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大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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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他收剑,又道:“当年均传慕容静霆年纪轻轻却冷若冰霜心如止水,我看也不尽然。”
也不尽然。
这句话撞上我的心头,催生出莫名的情绪来。
于是我站直身体,十分镇定地对太傅道:“太傅,你别相信他!他必是打定主意要让你杀他来活活虐你。就算他知道解毒之法,他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慕容静霆闻言微微起身,想来拉我。
我甩开他,继续对太傅道:“你看他什么都能忍的性情,你就应该明白我说得不假。”
太傅却似乎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半转身,回头看着祭祀台上已经被雨水打熄的焚香。
雨似乎小了一些,他头顶的冕旒摇晃,和着雨声发出细微而哀悯的声响。
“没有关系。我可以先答应送他去南疆。”他道。
我十分生气。
他们两人在这里商议我的生死,却没有人听我说话。
我刚想说什么,太傅又道:“慕容静霆,不是我不明白你的伎俩。我让你多活一日,便是多对得起阮双一日。”
他一边说,一边走回祭台,重新燃着了香。
香气袅袅,迷糊了他的神情淡雅。
他就这样立在雨里,形容落寞。
然后他抬头,看着慕容静霆,平静问道:“十三年前,真的是我亲自逼死了阮双吗?”
慕容静霆敛容,简短回了一个字:“是。”
有一片枯叶随着风雨飘落,再一次打灭了太傅手中的香。
太傅抬眼看了看,笃定地又点燃了它。
“待我诚心祭祀完,我们就送他去南疆。”他道,口气温和而虔诚,宛如手里的燃香。
说完这句他再也不理我们,只是缓缓跪下,什么也不说,怎么也不动。
有雨丝打在他的眼睫上,又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
他的神态自然,只有薄唇微微翕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与阴阳相隔的另一头的情人说话一样。
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得我莫名有些难过。
慕容静霆却不为所动,扭头冷哼一声,甚是不屑的样子。
我瞧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无名火倏地腾腾而起。
我反身,一把抓住他,吼道:“你哼什么哼?你以为你就比太傅好吗?”
他有些诧异地隔着雨帘看着我。
我愤怒无比,只觉这漫天漫地的雨水落下,能够熄灭太傅手里的香,却不能够浇灭我心头的怒火。
“你连你的姓名也不告诉我!你欺我瞒我当初对我别有用心居心不良!你和太傅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用力扯他领口,将他扯了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你明明晓得我会担心你,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去自寻死路?为什么还要扔下我不管?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放弃了我,我就能死心就能忘记你吗?”
说到这里我恨恨呸了一口:“你倒说说看,你这样伤我的心,和太傅究竟有什么两样!”
他面色苍白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我直接再呸一口蛮横打断他:“不要跟我讲大道理。我背书不好听不懂!”
然后我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上,大声道:“我以前就说过,你若敢就这样离开我,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我不仅不原谅你,我还要化成怨鬼,生生世世缠住你,让你……”
“阮欢!”他终于开口打断我。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不是死都不怕么,难道也会怕不举么?”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了他,他突然挺身,仰头凑近我,十分厌恶地道:“你是柳源的外孙,我已经为了你放过了你母族不取你性命,你还要我怎样?”
我住口不说,依旧怨毒无比看着他。
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流淌下来,又滴落在他的脸上,浅浅泛出白色的缥缈水汽来。
“我要你和我好。”半晌之后我喃喃道。
他怔怔地看着我。
我觉得我的脑子被雨水冲刷得十分清晰,因此我俯瞰他,隔着雨帘将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扔给他:“是的。我要你和我好。我要你和我一起赏花一起品茶一起睡觉一起说话!”
说完这句我重重喘气,咬唇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等他回答。
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突然松开手,重新仰天躺下,如那一地枯草泥泞,凄凉至极地看着我。
然后他轻声开口,语气如雾如云,缥缈过无尽哀伤。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道,“我忍不下去的时候会想……我绝望的时候会想……我孤单的时候会想……我一直一直都会想……”
我呆呆望着他。
他却侧过脸去不看我,只微微抿起唇角笑,一双好看的眼睛莫名闪着光。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会想。会想会不会有那样一个人,会想那个人在哪里,会想那个人什么模样,会想那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回头,眼神凄美而无奈地看着我,问道:“可是,阮欢,为什么我能够想的时候你不来?为什么你偏偏要在我已经不能再想的时候再闯进来呢?”
