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第4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书镂刻“云墟”二字。
而不论是何等阶,哪怕最低等弟子都将随身玉牌视作珍宝。唯有了它,才能算作正式得了云墟首肯,能让他们进出云墟无阻,能让他们以之为令调遣低阶同门,能让他们得到全天下人的敬慕与优待。
一贯佩于飞声腰间的那块半个巴掌大小,以整块青玉镂刻而出的玉牌,昭示着年轻主人在云墟城中,仅次于诸尊的崇高地位,从来都是众人艳羡,梦寐以求。
飞声却轻轻巧巧,将之舍弃。不吝于将之跌碎。
一时之间,全场静寂。
付云中怔忡过后,眸光一亮,进而一抖,复而一沉,转又无奈般放松了下来。
他看到了。
眼见飞声这不打招呼的叛逆之举,场中静默过后,自四面八方几乎同时站出了五六名师伯师叔,向着飞声前行。
除开已然站在近处的重德,与重德同属丹尊一脉的重习,文尊一脉的重墨、重渺,剑尊一脉的重荷,更有武尊一脉——重瑞!
当重瑞不再犹豫躲藏,自人群中迈出,步向飞声时,人群终于骚动了。
不少人对着这个助纣为虐的师叔师兄呼喊,怒骂,同时迈向飞声,本该同样声讨重瑞的其余师伯师叔却是视而不见。
众人亦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无法言说,更无法抹杀的诡谲与压迫,不由得停了纷嚷,皱了眉头。
而当这些师伯师叔们皆立于飞声身侧身后,对着飞声一礼,随后便随着飞声一动不动的目光,霎时盯向付云中时,付云中没忍住,苦笑了一声。
付云中忽然想起,飞声曾勾了唇,望向沙原尽头,一本正经,侃侃而道,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审定有无,与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
当时的付云中哈哈笑,而飞声继续面不改色道,从小到大,不都是他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此时的付云中不得不感叹,飞声的确从小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才能网罗了这么多渗入全云墟城上下各脉的重要人物,甚至包括武尊亲信,重瑞。
或许重瑞还算不上武尊心腹,不一定知晓凌峰与吐蕃勾结之事,但已很够用。
付云中看得出,眼前最远不过十余步远的这些人都受了伤,包括飞声。但他们的伤都远没有外表上看来的重。亦或,他们本就是装作受了伤,才能自一开始避开前锋,留存战力,等待时机。
这就是飞声的目的。
比利用吐蕃黄雀在后的凌峰更黄雀在后。
凌峰是为了抢夺追云,坐上青尊之位。
飞声呢。
对上飞声墨玉般沉稳深邃的眸子,付云中看了好一会儿,想,他果真是不要的。
飞声不要。不需要。追云神剑、青尊之位、乃至整个云墟城。
不要这些的,不仅仅是飞声。
还有立于飞声身旁,同样默然静视付云中的六人。
都还是相当年轻的人。不再年轻的外表,亦有一颗年轻而激昂的心。
以飞声为中心,不倨傲,不张狂,不邪佞,不谄笑,毫不做作地直身挺立,已是傲视天地,气势逼人。
付云中面上残留的苦笑弧度更大了些。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不该笑的。
至于此,所有明眼人都该看出来了,他们都是飞声的人。师叔辈的人。还有更多没有,或者不需要现于人前的人。
但他们并不是如凌峰般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的人。
看着他们,所有围观的云墟人忽都在心底闪过了一个念头。
云墟城,老了。
是真老了。
老的不仅是它八百四十余年的历史,更是它里头或老或小的人。
青尊消失十二年,云墟城里暗流汹涌,风起云动,也不是一朝一夕所生,一眼一口所传。
文尊不管事,丹尊还是个孩子,剑尊常年闭关,礼尊风烛残年。
方雪娥之事败露,被绳之以法,虽是引得一片叫好,但不过是冰山一角。有多少个方雪娥做尽恶事,赚尽风光,又有多少个兰心日夜煎熬,有苦无诉。
更还有多少个未来的凌峰,在处心积虑,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年迈的云墟城,不是被外敌摧毁,就是被内鬼瓦解。凌峰勾结吐蕃,不过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它需要一种力量,一种年轻的,新鲜的力量,新血换旧血,重塑这一整座城。
但年迈腐朽的云墟城已经支持不了这年轻的力量发展壮大。
所以年轻人们只能等待。
等待腐朽们自我摧毁。
比如吐蕃力尽,凌峰丧命的此刻!
一种十分相似的年轻与激昂便在围观众人的心头涌动。不论有着这颗心的人是什么年纪,学问如何,功夫如何。
他们忽也如许渴望,能够跟着这些年轻人,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来重铸这座名为云墟的城。
哪怕付云中,都该为这些年轻人赞一声。他也的确在心里赞了一声。
可,吐蕃力尽,凌峰丧命的此刻,真是飞声暴露实力,重振云墟的最好时机么?
