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留恋岁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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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碧月酒十里飘香,竟有几人循着味儿找了来,他们也不介意,只要出得下酒菜便能分得一杯酒,酒香肉美,自在逍遥。
欧阳彰醒时已是正午,因着宿醉,脑袋兀自胀痛,他皱着眉揉揉太阳穴,掀被下床。田彦打了水给他洗漱。
“少爷真是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呢,昨个儿回来时还在唱歌,自从……”说到一半田彦似是触了忌讳般立时闭嘴,诚惶诚恐地看着欧阳彰。他知少爷不会罚他,他只怕少爷不高兴。
田彦自小崇拜欧阳彰,时时跟着他,试剑大会後欧阳彰出征,他本想随了一起去,但父亲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去了半条命,没有他陪护怕回不了南崎,况且,欧阳彰千叮万嘱要田彦把在南崎养伤的那人照顾好了,於是他送他上马,看他扬尘,自己却只得和父亲一起回了南崎。
那人名叫井奕祺,是从天上掉进南崎的,田茂和欧阳彰合力救了七日才拉回他一条命,素来惫懒的欧阳彰不眠不休地照料着,谁料他的伤方有好转自己就要远赴京城,原以为不久便能再见,谁曾想一别便是永远。
田彦从南崎赶至军中,告知的却是井奕祺死在了南崎山的瘴林之中。欧阳彰听了登时头晕目眩,陡然间竟觉生无可恋。号令响起,他跨上马便冲锋厮杀,伤了也不顾不管,直到身体支撑不住堕马,当时真想这麽死了便好,却终究活了下来。
田彦每每想起当时欧阳彰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真恨极了自己,为什麽要告诉他?为了见他为了跟着他吗?大可说井奕祺不辞而别天下之大寻不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为什麽偏要如实说出他的死讯?不,若是扯了如此的谎,欧阳彰当了真,那结局只能是他拼了一生去寻找一个已死之人,即便天下再大,也必处处烙下足迹。当乡民们找到井奕祺的尸体,自己竟然还有些开心,欧阳彰这下子非死心不可了。
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坏的人了。
是呢,欧阳彰死心了。
他的心已随着井奕祺一同死去。
田彦怪责自己,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同他称兄道弟,从此不再叫他“大哥”改口叫他“少爷”。如今想来,若能以自己的命换井奕祺的命,他总是万万分愿意的。
触及往事田彦不由想得多了,等回过神,见欧阳彰已经走到院子里。
欧阳彰轻笑,心想这碧月酒该叫醉生梦死才对,昨晚被木天一强灌了一杯,就睡了数月来首个好觉,无梦,自然也无他。但醒来,身上兀自残留着碧月酒香,心中也依旧有他。
想当初井奕祺跌落南崎时也是满身酒香,引得十里外的乡民都寻香而来。这是欧阳彰第一次听说碧月酒,过得数十日酒香仍未尽散,欧阳彰当时真天天念着要喝一口,只可惜那难得的一坛却被井奕祺打碎了尽数倒在了身上,喝不得了。
欧阳彰第一次立军功,皇帝从京城命人来赏了他一坛碧月,他当晚就和几个胆大的士兵一起点了篝火同饮美酒,碧月後劲奇大,他们昏睡了七天才醒,手脚无力哪还能上战场?若不是木天一爱才,早就斩了欧阳彰,怎会打了几十军棍就算?
“想不到这一次竟只喝了一杯就醉得这样厉害……”欧阳彰望着天边流云,悠悠然说道,“呵,这碧月酒我当真是再也不喝的了。”
☆、第一章(二)
“少爷,今儿个皇上又派人传您进宫,我看您还睡着,就让传旨的公公先回了。”田彦给欧阳彰泡了壶醒酒茶,说道,“皇上传了您好几次,连上回犒赏三军的宴会您都没参加,再这样拖着,就怕会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皇上也就是闷了,没什麽的。”欧阳彰喝了口茶,登觉神清气爽,赞了田彦一句,复又说道,“不过,这次就算皇上不传召,我也是要找他去的。”
当今智真皇帝高瑾四岁登基,由叔父靖南王高盛辅政,高瑾十四岁亲政,至今南征北战无数,版图之广阔前无古人,周边小国提起这“好战暴君”皆是心惊胆寒。然而智真年间非但本国日益富庶,降国百姓亦能安居乐业更甚从前,又不得不说高瑾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对津浦国出兵已有三次,却都大败而回,此次终於被木天一率军攻破,高瑾自是大喜,三番五次重赏,木天一素有威望,现下更是“国之栋梁”、“天下不可一日无木帅”之言不绝,也不知其中有没有盼着他哪日被皇上按上个功高震主的嫌隙。
但朝中另有传言,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不是木天一而是木天一军中那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先锋欧阳彰,赐予免罪金牌是何等的恩高厚重?如此一来更是流言四起蜚语不断,他们看不见他在战场上的拼杀,也忘了他在试剑大会上的潇洒,记得只是皇上对他大大偏爱。
“好你个欧阳彰,朕三番五次宣你进宫,你就五次三番地推拖,真是好大的胆子。”高瑾合上手中奏折,想起他那些“牙疼得起不来床了”“脚踢到门板走不了路了”的理由,总是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我有这金牌,可以随便来,自然也可以随便不来了。”欧阳彰全无臣下的规矩,却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皇上大恩,微臣岂敢不领受?”