我默默看着他。
雨小了许多,飘落在他的脸上,凝固不动,好像是结成了冰霜。
我咬了咬唇。
“生得晚又不是我的错。”我垂头小声辩解一句。
他闻言笑了。
然后他伸手,摸上我额头的伤口。
“痛吗?”他问。
的确很痛,痛得我觉得脚底下的石头都晃了一晃。
于是我抓过他被剑割伤的手,回道:“和你这里差不多痛罢了。”
可他的脸色倏然大变。
我正不解,便又感到脚底下的石头晃了一晃。
电光石火之间,我倏然想起那密封得并不严实的土罐子。刚才我心急着要出来,并没有完全按照古宜所说的做法。
古宜说,伏火之法威力甚大,可碎城墙。
不过,方才用来炸秘道的效果,看上去不是很好,似乎是威力没有完全发挥的样子。
慕容静霆已经不顾一切用受伤的手反推我,要将我往外推出去。
我想也不想,直接反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受伤甚重,被我死死抓住,便动弹不得。
他用力抽了一下,大约发觉力气没有我大,脸上便一瞬闪过慌乱的神色。
我与他相处多日,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
我朝他笑了一笑。
我知他想先救我,可他应该也知,我却是想先救他的。
所以我一把拉起他死死抱住,扭身往外扑了出去。
可才将他的身体转向外面,我就听到背后一阵巨响,随即后背上似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我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血还没有来得及喷出,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以为我昏迷了很久,可我没有。
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依旧还在山顶上。
只不过雨停了。太阳再一次出来,微悬西天。
空山新雨后,我努力吸一口气。
我还活着呢!
我十分高兴。
然后我看到,慕容静霆正抱着我,那一张绝色无双的容颜此刻惨白到了极点。
我朝他抿唇,道:“我觉得你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比较好看。”
这话说完,我觉得自己似乎牵动了什么伤口,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吐血很不舒服,我皱了皱眉。
他看着我,沉声道:“你是觉得拼了自己的命救我很光荣,是吗?”
雨过天晴,可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我想了一想,道:“你现在可知道我的感受了?”
他一愣。
“你可知道你三番四次自己寻死的时候我的感受了?”我补上一句,“你自己现在倒知道不爽,可你什么时候顾及过我的感受了?”
他沉默不语。
我觉得他天性孤傲,就连吃饭也喜欢端着个架子。如今这般,应该适当给他个台阶下。
于是我放柔声音道:“你若要顾及我的感受,便不要和太傅尔虞我诈,直接告诉太傅不伤你的解毒之法,然后你把自己的毒和太傅的毒都解了,和我一起回南疆。”
他浑身颤了颤,咬住薄唇抵死不说话。
我沉吟片刻,又道:“你也无需隐瞒,我看得出来,你是晓得解毒之法的。我前面那些关于郑子佩的话,歪打正着,都不是胡诌的。”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太傅不会出尔反尔拿了解药后杀我们的。”我抬头看了看远处,可大概是受伤颇重,所以我视线模糊,只见远远有不少人影,也看不清楚。
我不由再次皱了皱眉,只好接着道:“阮双已经死了。如果可以选择,太傅是不会杀阮双用性命救回来的人的。你有何必逼得他没得选择?”