飞声看着付云中,静静开口。
“放下追云。我保证将它安全送达云墟城。”飞声的语调都是墨玉般的沉稳深邃,在沉闷燥热的沙原夜风中静静回荡,“若不然……等你再睁开眼,云墟城,已不会是原来那个云墟城了。”
最后一句,飞声眸底幽然湛亮的光,似燃起一团鬼火,将墨玉都点作惑人心神的星。
叙述的口吻,强硬的口气。
付云中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些,又缓缓放松开去。
付云中知道的。飞声不言,不笑,尤其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比平常更多了三分,甚至五六分的清冷疏离。
与在师弟师妹面前的亲切温和截然不同。或站,或坐,挺直脊梁一动不动地沉默,若不是偶尔眨眨眼,真叫人以为是尊端稳漂亮的雕像。
可如今被这么多人围着,飞声还是不笑了。
付云中明白。那些笑,那些亲切温和都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飞声。飞声不再装了。
付云中也明白。飞声想救他。
不是没有丝毫动摇。将追云送回云墟,虽难,飞声说得出,便做得到。
即便付云中和凌霄全力施为,也谁都保证不了他们能效仿青尊,顺利封印追云,哪怕只是暂时。
就算封印了追云,又谁能保证以身作靶,压制追云的付云中不会受伤、重伤,或者命丧于此。
付云中更明白,飞声亦是在威胁他。
飞声几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即使他能在凌霄的一剑与追云的反噬中逃过一劫,保住小命,在他昏厥的一天半夜里,云墟城已不会再是原来付云中所知、所掌的云墟城了。
飞声果然知道的。付云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势力,或比飞声更早一些,已然渗入云墟城。
改朝换代,亦不过朝夕之间。何况一座边陲之城。
飞声甚至不需要知道付云中究竟渗入了云墟城多少势力,掌握了多少人力物力。
他只需要付云中失去意识的短短时间,已足以颠覆云墟,让付云中十余年的辛苦、执着、经营与期冀,毁于一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此刻的付云中还足够清醒。飞声说得没错。在这武尊伏诛,剑尊重伤,局势大乱,人心所向的时候,飞声简直十足把握。
舍弃玉牌,即是舍弃旧云墟的恩赐与地位,将重铸云墟的道路展现人前。亦是将飞声足以颠覆云墟的力量展现在付云中眼前。
付云中想,他此刻,竟是被自家崽子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而即便威胁,飞声同样是为了救付云中。
就是为此,飞声才在这或许并不算最好的时机,提前暴露了实力。
付云中的唇角越勾越开怀。
可不是呢。放着付云中不管,待付云中身死,凌霄力尽,追云无主,才是任何一派夺取云墟的最好时机吧。
飞声在赌。
押上他至今拥有的一切,赌付云中一条命。
看着付云中放松得简直怪异的面容,飞声的眉头却皱了。
“很好。”付云中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嗯。你做的,真的好。”
飞声不解。
“可是呢,来不及了。”付云中说着,加重手劲,略微轻颤。
这一句,谁都听得懂,也看得懂。
付云中手中紧握的追云,已取得上风般,在付云中腕上再添了数道狰狞青筋,直蔓延向手臂躯干!
飞声心下一沉,想说什么,又是一愣。
他看见付云中慢慢,慢慢地笑了。
是真笑。不无奈,不苦涩,习惯性讨喜的笑容都不是。
欣然,宽慰,一点一滴地柔软。
飞声心头却是一阵莫名战栗。
与胡杨树下一般。他又看见了。
付云中的笑,从来都不是晨曦一出,一夜江南。
而是如烟如画,桃红柳绿,都似在晨曦一出时候,半城飞雪。
可此刻,不一样了。
分明满城飞雪,照样舞作桃红柳绿,一夜春来。
满眼满眼的烟雨。罩了漫天漫地的星辰。
风尘中干燥蜕皮的嘴角,沾了细微沙粒的发丝,和睫毛之上,映了浅浅月光的微亮弧度。
顿悟般,飞声忽然觉得,这一场悬而未决的妖娆幻梦,一叹,已碎。
——付云中,早已舍了命!
在付云中第一次丢弃明眸小刀,或在他与飞声共享星光,甚或在他迈出沙关的那一刻,已料定此行凶险,早已做好了舍命的准备与觉悟!
