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大乱-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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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的京城。
正值金秋十月,满城菊黄。
天际坊是一间酒楼,一间京城很上层的酒楼。
林献寒头一回有钱有身份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个爆发户一样。
对面坐的,是几日前刚刚金榜题名,同样像暴发户一样的新科状元郎。
上层的地方,讲究排场。他们一菜未点,小二已经摆开了十盏瓷碟三只玉杯,明晃晃白白亮,闪瞎人的眼睛。
隔壁进来几个人,只见背影。
状元郎菜谱一合,朝林献寒努嘴:“他就是阮家大公子了。”
然后他起身,往隔壁走去。
林献寒没有跟他,只是坐在原地。
阮家大公子?他心里暗笑一声。
状元郎已经走到那几个人身后,拱手朝其中一人道:“阮大公子,在下周屏山,幸会。”
那人停住,回头。
不过是少年十四时,正当意气风发。
他只看了状元郎一眼,便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本是结交攀附之意,不料对方高傲,当场吃了一瘪,状元郎甚是尴尬。
旁边有人笑着圆场:“阮双,亏得圣上还日日把你召进宫去,你怎么连新科状元郎的名字都不晓得?”
“正是不才。”状元郎赶紧接上口,“久闻阮大公子文采盛名。不才心往之,只盼阮大公子能指点一二。”
阮双微微眯眼。好看的眼睛里头,乾坤未明。
然后他转身,突然从桌上的花瓶里倒抽出一枝花。
秋意浓,花瓶里插了开得淡雅的雏菊,被他抽出一支来,尾端尖锐,滴滴淌着水。
“指点?”他微勾嘴角不屑一笑,突然将花枝抵上状元郎的胸口。
状元郎一怔。
“我有两字不识,不如状元郎先来指点指点,它们究竟读什么?”
说完,他手腕一翻,用花枝划开状元郎的上衣。
不仅划开了上衣,还划开了底下的肌肤。
□肌肤渗出血来,沾上雪白的上衣,随着花枝一路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洋洋洒洒铺满前襟。
状元郎呆住。
血色绯红里,他的胸前,已经印染上了两个字:
静霆。
端得是龙飞凤舞,一手彻头彻尾的好笔法。
状元郎却张口不能。
当朝天子的名字,谁人敢读?
状元郎只好怔怔看着他。
他也正望着自己,秋意澄澄,满脸满目,统统都是倨傲。
“文以载道,言为心声。”正是尴尬的时候,有人打破沉默,“这两字本属尊崇。如今笔斜而不正,纸倾而不平,不恭不敬,天底下又有谁人能识?”
声音如沐春风,吹走萧索秋色。
阮双冷冷看着来人。
状元郎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林献寒林公子……”
恰巧有小厮入内,低眉对阮双道:“陛下急召世子入宫。”
阮双一愣,随即抬头看天色。
“现在?”他皱眉问。
小厮点点头。
阮双垂睫不语,顿在那里也不走。
已经有人在旁边恍然大悟:“林献寒?莫不是新科的探花?”
“探花?”阮双冷冷接话。
然后他伸手,捏住花瓶里的另一朵雏菊。
“世子,宫里的公公都在外头候着接世子进宫呢……”那小厮急着喃喃道。
阮双置若罔闻,只是指尖法力,将那朵菊花堪堪折了下来。
然后他斜瞥一眼林献寒,倏然笑道:“今儿个我恰好有空,我们不如……就来探探这朵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恩,这就完了!
☆、第 34 章
下卷
第一章:
我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五个空碟子,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口蛋黄酥。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柳清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阴沉着脸问。
已经有丫头递上了漱口水。
我没有接,只是朝向他,万分恳切地道:“我还想吃蛋黄酥。”
“你吃了五个,还不够吗?”
蛋黄酥是我最爱吃的东西,百吃不厌。
所以我摇了摇头,很肯定地道:“不够。”
我看到他的袖子动了一动,似乎想转身走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不过他似乎忍得很辛苦,嘴唇上的小胡子都在颤抖。
于是我提醒他:“蛋黄酥很好吃的。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你老是抢我的蛋黄酥吃……”
他的小胡子突然剧烈抖了一下,在空气里转上一个圈。
然后他就甩门出去了。
“所以后来你来南疆的时候我还赐给你个会做蛋黄酥的厨子呢!”我在他渐行渐远的身后道,“这些蛋黄酥应该还是这个厨子做的吧?”