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缓缓道:“没得选择的人,是我。”
我转眸看着他。
是的。我是知道的,其实,没得选择的人,是他。
慕容皇族的灭族之仇,阮双舍身替他的救命之恩,正如他那一日在大火冲天里对我说的那样,死者无痛,只留他一个,所以,没得选择的人,偏偏是他。
他忍了十三年熬了十三年,折磨自己克制自己,不把自己当成自己,只因为他没得选择。
今日这一切,是他活下来没得选择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是我伸手,摸上他的脸颊。
他的皮肤很滑很凉。
“我晓得你肯定是要报仇的。你也应该是要报仇的。”我喃喃道,“换作是我……这样的深仇大恨……大概……大概……我也是不能完全抛弃的……”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垂睫看住我,点漆双眸如秋意一般,又是漂亮又是惆怅。
“你明白就好。”他极轻极轻地道,“你好好回南疆去过,早些忘了我。”
我吸气,仰头看天穹。
秋日雨后,云高气朗,天穹上一道七彩霓虹。
“可是……可是……就算我清楚知晓,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是去报仇的,我还是……还是希望你不要去死……”
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心口堵得慌,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无法流动一样。
“我没有什么大道理可对你讲。大道理好像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大道理……那些大道理摆在那里,冷冰冰地像山一样,没有感情,就是要逼你死……
“可我是有感情的。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啊,不是很难过,而是……很难过很难过。
“我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没有了你,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我就会觉得蛋黄酥也不好吃了,我就会觉得压人也没有意思了……
“好像是,所有的乐趣都没有了一样……”
我平日里口齿伶俐,此刻却言语寡淡无趣。
满腔的情绪堆积,找不到出口,无处宣泄无法表达。
所以我抬头再看天。
不知为何,天穹上的霓虹似乎也看着有些模糊了。
我只好回头看他。
秋色澄澄,在他俊美的脸上覆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我口才不好。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问他。
他一动也不动,秋水翦瞳,沉敛如水地望着我
我希望他能明白。
于是我道:“刚才我救你的时候,凶险万分,你很紧张我。你想想,如若我死了,你会怎样?”
他捏住我的手指又颤了一颤。
我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随着这一颤更模糊了。
我想我大概是又要昏迷过去了。
我不能昏迷过去。
昏迷过去之后他就要让太傅送我去南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
上一次,就是这样的。
我努力提了最后一口气,又道:“你执意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这份坚忍固然是很好的……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他们都感受不到了……他们也不晓得你这些年熬得是多么的苦……
“可是,我知道你的苦啊……我能感受到你的苦啊……
“我还活着,你却不顾我,只顾那些没有知觉的死人……
“你看你,你想到他们,只会皱眉,只会难过只会不开心……
”可你若想到我,就会笑,就会开心就会不难过!
“哦,当然了,我想到你的时候,我也会笑,我也会很开心的……
“你如果真死了,天涯海角,我再去哪里寻一个能让我开心的你呢?”
神志越来越模糊,可我拼命撑住想告诉他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渺小,根本没有办法和那些高得吓死人的大道理比。
可是,那些大道理都是没有热度的。
而我的想法,是有热度的。
他的心已经冷冻成冰,需要热度来融化。
所以,我依然坚持着不停说话。
我想告诉他我的想法,我想去融化他。
他只是垂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我说话。
依旧湿漉的长发遮匿了半张脸。
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言语也没有,一如既往像冰雕成的一样。
我很绝望。
但是我不会放弃。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我喃喃问他:“我还不到十七岁……你说,如果你真死了,我接下去的大半辈子,到底……该怎么办呢?”
黑暗袭来,似乎有一滴雨随之落在我的脸上。
温热的感觉。
又下雨了啊……我迷迷糊糊地想。
真好。
这雨,竟然不是冰凉的。
番外
阮双林献寒和前朝皇帝慕容静霆的狗血故事(四)
大牢,烛影摇红,地面阴冷。
慕容静霆花了许久才割开铁栅,爬入牢中。
什么都不需说,他直接蹲身,想要扶起身陷囹圄的阮双。
阮双,俯卧地上,一背鞭伤鲜红,血当被裹。
“小舅舅啊……”他睁了睁眼。
“你还能走吗?”
阮双将身体撑起,勉强点头。然后他皱眉,问:“你怎么还留在京城?我爹又不打算造反了吗?”
慕容静霆已经拽起他往外头走。
阮双不动。
慕容静霆回头看住他。
“你特意折回来救我?”他问。
慕容静霆没有回答他,却道:“这大牢有秘道,只有慕容家的几个人知道。”
阮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