飞声方张口,已看见付云中额轻抬,眉微扬,唇半勾。
早算不上青春年少,却更多了意气风发。飞声所无法匹拟的,年岁淬炼而出,不可相较、无法重来的沉稳悠淡。
顺顺溜溜,理所当然,游刃有余。
更听见付云中道:“所以,你们动手吧。”
如同被付云中的神态与言语惊神,身前七人同时一震。
说罢,付云中闭上眸子,任凭宰割。
飞声刚要解释什么,稍远处的重德忽开口:“好。动手。”
飞声一惊,转头看去,视线未落定,眼前已一花!
猝不及防,被立于身旁的重瑞连点大穴,紧接着被身后重墨半拖半抱,掠飞开去!
一时受制,动弹不得的飞声来不及看,来不及想,只在一瞬间回眸,瞥见了付云中同时陡然睁开的双眼。
那眸光璀然,眉眼额头更扬起三分。
不是故作姿态的气定神闲。甚至也不是确定确信乃至已将对方当做盟友,笃然得连压迫屈服的气势都不需要。
而只是就这么笑着。
哪怕对方拒绝、反抗、口出恶言,或杀或留,他还是这么个一夜江南的笑容。
飞声一刹了悟,这个方向,付云中遥遥看向的,只会是谁。
剑尊,凌霄!
重德重瑞与重墨原都竟是付云中的人。可飞声至少确定,凌霄不是。
或许全云墟上下,乃至礼尊,都不若看似高洁高傲的凌霄纯净纯粹。
只是剑尊,云墟的剑尊。连她自己都不是。
可凌霄,又会顺着付云中的意么?
凌霄的目光,已撞上了付云中。
付云中便那般笑着,大吼一声:“凌霄!‘长风送云’!!快!!”
此一刻,凌霄忽而忘却了付云中的那一声“师叔”,忘却了自己是谁,只春雷乍响一般,看着付云中的笑容,满眼竟是十二年前的影子。
如许神似的另一个男子,阳光下回头,侧首,眉目从容,嘴角微勾。
对着她,道一句,来,随我走吧。
一刹之间,是被付云中的笑容感染,还是被十二年前的声音蛊惑,凌霄支撑站起,抿了嘴角,将手中碧波悠扬般闪着青蓝色光芒的挚爱佩剑“长夜”往前一送。
身侧四位女徒顿时明了,同时出声劝阻:“师尊的身体还……”
话未落,各自噤声。
她们已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凌霄,眸中再次激扬的纯净、沉邃、肃杀、傲然。
眸如烽火,骤然燎原。
四名女徒心头大惊,却早已默契,转身各往一头掠开,口中喊道:“危险!散……”
余声未尽,剑光大亮!
剑光之中,美得飞云凌霄的女子,低眉垂目,口中吟诵,指捻剑诀,调和阴阳。
以离性,制坎命。敛微细之念,入动炁之所。
巽风吹发,灵火锻炼,天之性命,合二为一。
神御气,气化形。
风中刀,云中剑。
以风为刀,将云作剑。
归云十三式之九——“长风送云”!
月白剑气包裹青蓝剑芒,即便已无暮色霞光,照旧引动星光变色,天地动容!
太过耀目的剑光,众人不自禁纷纷移开视线,却也在这一刻自只余剪影的视野中惊觉、明白,凌霄如何能自目光几乎不可及之处,连人带剑,穿透天地而来。
寻常云墟弟子,以手中实体刀剑为依凭,贯注己身归云,凝聚剑气攻向敌方;渐入佳境者,反以己身归云为凭,随心所欲,飞剑袭人;豁然贯通者,才可剑随心至,形随剑走,凭虚御风,人剑合一。
原来剑尊凌霄的剑,并不是一把!
而是以归云催动长夜,更以长夜凝聚归云,自长夜剑周身,又“生”出了十六把同形同貌,不过是小了些尺寸的长夜剑来!!
十六把闪着青蓝剑芒的小长夜剑凌空而现,围绕长夜本体,徐徐旋转。
自不是真的剑。而是凝聚剑形的归云剑气。
一把长夜,在凌霄手中使出,已是惊世骇俗,十七把大小长夜剑,如何不撼动天地!
眼见此景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心神震颤,崇敬佩服得几乎惊心动魄。多少年的闭关清修,酷暑寒冬,才能造化出这样一个神仙之貌,神仙之技的凌霄来。
包括付云中。
可付云中心中敬佩,眉头却是忧虑。
他被光亮激得半眯了眼,仍目不转睛。
他看得见凌霄眼底的决绝,眉间的坚忍、唇际的不留后路。
顷刻逼人,亦将自己逼至尽头的凌绝。
全力施为。勉力施为。
付云中想间,愈发耀目的青蓝剑光突地一颤,转瞬平息。
平息,还是强压。
强光中只辨得清些微轮廓,付云中也瞥得见凌霄唇际,再次蜿蜒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