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鸦揉碎夕阳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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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变的景象,一年,又复一年。
4月17日,这个俊秀每年都难熬的日子。每到这一天,藤原盛总散发出特别的戾气,像是卸下了伪装后扭曲得无法自制。
坐在矮桌旁的藤原盛缓缓睁开眼,眼珠轻转。只觉察到他这动作,俊秀就忙踏了进来,在门边跪坐下。
“最近功课没落下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金俊秀受宠若惊地抬起眼,喏喏两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听秦先生说,最近请过两次假。怎么,不舒服?”
“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哼,朋友。”藤原盛又阴沉了几分。“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交了朋友。”
俊秀垂着眼,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有些淡淡的恐惧与气恼充斥着胸腔。
“人……人都会有朋友的啊……”
低声的辩解换来藤原盛的勃然大怒。
“我说过多少遍,你不需要有朋友!那只会让你散了心!”
“我没有!”俊秀仰起头,青涩的面孔透着惶恐与委屈。“剑道也好,茶道也好,香道也好,我都没有落下功课,也没有……”
“现在焚的是什么?”
俊秀一怔,香座上烧得剩大半根蒂了。
“是……沉檀。”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地一闷声。俊秀应声匍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肩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又是狠狠一下。
不知何时,藤原盛已将近四尺的竹刀死死握在了手中。连罚五下后,他站起身来,厉声问怒道:“这般都能闻错,明日的茗缘会你要怎么去?”
语毕,藤原盛又是将手中竹刀高起重落。俊秀闷哼一声,咬着牙,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没有掉下
来。
“怎么教都学不好,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本来身体的疼痛都未让俊秀落下一滴眼泪的,听得这话,他眼眶一酸眼泪就滴到了地板上。
“软弱无用的人才会掉眼泪!”
眼泪似乎点燃了藤原盛暴怒的神经,应声又是落下更狠的一棍,准确无误地打到俊秀那耸起的削瘦肩胛骨上,空中弹起线粒的灰末。
“啊——”
痛到仿佛裂开的身子支撑不住地摔倒地板上。而藤原盛也静静保持着举刀动作,低沉地喘着气。
“……是不是……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满意……”俊秀的脸埋在手间,传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就算我……再努力,再怎么努力……也都没用。”
无声的茶室内,只听得俊秀压抑的抽泣。一瞬间,藤原盛神情有些颓然。竹刀啪嗒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藤原盛缓缓在矮桌旁又坐下,显出苍老的疲态。这是在任何人面前,都少露出的样子。
“看来你是早就不满了,今天有什么,就都说出来吧。”平静的语调夹杂着几分恹恹的不耐,仿佛先前施暴的事情毫不存在一般。
沉默良久,直到那抽泣声完全淡漠下去,俊秀才艰难地直起背来,额上已满是湿冷的汗。俊秀用劲眨了眨眼,狭窄的空间在他脑海里全然是一副倾斜歪倒的重影。被竹刀绊动的香座移了位,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俊秀未聚焦的眼神无意落在了上面。
“……没有,不满。只是……不甘心而已。”俊秀毫无起伏的声音幽幽响起,仿若谈及身外事。
他揉了揉模糊的眼角,目光再次定在那张照片上。看样子像是一张艺术照,上面是一位烹茶的少年,晶莹的茶汤腾起雾绕,其后的那双眼清浅而灵动,那淡色的唇色虽并未带上多少笑意,却莫名透着专注与雀跃。乍一望去,倒有点天地间只余一人一茶的意思了。
藤原盛注意到俊秀的神色微变,于是收起那照片在袖中,只说道:“这是贡院明日出席的茶道师。”
俊秀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动了动嘴唇,用那机械般干涩的嗓音说道:“义父今天教导的是,是俊秀无用……不是沉檀,应该是印尼老山檀。想来还要更用心些才对。”
藤原盛轻不可闻地长叹声气,挥手示意面前的人出去。俊秀垂下脑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拉开门,趔趄地朝外走开。
屋外带着凉意却明烈的阳光,刺得俊秀刚流过泪的眼睛又有些酸意。对于明知道奢望不到,于是习惯性将感情压制的俊秀来说,盲目遵从似乎早就是生活的准则。他略带茫然地走在庭院里,突然有种无处可归的感觉。
一直以来坚定自己往前走的信念在动摇,些许罅隙都仿佛山崩石动一般会造成心里的塌方。他不禁想起明天即将会见到的人,照片上那个少年的神色,那是种别无他物的干净与不理世事的懒意,不自然让俊秀产生淡淡歆慕。
藤原盛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他金俊秀从来都不静心。
