一片红屋白瓦,苍山绿树之间,态拟若仙,飘飘欲乘风而去。
飞天想到第一次初见时心中的悸动,那异常美丽,如薄云飞霞的背影;想起在辉月殿门口遇到他,他不能自制地激狂、忿怒、哀伤;想着辉月生辰的庆典上,他悲凉的箫曲,孤寂的身形。想起在黑夜的塔顶,他温柔的教习指点;想着那一天那一夜里的抵死缠绵;想到无数无数破碎的旧事,无数无数的浮光掠影。行云……飞天心痛又觉得幸福得不能负荷。
他吹的曲子轻灵宛转,极是动听,彷佛眼前百花齐绽,千红俱现。堪堪吹到一个极巧媚的花腔,他眼波流转,唇边似有若无地朝着这边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风流,尽在眉梢眼底。
飞天回以一笑。杨行云眼睫垂下,美丽得像一个梦境,让人沉醉不醒的美梦。箫音袅袅,终归于寂。
飞天缓缓走近杨行云,执起他的手。杨行云回握着他的手。和煦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人身上。行云,行云。我向天地起誓,愿青山白云共鉴,此生绝不让你再受一分苦痛。
这一天过得异常快乐。他们听了别人的歌,也上台去唱了一番。回来他们也尝了脆饼,因为去得晚了,只买到一块,于是一人一半,坐在饼铺的台阶上分吃。
杨行云笑着看飞天吃,把他那半块也递过来。飞天笑着不肯,他就上来掰着硬喂,最后把半块饼弄碎成了好些小碎块,洒了一手一身。
听了八哥数快板,杨行云说他果然不愧羽族第一巧舌之名,真是口齿明快言词又逗趣,令人忍俊不禁。
他们还偷偷溜去看了未出巢的幼童。卧在软草薄绒里面的小小的毛茸茸幼鸟,皮是半透明的薄,好不可爱。
飞天一边睁大眼看,一边好奇忍不住问:“这个……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形?”
杨行云小声答:“总得三五十年不等,每一种都不同时间。”
想起一件事来,飞天声音直抖,抱着怀中的美人,“你也是……从这样过来的?”
杨行云白他一眼,“你净问废话,这是自然了!”
“那……”飞天无声地张大嘴吸气,实在难以置信,“你……你生下来时……是……是……”
杨行云叹口气,拖着他出了人家的内室,从窗子跳出去,才答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飞天忍不住暴汗。他怎么也不能想象出……这么美、这么华丽、这么骄傲的杨行云公子……竟然会从一只圆滚滚、亮晶晶、白生生的大蛋里面……破壳而出?飞天想得脸色发青,实在不知道那是一副什么情形。
杨行云掩着口笑。飞天有些神情呆滞地跟他走。幸好、幸好……幸好行云不是只母孔雀……不然,真、真想象不到……他们将来如果会有孩子……也是……也是……也是圆圆的嫩嫩的……一、颗、鸟、蛋。再想想他刚才说的,这蛋还得做父母的轮流来孵。飞天更加大汗淋漓。脑子里出现一幅画面……叫他直想把自己敲晕过去。两个人扎着布包头,抱着一颗蛋,光溜溜地坐在一堆草里……天哪,幸好行云他是男的!
那天早上两个人摸黑走了。按凤林的话说是早上路早到达,早了总是比晚了好。凤林把人踢出门的架式不像是送客人,倒像是赶乞丐。飞天知道他不想小空为这个难过。
其实凤林不用这么忙,就算让他去,飞天也不知道该跟小空说些什么。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冒冒失失把小空从枫城带出来,却没办法给他一个有保障的前路。凤林在这一点上比他强得多,有能力有心计,更重要的是,他那么喜欢小空。
飞天压低了声音跟凤林说:“你要是哪天后悔了现在的选择,或者是小空将来长大了并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来带他走。”
凤林淡淡一笑,“不会有那一天。”
杨行云跟凤林告别,语气客气,话意却很欠扁,“等你早日生出个继承人,哥哥我再回来庆贺你。”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凤林要是喜欢上小空,继承人从哪里来啊?
