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翎归故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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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渊盯着面前这人尚且年少稚嫩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纹慢慢扩开:“哼,你能知道什么,天下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他走近脸色已经有些发黑的宋昱,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声音柔和到令人惊悚:“你知道鸾沉他,在床上是怎么伺候人的吗……”
话音未落,宋昱已经红着眼睛一拳打在凤渊漂亮的脸上。
凤渊自小娇生惯养,对这等粗暴之事哪有招架能力?这一下立刻被掀翻在地,刚想爬起来,又被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周遭众人不明白自己憨厚的头头怎么忽然间妖魔化了,在原地愣了半天,只见宋昱使得都是狠招,根本没有留情的意思——皇上可是亲自下的旨,留下晋安王一条命,要是给宋昱打死了,回去可怎么交差?于是十几条壮汉立即蜂拥而上,一人抱腿一人拉胳膊的,总算是把难解难分的两人分开了。
没想到宋昱瘦瘦高高一个少年,力气却极大,嘴里嘟囔着“小兔崽子!我让你乱说话!让你乱说!看老子打不死你!!”挣脱了众人的钳制,又冲上去补了几脚。
殷景仁急的满头冒烟,冲着宋昱大吼:“陛下说了不许杀他!宋昱!你要抗旨么?”
没说还好,一听这话,宋昱又是头脑一热,抄起案几上的镶金玉如意就朝着凤渊头上砸。
这时候詹育韬夺门而入,抱住凤渊就地一滚,那玉如意在身边的墙面上轰然碎裂,留下一个凹槽和几道内力制造的龟裂缝隙。
詹育韬喝道:“宋昱!你胡闹些什么?”
宋昱自己也打得灰头土脸,抹了一把灰,委屈道:“这小兔崽子,他、他出言辱骂陛下!”
詹育韬:“他说什么了?”
宋昱吱唔道:“他说,他说……”
凤渊被打得鼻青眼肿,嘴角流着血,说话却还是带着轻蔑的口气:“咳咳……哈哈!这位小兄弟……被本王说中了心事?咳,哈哈哈!嫉妒罢?”
殷景仁抱住又要爆发的宋昱,向凤渊笑道:“王爷您请自重,皇上只说要留你一条命,可是刀剑无眼,万一到了奉天城的时候,万一您缺了一条胳膊少了一条腿,或是嗓子哑巴了说不出来话什么的,微臣也记不清,这伤究竟是在战场上碰的还是别的什么。
还有啊,王爷您自己也说了,皇上不过是要亲手杀您,图个爽快,那么您只要还有口气在,就够用了,您看微臣分析的对不对?”
凤渊听了,顿时脸色煞白,加上之前宋昱留德伤口开始疼起来了,遂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
宋昱没去和詹将军他们一起吃庆功宴,一个人孤独寂寞的坐在晋安城红红的城楼墙头上看火烧云。
殷景仁从身后递来一个热乎乎的馍馍:“吃罢。”
宋昱难过的摇摇头。
殷景仁对好兄弟的小孩脾气早就习惯了,执着的把馍馍推给他:“我们这几天把守城将士安排好,就能回奉天了,你在久州不是就天天盼着回奉天见陛下么?“
宋昱接过馍馍咬了一口,有气无力道:“是啊。”
可是现在仗也打完了,凤渊又回宫了,陛下还要我么,宫里住的地方本来就是凤渊的临渊宫,现在回去不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殷景仁笑道:“那你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宋昱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不过痴心妄想着,既然自己住在那人住的地方,就说明陛下心里觉得自己可以替代凤渊了吧?这一路打过来,做梦都在为能手刃情敌而沾沾自喜,然而到了晋安城,却得到命令,说是皇上亲自下旨不许杀凤渊,还要押送回奉天!
这本来就已经是晴天霹雳,没想到今天还遇到更憋屈的事——要听那畜生当着自己的面辱骂陛下,一想到这一点,宋昱就气愤的恨不得把那人碎尸万段!
他想告诉那人,陛下是他的,陛下现在还养着他送的小猫,等着他得胜归来呢!
可是回去之后就真的会履行出征前的诺言么?
这样周而复始,百思不得其解的感情怪圈深深的困惑着少年将军宋昱,令他时而愁眉不展,时而义愤填膺,又时而笑逐颜开……
殷景仁安静的目睹了一切,在确定自己的友人已经基本疯癫之后,觉得回去陪詹育韬,刘赟将军吃庆功宴才是上上之策。
恃宠而骄
殷景仁勒住缰绳赶上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宋昱,倾着上身小声道:“你倒是动了什么手脚罢。”了然于心的陈述。
宋昱抿着嘴,一脸得意的不爱搭理面前此人,夹住马腹一口气甩下他好几步。景仁摇摇头,在身后大声提醒:“你不要仗着自己立了点军功,闹得太过头了!”
