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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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桑哥耸肩哼笑,“我还来不及开出救人的方子,就出了个医术时好时坏的江见清,偏还恰好破了他们种下的毒,才以救了全城性命的功绩成了丹尊。还记得么,当时便是因为江见清医毒皆不精专,只好以‘丹’字一概而论,囫囵混过,否则云墟从来都只有医尊毒尊,偏他成了个丹尊。”
付云中也笑了。
两相沉默。
付云中相信桑哥方才说的所有。顶多有些桥段一语带过,而非虚假。
他与桑哥,乃至与桑哥背后的回鹘王族惊疑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能叫隐尊与隐尊手底所有回鹘精锐都于十二年前一朝倾覆的人,究竟是谁。与同时消失的青尊有何干系。与或许唯一知道隐尊真实身份的礼尊有何干系。与隐尊自己又有何干系。或者,与云墟城之外,更为雄厚难以撼动的势力又有何干系。
付云中再次开口,却道了句:“其实我并未料到,你这么痛快,愿与我合作。”
桑哥答得愈发痛快了:“你不是说了么,我需要你的力量。而撇开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看着成天嬉皮笑脸一张白纸,里头是怎么都捉摸不透,让我更想看看若我与你合作,你又会怎么做外,其他的,我何必藏呢。除开我的身世,其余的,你未必没有探得十之五六,甚至十之□□。”
付云中眸光幽幽:“哦?”
桑哥道:“我是说不出来这云墟城里谁是你的人。不过随你说那谁谁谁都是,我也毫不意外。我只知道,要察觉到一个广布眼线,伺机良久的人所布下的局,那他必定更为广布眼线,伺机良久。”
闻言,两人相视,又都笑了。
自然要笑的。
一路血雨前行的两人都明白,要笑。再痛苦,也要笑。
你以为你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恶人们就会放过你么。
恶人之为恶人,总是自私的。为了国家大义而作恶的人,只要不失底线,终算不得个恶人。
而自私的人也总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不论你是哭,是笑,他都不会放过你。
但对着哭的人,他的心是实的,得意而欢喜,然后变本加厉。而对着笑的人,他的心是虚的,甚至会怕你,虽然不至于如君子般欣赏你,但就算变本加厉,也不敢往死里下手。因为他看不透你。因为他知道,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可能就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真有回击一杀的能力么?无所谓,笑着再说。
桑哥丝毫不介意被五花大绑似的,环视了回四周:“我还记得去沙关前一晚上,你扮成个吓死人的花姑子,扭着腰对我们道,你是这晚来风过了气的头牌。”
“……不好意思,我扯了个淡。”付云中微笑,歪了脑袋,又看向前方面壁思过了,“其实我是这晚来风,真正的主人。”
额轻抬,眉微扬,唇半勾。
早算不上青春年少,却更多了意气风发,和年岁淬炼而出,不可相较、无法重来的沉稳悠淡。
顺顺溜溜,理所当然,游刃有余。
哪怕他又扯了个淡。照旧本应如此似的叫人无法辩驳。
桑哥嗤嗤笑了。
静看付云中,便能从那层刻意不修边幅的扮相里瞧出原本该有的难得俊挺来。听见付云中玩笑般的语气,桑哥也完全没有辩驳的意思。
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别说他是晚来风真正的主人,付云中顺口再带一句,道他还是这整个云墟城的主人,桑哥也不会意外。
即便现在的付云中还谁都不是。
桑哥又一叹:“你从头到尾就在利用飞声,和你十年来布在云墟城简直难以捉摸的力量,飞声不一定不晓得。”
“他晓得的。”付云中苦笑,语声却没有迟疑,“你都能看出来了。”
桑哥闻言,想说什么,又想到什么,忽一愣:“……难道,你是放任他晓得的?”