凤林的反应更奇怪,狠狠瞪他们两个一眼,一边的仆侍极有眼色,“砰”的一声把大门死死地关上了。
两人站在黎明前黑暗寒冷的街上,拎着小包裹牵着一匹马,真像被扫地出门,满狼狈的。
“要是想去和他告别,我们就跳墙进去好了。”杨行云挽着飞天的手。
飞天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了。”
离开梧桐城的时候,回头看看这个洋溢欢笑洒遍温暖的地方。它还笼罩在拂晓的昏然中,没有醒来。真的很舍不得这里。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这里来住吧。”
杨行云嗯了一声,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
天渐渐地亮了,两人共乘一骑。飞天只在跟辉月出巡的时候骑过天马,控着缰牠慢慢地跟着队伍走。现在才发现,天马这东西的速度根本就可以称得上是风驰电掣!路两旁的景色倏忽即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远远地,晴空万里。
杨行云坐在前面,飞天抱着他的腰,劲风吹得他漂亮的长发尽向后去,胡乱拂在脸上身上。有些痒痒的,可是又觉得很舒服。
中午歇息的时候飞天弄东西吃,杨行云坐得四平八稳,咬着草茎看他忙。
飞天嘴里也嘟囔他一句,诸如好逸恶劳之类。不过看他那副清雅不沾一点尘烟的样子,让他升火营炊,肯定是指望不上。然后把烤好的山芋头和草菇什么的给他吃,看他优雅的吃相,还有明显流露出来的愉悦,飞天就觉得挺满足。恶寒,飞天从来都没发现自己是这么贤慧。不过,行云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一路上顺顺当当有什么大事,除了杨行云总是很……热情。这是含蓄的说法。直接的说就是这个家伙非常色情!总是处在欲求不满的状态下。
老实说因为要赶路,晚上只要可以睡,飞天都是躺下就睡着。可是每次总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被折腾得醒过来。怎么抗议也没用,飞天使劲推他,“很困了,快睡吧……”
他说:“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催眠自己,下半身不存在,不是自己的……只要闭着眼当自己睡着就好……但是根本不可能!杨行云这个家伙技巧超好的!每次到这种时候,飞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他而动。
第二天再上马的时候,飞天就难免瞌睡。
杨行云后来就让他坐在身前,这样即使他瞌睡,也不至于摔下马。杨行云显然路很熟,快到天城时给飞天改了装,自己也遮掩一下,赶路赶得很急。
离天城越来越近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一般的天人,明显地也有权贵。大家的方向一致,都是去天城。
进天城的时候他们是分开来走。杨行云让飞天去东城,他要先去辉月殿见辉月。
“不要去旁的地方,也别和人说话。”在城外的时候,杨行云一再仔细地叮嘱:“别让人认出你是谁。我中午大约要留在辉月那里,晚上回去。平舟和汉青的消息我替你打听,你不许乱走。”
飞天从来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未免让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说了长长这么一句话,杨行云凑上来亲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又退开了:“记得别乱走。”
“知道,反正有吃的。”
杨行云笑了笑,很妩媚又很潇洒的笑法。真奇怪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竟然在他脸上自然地揉和在一起。天生的花花公子!
杨行云先进城,因为有人认出他来,所以不少人都在议论这颠倒一方的美男子。
飞天则是跟普通的人一样,慢慢地随着人流走进去。在街上转了一圈,找到杨行云说的房子。
这间院子不大,小小的花圃里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花,现在全是绿叶根本看不出来。屋里很整洁,不过看得出很久没有人住过,有厚厚的积尘。飞天稍稍清扫了一下,从柜子里找出被褥来晒太阳,这些东西长久不用,总会有些霉湿的气息。
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飞天眯了一下眼。虽然又回到天城来,但是飞天殿……啊,也许明天不叫这个名字了。他已经和那个高贵的地方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在行云的地方,虽然房子很小,但是整洁温暖,有家的感觉,从前那富丽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平舟应该过得很好。他沉静老于世故,什么事都处置得妥当。汉青……应该也很好吧。辉月如果照应他,他应该会过得稳当。
行云去见辉月,会说些什么?当然,不会说遇到他。飞天无聊地猜测一会儿。
找不到喷壶之类的东西,于是飞天拿了个小盆子装水浇花。
院子里小小的一口井,汲出水来清凉干净。看那些鲜绿的叶子被水一一打湿而显得颜色更加浓翠,觉得心里有纯然的喜悦。