说罢也不再徒劳去追他,宋昱顽劣而已,心不坏,分寸也还是有的,滔天罪行怕也是犯不来。
再者一路上晋安王让人心生厌恶,这样不冷不热的整整他也着实解气。
把久州和幽州一切安排妥当,全军上下都恨不能插了翅膀尽快赶回奉天,心怀鬼胎的人恐怕只有两个人,一姓周,一姓宋。
姓周的晋安王完全不顾及败者为寇的现状和地位,以当今天子的亲哥哥待遇要求众人,怎么都不肯骑马,硬是要做了轿子,兵士肩膀抬着才肯动身。
宋昱还小心眼的记着那天的仇,看见凤渊就要远远的瞪几眼,只差不能在他脑袋上穿两个大洞出来。回去恐怕只会发生令人伤心的事,越是接近出发的时间,越是接近奉天,就越让少年不安。
想见那人,又怕见。
凤渊要求完轿子,又断断续续有了各式各样奇怪的要求,一会说身体不适,疲马劳顿,路途颠簸,需要歇息几日,整个军队的行程都活活被这贵客耽搁下来了。这下宋昱看了都嫌烦,几次站在他轿子后面将指骨捏的咯咯作响,被詹将军皱着眉头拖到一边。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宋昱咬的牙后槽都要碎了,终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军医那偷了些西域来的蛊药,混在饭里给凤渊服下。
那蛊药药效独特,服下之人先是神智模糊,口齿不清,产生些古怪的幻觉。疯疯癫癫几日,再往后产生的具体效果便因人而异了,不过多数的反应不外乎上吐下泻,失眠厌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却不论如何,一定可以安安静静看他猴般胡闹出丑了。
宋昱把时间算的好好的,等他们回奉天,尊贵的王爷大人也就差不多恢复了。凤渊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说,这边几个和自己并肩沙场的至交守口如瓶,又有谁会知道呢。
果然,凤渊中了蛊毒一夜之间变成老实巴交人一名,昏昏欲睡窝在轿子里,临到夜间还发出一些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叫骂声。宋昱听的很爽,特意骑马跟在轿子后面自娱自乐,最后甚至把头从布帘伸进去,欣赏凤渊丑态百出的睡相。
“王爷呀,您是不是玉体不适?”宋昱恭敬道。
“滚开!周鸾沉你说!为什么要杀我母妃?!”凤渊满眼血丝,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双手也失控的握着拳头往宋昱脑袋上挥动。
敏捷的躲开笨拙的攻击,宋昱一脸惋惜:“王爷你真可怜,想当年也是一代英雄豪杰,如今受了兵败的刺激,居然变成这样了。唉,陛下要是见了这样的你,估计还是会很嫌弃的。”
凤渊还在叫唤什么,宋昱乐呵呵的收回脑袋,指挥人把还在如同小孩子一样大闹特闹的的晋安王搬出轿子,换上马车。马车比人抬的轿子颠簸许多,速度却快了很多,不用大家走一截停一截的因为他耽误时间。
凤渊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见了人就要疯疯癫癫的打骂,后来连送饭都没人愿意去,只能由自作自受的罪魁祸首宋昱去照顾他。
宋昱的对策就是把人赶走了,关上门一顿拳打脚踢,等凤渊跪地求饶,终于认识到面前这人是谁,才无可奈何的胡乱吃些东西。只是路上颠的厉害,免不了又是吐,才几天功夫,就瘦了很多,身上也凭空添了些脚印什么的。
宋昱胆大无双,有人好奇问就说凤渊自己神经错乱了,吃不下还自己到处乱撞。
营帐里詹育韬也发觉此事蹊跷的很,好几次看到凤渊和之前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所差甚远,便叫来殷景仁盘问。景仁这人比宋昱沉得住气,心思细密城府极深,虽然没有宋昱那种冲劲,但是处事做人是个十足的稳健派。
殷景仁笑笑:“将军要是担心晋安王的安危自然是没有必要的,宋昱用的是巫蛊毒。”
“巫蛊毒?”詹育稍一思量,的确,看症状是符合的,总算放下心,口头上依旧不亲不重的责备两句:“蛊毒无解药,好在事后也不会留下症结……晋安王的确让人生厌,我知道宋昱这么做,咳,也是为了不耽误大家行程。注意不要走漏风声才好,我闲下来也会去察看清楚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言,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出了什么万一,你殷景仁还有那呆子宋昱全都脱不了干系!”