他突然又从门外重新闯了回来。
我愣了愣,接着道:“能做好蛋黄酥的厨子不多的。我以前好不容易觅到两个,还赏给了你一个……”
他突然一拍桌子,打断了我的话。
“阮欢,我今天非跟你把话说死了不可!”他怒气冲冲道,“你给我打马虎眼也好,绕圈子也好。你愿意见林献寒也好,你不愿意见林献寒也好。你后日都得给我去见他!”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他在这里一声不响看我吃了一个时辰的蛋黄酥,自己一口也没有沾。这对于一个小时候老是抢我蛋黄酥的人来说,肯定甚是不容易。好在,如今他终于解脱着走了。
我叹口气,起身走到窗口。
暮春时节,百花在庭院里落了一地,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比起京城来,好看许多。
是的,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在两个月前来到了南疆。
柳清,是我舅舅的儿子,他的爷爷就是我的外公,镇德侯柳源。
啊,不,如今应该叫镇德皇帝。
两个月前,我来到南疆,才发觉,事情比我的想象还要发展得快。
太傅登基的消息比我先行抵达南疆。外公得悉,当即宣布脱蕃自立,在南疆称帝。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不理解。
不过,那一日在京郊的山顶,阮双和太傅的对话,却让我能够理解了。
外公,肯定知道太傅是慕容氏之后,肯定有他是慕容氏之后确凿的证据。
他有着太傅的把柄,他自立为帝,太傅肯定仍旧忌惮着他。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其实我还活着。
所以转眼之间,我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外公将我好吃好住地安排着,却也不公布我的行踪。
没有办法公布。
就像太傅说的,这个天下,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尔虞我诈,争来斗去,都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有时候我会想,阮双当时用自己救我一命,十分不值得。
我会在梦里埋怨他,说他肯定是不愿意下辈子被我压,所以才想着要先死,这样他就会比我先投胎很多时候,这样我将来投胎的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我大概不会压他了。
所以我在梦里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就算到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我还是要压他。
年纪大的人肯定是压不动人了,当然只好乖乖被人压。
每每梦到这个场景,我都会笑着醒过来。
可每次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枕头都是湿的。
外公大概是怕我闷,隔三差五找几个丫鬟送给我。
我没有碰她们。
过了一阵子,外公开始送太监给我。
我还是没有碰他们。
于是昨天,外公送了一个男人给我。
那个男人五大三粗的,体格健硕。
我生气得要命,对那个男人大声道:“你回去告诉我外公,我喜欢压人,不喜欢被人压!”
于是今天,柳清走后不久,外公又送了一个男人来。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身段也很妖娆。
我想着我后日要去见太傅,心情十分郁结。
于是我二话不说把他压到床里,骑在他身上。
他很顺从地在配合我,该叫的时候叫,该动的时候动。
一点也不像阮双。
可是,即便如此,我最后,竟然悲催地不举了。
我只好悻悻将他打发走了。
将他打发走后,我一个人怔怔坐在床头。
我岁数还这么小,竟然就会不举,我甚为挫败。
然后我想起了阮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弹指一瞬,快三个月了,那句话之后,他都没有再对我说过一句话,连梦里也没有。
所以,那最后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如若你敢放林献寒一条生路,我就化成厉鬼,日日缠住你,让你一辈子不举,此生此世,再也压不了别人。
我没有放太傅一条生路。太傅的生路,从来不在我的手里。
所以我认为,他应当不会化成厉鬼,日日缠住我。
但是,我其实是很希望他能化成厉鬼日日缠住我的。
所以我想,如今我不举了,或许是说明他还是化成了厉鬼,日日缠住了我。
想到这一点,我竟然为我的不举高兴起来。
于是我抬头往四周看。
暮春的阳光从窗格外透进来,将镂花的窗棂印刻在地砖上,有些耀眼,有些晕眩。
“阮双,”我朝着空气道,“你是不是现在在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想了一想,又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便道:“如果你在这里,那么我现在数一二三,数完之后,没有人马上敲门,我就认为你是在这里了。”
服侍我的太监几乎从来不来打搅我,现在也不是用膳洗漱的时候,我想,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刻来敲门的。
那么,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阮双是在我的身边了。
我为我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感到十分自豪百分得意。
然后我闭上眼,开始数数:“一——二——三——”
话音刚落,不偏不巧,外头想起了“哆——哆——哆——”三记敲门声。
我一怔。
随即我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踹上门板,大声骂道:“敲什么敲!刚才敲的统统不算!”