不知道小空怎么样了。可能会问起爹爹去哪里吧,不过也许不会问。好多天都不打招呼说话,离得老远,明明看到他却会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然后跑开。不是没想过把他抓来打一顿屁股,然后好好告诉他,他和行云之间发生的并不是污秽的事。他们……是相爱的。但是,总是迟疑,然后机会就过去了。
中午飞天升火烧了点饭,配着腌菜吃。然后烧水,还找出一点茶叶。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闻闻味道应该还是可以喝。一边刷洗茶具的时候,一边想着行云可能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辉月会留他用午饭,然后他就会告辞;也许会多说一会话,可能会喝茶。
辉月那里的茶叶,当然是要比这个强了不知道多少。不过……飞天傻傻地对着茶壶盖笑,如果问他,哪里的茶比较好喝。这个感性的家伙一定会说,家里泡的比辉月那里的好茶还要香吧。
屋里还有书册,飞天认不了多少字,看了几页也看不明白,躺在榻上觉得有点困。昨天晚上那个家伙……好吧,不算太过分,只是一次而已。但是还有些困,在这样一个午后。阳光暖暖地,风吹不进来。书盖在脸上,飞天慢慢地睡着了。
“锵!”突如其来的脆响令飞天惊跳起来。在已经昏暗的房子里,这一声分外地刺耳令人惊悸。盖在脸上的书早掉到地上,窗外已经没有阳光,天黑了。
行云还没有回来?刚才是什么声音?飞天茫然地环顾自己的周身,警觉性一瞬间提到最高。可是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这个静寂的黑暗的院子里,只有他。行云还没有回来?
“锵!”第二声响,飞天惊得眼皮猛跳了一下,才发觉是双盈剑的声音。
它一直很安静,飞天练剑的时候捏诀唤它,它才出来,平时总是安分地沉睡着。可是,为什么它会惊跳?那把人惊醒的响动,并不是耳中听到的声音,是心中的惊悸。双盈剑在他的身体里惊跳。
怎么回事?飞天按住指尖,像平时一样催力。可是手心中静静地,熟悉的银光并没有闪出来。怎么了?它怎么了?飞天站起来,四下里静得连虫鸣、风声都没有,他却觉得心惊肉跳。
街上传来敲更的声音,已经初更了,为什么行云还不回来?他说晚上一定回来。
飞天坐立不安,在房子里像困兽一样地走动。难道行云会出什么意外吗?这个想法像条毒蛇,倏忽间跳出来咬人一口,飞天心揪成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紧,捏得一丝空气都容不下,马上要爆开了一样!行云不会,不会的……
他与人也没有仇怨,也没有招嫉的地位。辉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处,他说辉月虽然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但是一直在尽力照顾着他。所以他虽然沦为天奴,日子却也过得不算太辛苦。这次能够离开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辉月给了他一纸签令。
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飞天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步子急迫。可是屋子只有这么大,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墙。再回头再走……行云说不让他出去,怕被别人看到惹祸,怕辉月迁怒……怕仇家寻踪……可是,可是行云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时间变成了刀锯,在心头上不停地拉动。也许他是杞人忧天;也许辉月和行云有话要说,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的事绊住了。可是莫名的惊跳又沉默的双盈剑,这像死寂一样缠绕上来的黑夜……还有,还有心头莫名其妙的惊恐。
行云不会有事……可是该死的!飞天霍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门,飞身上了屋顶。飞天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辉月殿那里如流星赶月一般急掠而去。
飞天远远就看到辉月殿的轮廓据在高处,如凛不可侵的贵胄。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给他看的,一般无二。
辉月这里藏龙卧虎。飞天曾经住过这里,熟门熟路摸了进去。大殿那里是空旷的,外院,平阶,下人们的居处,后殿……内院……飞天赶得极快,像夜行的灵鸟,无声而迅疾。辉月和行云的关系很好,他们若是见面说话,一定会在辉月的起居之处。或许是莽撞,不听行云的吩咐擅自闯到辉月这里来。可能会把一切搞砸;可能会被辉月狠狠的惩戒。可是只要让他看到平安的行云,罚得再重也没有关系!
飞天心中像油煎火烧,灵力却在体内缓缓流淌,气息轻缓绵长,几不可闻。
离内院还隔着一重高宅。忽然飞天的脚尖一弯,身形顿了下来。后殿与内院之间平旷大广场里那矗直的高台,他曾经踏上去奔雷为他系冠的高台,上面有人。这样晚,为什么上面还有人?
飞天极目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