殷景仁心里起初还有些害怕,倒不是担心凤渊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父兄一般的詹育韬为这事骂他俩,耳朵又要生出一层茧子。如今这样一番话,简直就是纵容了,有将军撑腰,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宋昱静观凤渊变化,到了第三日精神气恢复不少,又开始恶毒的出语伤人,第四日开始上吐下泻,折腾的不成样——一切与正常规律无异,一颗心才总算松懈下来。
傍晚营帐里三五成群的士卒喝着劣质家酿,就着从久州抢来的吃食闹得不亦乐乎。
其中一个面朝帐门的小兵一抬头惊道:“啊!那不是詹将军么!”
宋昱和众人姿势一致的扭着头往回看,却见詹育韬气势汹汹的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压着怒气道:“你还当自己是孩子么?看看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
宋昱这几日晚上休息之前都要和几个下士,躲在营帐里划拳喝酒,听将军说的一番话,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嘴巴里还嚼着花生米,一脸狐疑的望他。
詹育韬最看不得人做了坏事还装疯卖傻,何况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好苗子,于是废话不说,干脆的一拳挥上去。
宋昱被掀翻在地,还带翻了矮桌,桌上的牛肉小菜粗糙的酒水瓶瓶罐罐哗啦啦洒了他一身,满满一营帐的下士措手不及愣在当场,连扶他起来的人都没有。现在谁都晓得这宋姓少年立了大功,正等着回奉天接受天子加官进爵。这么年轻,自此必然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巴结他还来不及,即使是詹将军,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拳挥过来,还是让人不得其解。
詹育韬是什么人,年轻时赤手空拳和老虎肉搏不在话下,宋昱挨了一下,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詹育韬没给他缓和的时间,倾身下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宋昱!你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晋安王——他死了!”
功臣罪将
詹育韬没给他缓和的时间,倾身下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宋昱!你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晋安王——他死了!”
宋昱顾不得吃痛,不可置信喃喃道:“开玩笑的吧?将军,宋昱给他下的是巫毒蛊,怎么……怎么可能会死了?”
詹育韬扭着宋昱耳朵,让他站起来:“你跟我起来,你自己起来看!”
一路上几乎连滚带爬的被押往凤渊单独住的军帐。宋昱不可能逃跑,这一点詹育韬也是心知肚明,然而知道宋昱给凤渊下过毒的人不少,只消得到一点风声,自然而然会觉肇事者是宋昱无疑。
身为他的恩师,这时候只要有一点怠慢,那便是徇私枉法。
宋昱这回一定少不了一死,他甚至想过,如果宋昱不是真凶,那死的就不止一个宋昱,可能会是十倍二十倍数目无辜的人。
圣旨下的急促,显然皇帝自己也心急如焚,凤渊毕竟是他的亲哥哥,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怎么想,又岂是自己这样的一介粗庸能够揣测出的?帝意难测,伴君如伴虎,臣子的命值不值钱,不过皇帝一句话。
他之前的确受到皇帝的喜欢,三番五次进宫得赏,胡作非为。皇帝宠他,因为他是国家栋梁,还有可用之处,而那些胡闹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没有涉及各自利益,没有比较。
现在死的是尊贵的晋安王,宋昱的命,就是赔一万次,怕也不够。
凤渊的尸体早就凉透,死状极其惨烈,身体多处外伤,七窍流血五毒攻心,换上寿衣的人还发现有几处不轻不重的旧伤,宋昱也承认了,那是自己打出来的。
根本不需要审问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宋昱跪在詹将军面前,一句话都不为自己申辩,临到自己做错的地方,还大声承认,简直生怕自己死不了。
毫无意义的二十军杖之后,事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本来就不是自己做的,宋昱也不知道应该交代什么。
他倔强的咬着牙低头,刚挨完打走不了路,疼的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可他就是不肯吭声,任着殷景仁把指头粗的麻绳绑到他脖子上,又转而反复在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上绕了几圈。
宋昱和殷景仁互相望了几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全军将士面前,那个片刻之前还统领三军、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转瞬就成了谋害皇亲国戚的罪人,白日里拴在马后,徒步而行;夜间和囚犯一视同仁的挤进囚帐,无灯无被,瑟缩而眠。
宋昱夜半倚着快要睡着,他做为重罪之臣已经获得了一个小单间,里里外外把手了头十号人。明天就要回到皇城,倒是天子亲自治罪,以儆效尤。
会治什么样的罪状呢,他想知道。
黑魆魆的柴房门前隐约是个矫健的身影,接着一声闷响,怕是看守的门卫给撂倒了,半夜里格外寂静,咯吱的的开门声都让人心里发毛,宋昱有点疲惫的抬头,正对上殷景仁那张蒙了半边黑布的脸。
做惯了正义凛然的官兵,做贼的扮相也不差。
宋昱忍不住噗的笑出来。
“亏你笑得出来!”景仁压低嗓子,手起刀落,绳子断落一地:“一整天滴水未进,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宋昱不理他,摸着红肿的手腕,伸长脖子咬下他自衣襟里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