从来,他表面那无甚动容的样子,都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急躁。即便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慈父般一个肯首,就绝对会让他露出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与醴泉庭院这各据一方的疏离比起来,郑允浩那边可谓是剑拔弩张了。
往年,郑适启从不在17号这天回本宅,而郑允浩却会在这天进其母亲废弃的屋子里待上几个小时,早就成郑家佣人熟知的惯例了。可今年,茗缘会凑巧定在第二天,郑适启不得不从郊外修养散心的别墅里回来。
自从将贡院交给郑允浩打理以来,郑适启就大多数时间挪到了远离商场喧嚣的别墅里,而郑允浩自己也有在外的房子,于是这个所谓的本宅基本就空置了下来。如非什么大事,这对父子也绝不会聚在这房子里。专为打扫整理这三层楼房子的几个佣人和园丁都是迟暮之年的老人,为这空荡荡的几百平方米平添肃败之气。
而现在,两个都是脾气太过相近的人,受不得半点违逆。矛盾在允浩母亲祭日这天白热化,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郑允浩笔直地站在母亲房间门口没有一丝退让的意味,高扬的下巴和坚毅的脸部线条无一不在透露着嫌恶,而郑适启现在才惊觉,面前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已高过自己,挺拔的身姿也足以肩担起任何问题。
终究是长大了,养不熟的狼崽反咬人一口也不足为奇。
“好,好个孝子!阿凉当初就是为了救你而死的,现在被我养出个好东西来了!”
“不要为你没能救我母亲的无能找借口!”郑允浩发狠地咬着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当中有问题吗?嗯?你敢问心无愧的祭拜我妈吗?!”
“郑允浩,不要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这样对我说话!”五六十岁的年纪并未减弱这个男人的气场,他掷地有声的怒吼震得楼底下打扫的佣人噤若寒蝉。
“哼!你指望我拿什么好态度对你?我对人什么态度可都是你教的。”郑允浩无不讽刺地讥笑出声。
“我教的。是,我教的!就不知道生来时是哪的野种!”
“不要侮辱我妈!”
郑允浩顿时瞳孔一阵剧烈收缩,眼角泛红,说时快就是一拳抬了起来,哪知对面的男人也敏捷地举臂一个格挡,顿时将那坚硬的拳头卡在五指间。
这一见要打起来了,几个佣人吓得顿时惊呼起来。正在此时,突兀的电话铃声忽然插了起来,让烧得火热的气氛注入一丝凉意。
“……少,少爷,您的电话。”
“我听不到么?”郑允浩阴沉地吼着,缓缓收力收起拳头,不屑地丢给郑适启一个眼神,便朝楼下走去。
看到来电显示是在中,郑允浩清了清嗓子,将刚才的暴戾情绪完全压了下去才接起电话。
“允呐。”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在中慵懒的起床声音,郑允浩霎时觉得心情的确好了几分。
“醒了?”他边说着边往屋外走去,只留给楼上那个驻足的男人坚定离开的背影。“我这就回。”
在中裹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柔软的发丝扑在枕头上,他埋首其间,吃吃笑了两下,又闷声说道:“你回来了还不是我做饭。”
“那不要我回了?”
“要!”床上的人立马提高了音量,透露着最自然的喜欢与诚恳。
“那我买好东西带回去给你吃,你昨天熬夜太累,就别做饭了。”
金在中昨日连夜将顾渚紫笋的生茶做成了成品,由于是稀罕的品种,又要做到尽善尽美,炒茶过程中出了不少细小的问题,于是在中带着几个师傅一直忙活到三四点才睡下。
允浩挂了电话,从车库将车开出来。
买了些粥类和糕点带回家,才刚将钥匙□锁眼,还没转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金在中不好意思的探头一笑,帮忙将两袋食物给拎了进去。
“从打电话开始就一直等着吧你。”
“……嗯。”
金在中不讳的感情表达一直是郑允浩很喜欢的一点。允浩不禁戏谑扬起嘴角,好笑地问:“是等我还是等吃的?”
“呵呵,都等。”金在中说这话时,勺子已经舀进装皮蛋瘦肉粥的碗里了。
郑允浩看他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也觉得胃口大开。两大袋食物在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里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的在中舔了一圈嘴巴,微翘的发梢在阳光下俏皮地卷着。郑允浩拿了纸巾打算递过去,但想了一下,还是先凑上前轻吻了一下对面的人,这才用手上的纸巾给他擦了擦嘴。
在中微愣一下,然后坦然地露出微笑。那弯弯的眼角,允浩映在眼里,收纳在心里。在以后许多忙忙碌碌,尔虞我诈,而这个人却不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允浩时常回忆起这样一个午后,暖洋洋的幸福,被自己亲手摧毁的幸福。
郑允浩下午借着要去公司的名义,离开在中去找了言可珈。茗缘会有些□消息都是避而不谈,而各家心里揣着明白的。比如言可珈是协会名誉副主席的事,比如明日评委出的第三道试题是赛香。
郑允浩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将后座上宝格丽紫色的小袋子拿到副驾驶上。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从家里出来的言可珈,而后者在拉开车门时,不出意外惊喜了一下。
“这是……”
“礼物。”郑允浩顿了顿,然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放心,不是娃娃。”
言可珈失笑,谢过后将礼物抱在怀中,然后坐上车。
“介意我现在拆开吗?”