付云中默认一般顿了顿,又道:“虽然不算是故意让他知晓,我也不能确定他探出了多少,但总归是知道的吧。”
桑哥皱眉:“你……”
“不打紧的,别担心。”付云中松了眉头,“迟早一日,我会将我所有的人,全部的局,通通送与他。”
桑哥又怔住了。
他看着付云中,似终于能明白,为何飞声每回看着无声轻笑的付云中时,眸底总是说不清道不明,黯然一般的深邃。
付云中还是这般笑。
点儿料峭,点儿隐忍,雾蒙蒙的暖。
却不是晨曦一出,哪怕半城飞雪,都似即将隐没在如烟如画的桃红柳绿中,一夜江南。
而是如烟如画,桃红柳绿,满眼江南,都似在晨曦一出时候,半城飞雪。
——隐没十二年,排布十二年,却气定神闲,老早打定,要将所有送与他人。
还跟他个被迷晕软禁,五花大绑,方才多少也忧虑了回,思考了回生死大事的人丝毫不假地说了句,不打紧,别担心。
桑哥笑了声,顿了声,又笑了两声,然后哈哈哈旁若无人笑开了怀。
惹得付云中都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他。
“……你这人果然太有意思了。多久没笑得这么畅快了。”桑哥是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愈发痛快道,“既然你这么坦然,我也改改主意,多告诉你一件事。”
付云中静静听。
“分崩离析的回鹘族人或西迁或南下,控制我的回鹘王族是其中西迁吐鲁番的一路,定居高昌一带。我母亲被迫改嫁的,便是回鹘王族意欲拉拢的一名高昌当地富商,我与我姐姐也按照高昌风俗,继承的不是生父的姓,而是生父的名。我姐姐,第四十代隐尊的全名,叫做……”桑哥的目光亦悠远了,唤出十五年不曾出口,已分不清是陌生还是怀念的姓名,“阿姬曼毗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蔚蔚云墟城,是够巍峨,够气派。只是到了大半夜,照样柱圆檐方,鬼影幢幢,再来几声不知什么鸟儿咕咕长鸣,也够吓哭小孩子。
自晚来风归来,付云中没有去玄明宫暂住之处,而是回了东门小瓦房,他住了好些年的简陋地方。
雪停了好几天,今日夜深了,反而下起了细雨。果真春来了。
还在城门前大道上走着,隔着段距离便瞧见道还未来得及威猛,却已比同龄人高挑的少年身影,着一身飞字辈弟子衣衫,顶着把白油伞,正在自己黑了好几天灯的小窝门口偷偷张望。
付云中一愣,加紧脚步,还未出声,来人也发现了付云中的靠近,似吓了一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付云中又一愣,顿了脚步,心头反而乐呵了,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少年逃得越快,付云中跟得越欢。两人你追我赶好一会儿,都怕遇着常年换班巡逻的云墟弟子,绕着云墟城墙跑,都快进林子了,付云中忍不住啧了一声开腔:“小子诶!不知道爷爷是一个不高兴就能将天王老子关在门外苦等一宿的付云中么!话说老子的养育之恩你还没报呢,你还跑!!”
少年闻言,终于不跑了,停下来又想笑又想气,干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俯身吭哧吭哧喘气。
这会儿总算能看清少年面貌的付云中更得意了。
十六七岁,面容尚未长成却早露英挺,比桑哥更为明显的外族人形貌。果真是这孩子。不是飞松是谁。
飞松和桑哥一样,自称为避西域吐蕃回鹘等国连年战乱而逃难来云墟,也就两年多些光景。亦因此,飞松虽因资质上佳而被云墟看中,在两年前举行的撷英会中被收入云墟武尊关门,可武尊向来很少亲自传教,其下中原弟子又不大肯与他亲密,外族同乡更是嫉妒他天资聪颖,甚而本就负责看管指导年幼及未入门弟子的众管带也生怕卷入外族纷争,或教会了外族人功夫,有朝一日反借此欺压中原人,也多对他不闻不问。
只有飞声不一样。
他待飞松好,飞松便更愿与他亲近。
虽说飞松孤身一人,在这云墟城里可谓爹不亲娘不爱的没人搭理,自然不会多事,照顾起来算是很方便,可飞声诸事繁忙,转手就将飞松丢给了付云中照料,也有大半年了。
“现在的崽子们怎么都一个德行,一个比一个不坦诚。”付云中整了整呼吸,“你老实说就好嘛,是来找你大师兄的,还是来看我的?”
飞松张了张口,也不知纠结个什么,好一会儿也没蹦出个字,转眼又瞧见自己手里的伞,似这才发现还带着这玩意飞奔,恨恨地摔在地上。
付云中呆了呆,噗地笑了一声,摇头,上前。
雨还真下得有些大了。
“哎,想起来,我以前不高兴了,也会把伞摔得远远的,现在不会了。现在要摔也是摔在脚边,不想淋雨的时候,可以随时捡起来。”任命地替总归是自己手底崽子的飞松拾起雨伞,付云中开始叽歪了,“我年少的时候啊,不乐意的事立马甩开,不高兴的人摆脸色看,认定的东西死磕到底,还自诩舍我其谁,清高不凡,此生不换。哎当然,你比当年的我可好多了。”
飞松半认真地听着,忍不住扁了扁嘴,小声道:“别以为夸我就……”
说着又噤了声,立马悔了。
不是自以为跟着飞声学了一身仙气么,怎么每次一碰上付云中就稀里糊涂被带得跑了偏,染作一身痞气,拉都拉不住。
付云中就当没听见少年的嘀咕,打量了会儿飞松显然有心事的脸色,也不戳穿,站在飞松身侧,帮着打了伞,干脆看天:“……不愿将心中痛苦展示与他人,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与怜悯。相比于弱者的倾诉与悲泣,更喜欢强者的骄傲与被仰望。心里大雨滂沱,面上云淡风轻。就算被误解、被中伤,也不澄清、不在乎,把这一切都当成前行的力量——你觉得这样很高大,很痛快,对不对?”