外头沉默了很久,终是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是陛下让奴才送东西来的……”
我拉长脸,恶狠狠地打开门。
“送什么送,我不是才打发走一个吗?告诉外公去,什么男人我也不要!”
那个太监立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个汤盅,盖子盖得紧紧的,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
他大概是吓坏了,浑身都在抖。
“这是陛下方才特意让御厨赶做的虎鞭鹿茸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巍巍将手里的托盘朝我举了举,怯怯道,“陛下还说……公子您只要坚持每日一盅,不出十日,定能……定能……重振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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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我乖乖地去见太傅。
太傅是特意到南疆来的。
外公称帝,京城有许多大臣相当不满意。所以太傅和外公还是在边境的泗水两岸开始调布重兵。
战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但是我晓得,太傅和外公,都是不想打这个仗的。
这一仗的胜面,太傅比外公大很多。
可太傅有把柄在外公的手里。
我想,太傅能放□段来南疆,肯定是诚心诚意来寻求一个能堵住朝中老臣嘴巴的解决办法的。
太傅不是一个杀戮心很重的人。太傅关心民生,不喜欢打仗。
他说:打仗是最劳民伤财的。如若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那就是内耗,最容易让虎视眈眈的外族占便宜。
太傅还说过很多我听不太懂的话,做过很多我看不太懂的事情。
太傅来南疆的效果很好。外公和太傅在泗水上亲自密谈了几日。
最后的结果是,外公撤帝称王,礼制上自降一级,但是无需向太傅纳币进贡;而太傅则是承认南疆为藩属国,外公为镇德王,同时从边境撤兵。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争得你死我活。
太傅和外公,都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一切都向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战事也避免了,老臣们的嘴也堵住了,太傅的身世之密也保住了。
我甚是佩服。
但是,太傅最后要走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提了一个要求。
他说:他想见我一面。
我很诧异,他竟然知道,我还是逃来了南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完全是多余的人了。他竟然还想要见我一面。
我不相信太傅想见我一面是要杀了我。
如今他杀我,就是和外公翻脸,对他没有好处。
那他为什么还一定要见我?
有一瞬间,我想,难道说,太傅念在教我读了十几年书的份上,对我还是有情分在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的一朵花瓣正好飘到我的鼻尖上,痒得我打了个喷嚏。
所以我觉得我的这个想法,甚是荒谬。
去见太傅的前两个时辰,我在我的屋子里唤人给我沏茶。
太监将茶盏恭恭敬敬递给我,我却失手把它打翻了。
茶盏掉在地砖上,立马碎成了许多尖锐的瓷片。
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反复向我赔罪。
我叹口气,道:“快去拿扫帚来清理干净吧。”
他大松一口气,急急忙忙出去寻扫帚。
屋子里瞬间没有了人。
我弯腰,从一地的碎片里,寻了块又小又锋利的瓷片,偷偷藏在袖子里。
两个时辰后,我穿戴整齐,被人藏在轿子里,送到了泗水旁。
有人搜身,不过他们没有发觉那块瓷片。
我很高兴。
然后,我就被送上了泗水中央的一艘大船。
我在大船里,又一次见到了太傅。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淡雅如花。
即便穿了龙袍,太傅,依旧是那一副十几年不变的儒雅模样。
我挑帘入内的时候,他正立在轩窗前,静静看着泗水河面。
他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朝我淡淡一笑。
他冕上的十二道旒随着这一回头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还没有说话,他已经开口,温和道:“陛下。”
我一愣。
我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还会叫我“陛下”。
暮春的江风吹入船舱,和他的声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