允浩开着车,淡笑着示意他拆开来。言可珈纤长的手指跳跃般在袋子上点了点,然后从中拿出一个紫色的盒子,上面烫金的Bvlgari正撞向女人柔软而喜悦的心房。
宝格丽Omnia Amethyste。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高跟鞋与香水永远都是其成熟与魅力的标志。而言可珈正是处在由少女的活力转向个性澄明的一个阶段。这是一个聪明而独立的女人,她有她别致的爱情观与生活态度,不再趋向于不着边际的浪漫与纯情。
而对于追求惯女人的郑允浩,仿佛带着情场上天生敏感的直觉,投其所好,不做作,也不生硬。
“木质花香调,典雅也很脱俗。想来挺适合你的。”
“你知道吗?你真是很及时诶!”言可珈正儿八经地赞叹道:“我本来还正想着换一种香水,一直觉得现在用的柚木香调过于活泼了。”
郑允浩笑笑,唇齿一启,便是妙语连珠。于是两人从香水聊到国家,从国家又聊到食物。直到郑允浩问道:“你就不问我带你去哪?”
“知道了不就没意思了么!”言可珈耸耸肩。
郑允浩笑着打量到她一身随意却不失礼的休闲装,心下满意地点点头。路越走越偏,但两旁的景色也愈发不加修饰的天然起来。等车挺稳时,言可珈发现竟来到一处茶园,正顶头有门庭,上面写着‘甘侯庄’三个字。
“这是……贡院的茶园?”
“嗯,也算是个度假村。”郑允浩招呼着言可珈进去。“吃那些各国菜肴,山珍海味,我怕你也是吃够了。偶尔来个农家菜和特色茶点尝尝也不错。”
“那你可要好好推荐啦!”
言可珈满眼掩不住的欣喜,清新活泼的气息似乎也感染到了允浩,他肯首道:“那是当然了。这儿的花茶咱俩一定要品品,再配上肖灵灸,小天酥,笋蒸饭,之后尝点猫舌饼怎么样?”
虽说郑允浩是带着目的性的接近言可珈,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对他有一定吸引力。不粘人不挑剔,大方不失礼节,再加上两人共同的话题也不少所以相处下来很轻松也很自然。
即便少了该有的来电感与悸动,当名义上的女朋友,言可珈也是很适当的人选。
郑言两人畅聊甚欢,于是郑允浩也没注意到关了机的手机,等到两人用餐完毕后,允浩一开机便看到六个未接电话,全是金在中打来的。见到郑允浩面露难色却没有回电话,言可珈理解地问道是不是公司有急事,并大方的表示就现在回去也没有问题。
启车回程的的时候,郑允浩礼貌地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明天就是茗缘会,难免有些琐碎的事情。本来还想着吃完饭跟你在那散散心。”
“没关系的,今天已经很开心。你约我出来,我真的挺高兴的。哦!还有那么贴心的礼物。”言可珈笑眯眯地拎起装香水的袋子。
没错,礼物。郑允浩心里想着,这其实才是今天的主角。
他余光瞥到一旁的女人,言可珈正仔细观察摩挲着香水瓶缘的紫色圆弧。郑允浩百分之百敢肯定,明天一定会闻到她身上带着郑允浩精心挑选出来的香调。
在Omnia Amethyste的后味中,有一味是缬草。
而这,明天将成为和藤原盛决定胜负的关键。
等红灯时郑允浩刚想打电话回过去,朴有天的电话却突然插了进来。
“你人在外头啊?”
“对啊,和言小姐在一块,怎么了?”
“现在说话方便吗?”
“嗯你说吧。”郑允浩瞥了眼副驾驶上的人,没有注意过来的意思。
“我以两家茶道师提前互相交流的名义安排金在中过去见金俊秀了。藤原盛果然插了一脚进来,不过那老家伙莫名显得……很感兴趣。”
对于朴有天这样说法,郑允浩不自然皱了皱眉头。
“估摸着金在中是吓到了,我监视器这边显示他中途出来给你打电话去了。”
“嗯,我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