被付云中挑起血气的飞松听到最后一句,又被打蔫,皱眉看向付云中。
付云中还是当没看见少年的眼神,继续叽歪:“不愿将心中痛苦展示与他人,不过是害怕他人的安慰与怜悯,让自己脆弱的心一触即碎。真正的强者,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也云淡风轻。不澄清、不在乎,只会让一切都成为前行的重量,所以智者强者都会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才一笑了之。越是强者,便越是懒得骄傲,不在乎是否被仰望,连是不是强者都没了所谓——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付云中终于回了头,微笑,将手中伞交还少年手中:“所以现在的你,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做好了,就行了。”
飞松懵懵懂懂。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又不是很明白其中道理,而这些道理自一贯没什么道理的付云中口中说来,愈发难懂是何道理。
眉头拧得将张即将长成的俊脸都惹成稚气,但终归是接过了付云中递过的伞,老老实实握着,顺便帮付云中也挡了一肩风雨。
付云中见状,又笑得一脸得意了,忽大声道:“……我明白了!”
飞松一惊。
付云中凑近飞松,歪头眨眨眼:“你就是来看我的!”
飞松一怔。
付云中双手叉腰哈哈笑:“想我了你就直说嘛~现在的孩子诶怎么都这么不坦诚~”
飞松一顿,深吸气,反而放松了。
罢了。习惯了。
治好病的付云中也就不是付云中了。
“谁想你啊……”飞松终于好好开了口,瞥向一旁,“对,就我不是大人,你和大师兄都是大人。”
付云中闻言轻笑。
他也习惯了。
跟付云中处久了的人,一遇见付云中,不止是飞松,哪怕飞声,偶尔都会忍不住发发小孩儿脾气。这可否算是付云中的独门秘技。
想着,付云中却道:“不是哦。飞声他,还不是大人。就因为看上去像大人,他才不是大人。”
飞松不解。
付云中继续道:“真正的大人,反是如孩童般快乐的。学会自嘲,学会自得其乐,学会不快乐也快乐,并让他人快乐。所以你大师兄还不是大人,我也不是。”
飞松一会儿有点儿懂了,这会儿更莫名了。
付云中已义愤填膺,一脸悲怆:“……上回我借了飞声两大贴狗皮膏药,不知他拿去送给哪个漂亮姑娘了,到现在还没还我,巴掌大呢,亏死了!我得讨回来!算上利息!还有替他喂了那么多天灰背的食水费要加上……对了遛鸟费能不能也搭上?”
听着付云中沉浸在碎碎念中无法自拔,飞松终于笑出了声,还越笑越大声。
付云中就看着飞松笑。再一次觉得,和少年人在一起,听着少年人开怀大笑,真能将什么离愁闺怨全笑到九霄云外去。
等飞松消停了,付云中才道:“我吧,你这么想念我挑个大半夜专程来看我,是要对我表什么相思?”
大笑了一场,心情畅快得多,嘴巴也麻利了,飞松张口就道:“相思你个鬼!我只是来提醒你这几天一定要小心的……”
付云中一愣。
说完最后一字,飞松也愣了愣。
不过总算是把要说的说完了,飞松又吸了一口气,舒了出来:“对,我就是来提醒你小心的。说完了,我走了。”
付云中下意识道:“你……”
只此一字,未再开口。
本就已经转了身准备落跑的飞松闻言顿了顿,见没下文,也不回头,赶紧逃也一般跑掉了。
付云中苦笑,也不拦。
看这架势,哪怕付云中问句为什么,也只能得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或者被支支吾吾蒙混过关。
可付云中显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感慨,微微苦笑,又看天了。
大半夜的天,还下着愈发冰冷的雨,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灰蒙蒙,黑沉沉。
但付云中还是在看。
看呀看。
直到一道声音随着终于不再掩饰的脚步声响起:“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也不让他给你留把伞。”
“需要吗。你不就给我送来一把了。”说着,付云中回头,雨夜中微笑得颇为迷离,“我等着你给我撑呢……”
神态自若,语气熟稔。却并不是惯常对着属于“付云中”的友人,包括飞声,甚至原本的付云中对着这来人时,应有的面孔,与笑容。
不远处,削尖白皙的指尖轻握伞柄,来人自三十二骨青纸伞下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