“呵,你这样子,可知外头说得不好听呢。”
“莫不是些‘以色侍君’‘宠臣’之类,皇上要是怕,逐了我出京城便是。”
“朕怕?怕那些嘴多的偏少了两个脑袋不够砍麽?”虽是玩笑话,但堂堂天子之言,自有一番不怒自威,换得别人早叩头求饶了。
“这有什麽可怕?那些话都是用脚丫子想事情的人才说得出,脑袋只有一颗,脚丫子可有两只,砍了左边还有右边可砍。”说罢,欧阳彰抓抓头发,显得很是为难,“但如此一来,传言可只会更加难听了。自古帝王哪一个没些风流韵事,皇上权当消遣罢了。”
高瑾笑道:“你倒是来陪朕消遣呐,谁准你来消遣朕了?”
“皇上当真要落了这口实?也罢,皇上是一代明君,好色些总也瑕不掩瑜。”欧阳彰嘻嘻笑着,作势要解腰带。
“哎呦。”高瑾苦笑,“你当真口无遮拦得很呐,这免罪金牌朕迟早要收了回来,省得受你这气。”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欧阳彰整好方才故意弄乱的衣衫,不住口说道,“瑕不掩瑜呐。”
“呵,朕还纳闷你怎麽不请自来,原来还是为了皇弟,不用再‘瑕不掩瑜’地说啦,皇弟昨夜才回宫,正睡的香呢。”
先皇天光帝高烜多病,近天命之年才同皇後生得一子,即为高瑾,两年後竟又得一子,名为高瑜,高烜大喜,当年大赦天下,举国同庆,然而到不得两年,高烜已病重不治,先皇驾崩幼帝即位,其中怎少的了艰难辛酸?再提起,话就长了。
当日高瑾与高瑜携伴微服,便在街头遇着了欧阳彰,谈及武学就拆了几招,高手之间,几招出手已有心心相惜之感,知晓欧阳彰的来意,高瑾便指点他去了试剑大会,更以高瑜之名为他做了担保,否则以欧阳彰的身份又怎参加的了这只有名门才有资格的试剑大会?是以欧阳彰同高瑾、高瑜虽相处时日不多,却着实情深义厚。
“皇弟出宫大半年,昨日才回,你好快的消息啊,今天就找了来。”
“说起探听寻访的本事,我家里的阿彦认第二,还真不知谁能认第一了。”欧阳彰笑道,“小王爷突然跑到我们军中,可没过几天又突然不见了,当时兵荒马乱,木帅急得就跟个柿饼子似的。”
“不过是被母後训了两句就不辞而别,皇弟年纪越大反倒越任性了。”高瑾皱眉,近来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弟着实让他头疼,但想象着素来表情严峻的木天一脸皱成一团的样子,他还是不由得扬了扬嘴角,能亲眼见一见倒也有趣得紧。
“现在小王爷终於平安回来,听说太後的病也因着大大好转了……”
“怎得?”高瑾笑容一敛,当即断了欧阳彰的话头,正色道,“你是来求情的?你那块金牌可管不了旁人。”
“我有几个脑袋敢来管皇家的事?皇上要罚尽管罚便是。”
“先让他睡个饱,朕关上他几个月让他把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好好抄个千遍万遍,看他以後还敢不敢任性胡来了。”高瑾语气严厉,但对皇弟终归疼爱,高瑜离宫时,他也是担忧胜过愤怒,如今见皇弟平安回宫,欢喜之情自不必说。
欧阳彰心中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明白得很,如今听高瑾说要重罚,最後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笑道:“果然呐,皇上仁慈。”
“这不用你来说。”
说也奇怪,同样的敷衍奉承之言,别人说来,高瑾只觉厌恶,但从欧阳彰嘴里说出来偏就能心情愉悦,每次都是高兴得很。
高瑾起身走近,说道:“走吧,朕带你瞧瞧皇弟去。”
“那微臣可要多谢皇上恩典了。”说罢,欧阳彰行了一躬,跟着走出书房。
两人说笑着很快走到了高瑜寝宫,寝宫外的宫娥太监纷纷行礼,高瑾扫了他们一眼,转头对欧阳彰说道:“母後在里头,待会儿你可别油嘴滑舌没大没小的,朕和皇弟能容得,母後可容不得,她老人家生气起来,朕也保不了你。”
“我知道啦。”欧阳彰嬉笑着应声,眼角眉梢立时装上了严肃恭敬,“皇上请。”
高瑾无奈地摇摇头,跨步走进高瑜寝宫,向太後行礼,轻声说道:“儿臣向母後请安。”
欧阳彰同时跪下行礼,轻声道:“微臣向太後请安。”
皇太後摆摆手,道:“瑜儿还睡着,莫要吵醒了他。你们先出去,等瑜儿醒了,哀家命人再叫了你们来。”
☆、第一章(三)
面对皇太後的冷淡,高瑾也并不在意,请过安就依言退出。
走到御花园落雁亭中,高瑾见欧阳彰还未等自己示意允准就坐了下去,微怒道:“太後一瞧不见,你就放肆起来了呐。”
“我给皇上试试这凳子坐着舒不舒服,嗯……好像有点硬,我瞧皇上还是别坐了,要是膈着龙臀可如何是好?”
“当心朕龙庭一怒砍了你脑袋!”
“砍就砍吧,正好去陪陪他。”欧阳彰支颐於桌,说道。
“什麽?”高瑾追问,欧阳彰神情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决绝生无可恋,他都尽数瞧在了眼里,“你说的是谁?”
“这是臣的私事,皇上未免管的多了吧?”欧阳彰板起脸,眼中的肃杀仿若在说高瑾再多问一句,他就会挥拳相向。
高瑾已习惯了欧阳彰随意的惫懒的甚至圆滑世故的样子,见他突然如此,一时哑然,恍惚间,自己心中也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事,身在帝王家,有无数人敬之畏之,但他珍之重之的人,到最後却总是咫尺天涯。念到此处,他不禁望向高瑜寝宫,自己从小跟在皇叔身边学文习武,与太後少有相聚,久而久之,眼见太後疏远自己独宠高瑜,他表面不在意,但一个小小孩儿,没有母亲的疼爱,又怎会不难过呢?
方才他是真心在意了欧阳彰的喜忧,如今他想的却是,若有人能这麽问我一问,该是多好。但这,我是盼也盼不来的。
霎时间,原本的融融泄泄竟成一片萧索。
“启禀皇上,太後有请。”
听见宫女的传话,高瑾立身而起,横了欧阳彰一眼,道:“你的那些私事,朕不会再问。但将来你若有私事求到了朕,倒瞧瞧看朕是帮也不帮。”
“皇上这是赌气吗?可孩子气得紧呐。”欧阳彰附到高瑾耳边小声说道,他是天生的三分潇洒七分风流,偏他自己又从来不懂得收敛,连对待圣上也这般轻浮。
欧阳彰嘴中呼出的热气拂过高瑾耳垂时,饶是高瑾素来沈稳,那从身体深处传出的酥软舒适竟也让他有些站立不定,同时一股羞愤之情也涌上心头,当即一甩袍袖,喝道:“放肆。”
“臣知错了,皇上莫恼。”欧阳彰笑着退後两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进高瑜寝宫,两人向太後请了安。
“皇上同瑜儿许久不见,哀家也不好碍着你们兄弟亲近。”皇太後危坐於堂,说道,“只是注意着,别太累着他。”
“儿臣知道。”
皇太後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射向欧阳彰,厉声道:“你是谁?外臣怎得到後宫来了?”
“是儿臣带他来的,母後莫要责怪。”高瑾忙把责任揽了过去。
“哀家问,他是谁。”皇太後语气愈发严苛。
“微臣欧阳彰,参加太後千岁。”欧阳彰立时下跪行礼,说话间仍是不卑不亢,“微臣要辞官回乡,瑜王爷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特来告别。”
其时皇太後瞧欧阳彰的形貌已猜出了他身份,她虽身在後宫,但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见欧阳彰竟公然进了後宫,对那些传闻自然又多信了一分,正要呵责,未曾想他竟辞官,不由得一惊。
惊的又何止是皇太後,高瑾高瑜都是始料未及,只道他是来叙旧,哪能想到他是来辞行的。
“你要回南崎?我同你一起!”高瑜率先跃起奔到欧阳彰身边,抓住他的肩,显得甚是激动。
欧阳彰和高瑾对望一眼,要知高瑜素来冷淡,少言寡语,如此情景,莫说欧阳彰,高瑾也少有见到,两人均是大概诧异。
而这一来皇太後是当真气急,大声喝道:“瑜儿!你说这种话,当母後死了吗?”话音已是颤抖。
高瑾稍定了定神,便已静下心,亲自分开了高瑜和欧阳彰,把高瑜带回皇太後身边,说道:“母後莫要担忧,坏了身子可不妙。儿臣瞧着皇弟是刚回宫情绪不稳,咱们再好生劝劝,皇弟顺孝,怎会离了母後而去呢?”
皇太後拉住高瑜,眼中又是慈爱,又是愤恨,还有着凄怨,只道瑜儿也被这欧阳彰迷住了心窍,当日偷跑去他军中,今日又要随了他回南崎,看来留着此人终是祸患,现下皇太後满心想着拼了被爱儿怨恨一阵子,也要先除了欧阳彰。
其时高瑾已知皇太後心思,但想来即便是皇太後,要取欧阳彰性命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是以倒不甚担心。却是那突兀的辞官回乡之言,让他如鲠在喉,心中登时怒火四起,终於还是强压了下去,高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