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类很衣冠-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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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花说,明沉碧的心上人脾气傲了一点,性子爆了一点,吵架幼稚了一点,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天明说,明主只对您好。
天明说,您让我说明主是怎么样的人我还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在您面前的明主,和在天下人面前的明主,完全就是两个人。
天明说,有些事情,不是您不知道,只是您不想知道罢了。
明沉碧说,有什么事我来想就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就别添乱了。
淮安京街头那个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拥抱,水茗心在逼问时他说求不得三个字的彻骨凄哀,握着失而复得的玉戒指他那飞过眉角牵扯着心脏的相思,醉酒时那一声柔情百转苦涩异常的低唤,他眼睛里总让人猜不透的深情,他对他笑着时唇边的宠溺,他对他开口时隐藏其中的纵容,他对他的温柔对他的信任对他的好……
这二十二个朝夕相处的春秋日月,究竟有多少时候是他不糊涂地过着的?
白云愁捂住眼睛,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他觉得自己痛得几乎落下泪来。
居然什么都看不见,那么,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明沉碧微微阖上眼帘,倦怠和苍老犹如藤蔓一般一点一点爬上了眉梢皱褶,刻深了眼角的纹路,他忽然冷声念他的名:“白云愁。”
白云愁一顿,他从未听过明沉碧用这么陌生的语气唤他。
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曾陌生过。
“别做无谓的事,”明沉碧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渣子似的,带着腐骨蚀心的冷,带着山穷水尽的狠绝,“就算你死在外头,我也不稀罕。”
若没心,他抱个尸体,又有什么用?更遑论说一双睁眼瞎的眼珠子。
明沉碧隐在阴影里,用冷漠覆盖住他的脸。
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毒姑射,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逃避的法子?
门外,白云愁身形一震,看着门扉,有些难以置信的、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们如此的了解对方。
是白云愁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介意用天下人的命,换你活下去。
可是生生将这个从容闲散的人逼到穷途末路的,也是他。
疼痛从左肋毫无征兆地喷涌上来,他无声地苦笑,苍白的面容疼得几近扭曲。
分明相识相知相濡以沫二十二年,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却觉得好像从来不认识对方一样。
……
谈安县,一家客栈,一间上房内。
穿着一身儒衫、华发半染霜的男子斟了一杯茶,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另一头的人。
那是一个脸戴黑纱的女子,挽着斜髻,也就二十一、二出头的样子,看那身段风韵天生,格外地成熟魅惑而风情万种。
此时她正来回不停地走着,情绪显而易见的激动,流露出的眼神近乎痴狂,“他还记得我!我就知道,他一定还记得我……”
女子反复地念叨着,像是了却了什么心头大石似的,让她失了惯来的常态。
葛曲觞也不理会她入魔一般的碎碎念,悠然饮着茶,虚虚拿着酒杯,即使年已不惑,他的姿态依旧闲散风流,书生意气,另有一番华贵韵味。
女子忽地转头看见了他的样子,原本欣喜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恨,斥道:“给我坐好点!”
葛曲觞也不生气,随意放下杯子,笑着道:“古时有人爱屋及乌,夫人今日倒是恨屋及乌了。”
女子恶狠狠瞪着他,但那目光却更像是透过葛曲觞瞪着另一个人:“恨?岂止恨这么简单!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流落到如此地步!我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让他这么干脆的死,”葛曲觞沉沉地笑,“不如先让他一无所有的好。”
……
132、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主,您怎么坐在这里?”
“您先起来好不好?”
“要不您先回房,明……明主一时半会也不出门的。”
“用点午膳吧?”
“暗主您就别为难属下们了……”
“夜深了,暗主进房去歇息一会儿吧?”
“这天,怕是又要下雨了……”
“啊、屋檐挡不了大雨的。”
“暗主!夜寒雨冻的,您倒是躲一下雨啊!”
“暗主……”
“滚!”
“……”
……
屋外混乱不断,屋里寂静非常,只有一些纸张翻动的声响。
青年随意披着雪白的外衫,坐在满地描着山川地形的图纸上,仿佛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吵杂似的,一心一意翻看着那些山水图,时不时地拿过一尊青玉如意双峰笔山对照着,辨别其中有无相似之处。
窗户上忽地传来叩窗声,一长两短,不多不少。
明沉碧抬手掷去一个飞蝗石,不知打中哪里,那紧闭着的窗叶倏地打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大包东西跳了进来,一股冷风顺势灌了进来,旋即被窗叶隔开。
“明主。”来人一张冷面英挺,正是护法非雾。
他熟门熟路地抹了抹身上的水气,放下又一捆资料,然后拎着一个食盒绕开一地散乱的东西蹲到明沉碧身边,清理出一个空档,拖过一张小桌子,摆上饭菜和一盅汤。
一闻那汤的味道,明沉碧就皱了皱眉。
非雾道:“这是非花去濮阳先生那里拿的。”
明沉碧沉默了片刻,挨不过属下的殷切,便端起来喝了,随即问:“你的伤如何?”
“无碍。”
“查到了?”他换了一个话题。
非雾道:“很像之前伤你的那个人,不过,身形七分相似,气质不太像当年的偃笙。”
明沉碧的神色波澜不动。
又是一阵沉默,倒显得雨声格外扰人,屋外,风雨交加,后半夜的天色黑沉沉一片。
夏季的淮安京,总是特别多雨,这趟,来得真不是时候……
“明主。”非雾注意到对面床铺的凌乱,怕是之前打雷的时候躲进去了。
“嗯?”明沉碧心不在焉地夹菜。
非雾道:“……暗主在外面待了一天了。”
明沉碧动作一顿。
“雨很大。”
明沉碧将东西送入口,嚼。
非雾没提醒他,那是他不喜欢的蘑菇,“暗主什么都不肯吃,我们劝不动他。”
明沉碧垂着眼睫,显得分外安静温顺的模样,又夹了一个蘑菇。
“地上湿冷,怕是会风寒了。”非雾继续道,长时间的说话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眉染桃花的青年仿佛此刻才发现自己夹到的是什么,换了一样菜。
雨声,不绝。
明沉碧放下筷子,淡淡道:“四个人,够了。”
非雾看了看他,随后才跳窗而出。
片刻后,屋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幸亏暗主饿过头了。”这是天明的万分庆幸。
“四个对一个,还要占便宜,太丢人了……”这是非花的声音。
夜半的惊呼:“呀!暗主发烧了!”
非雾冷声:“叫府里的大夫过来。”
“哦!”
……
屋里,明沉碧放下筷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白云愁,若有前世,我必定是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世你才如此闹腾我。
……
133、第一百二十六章
隔壁,一阵人仰马翻。
药味浓浓,人影蹿动。
天明洗着毛巾一脸无奈:“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的。”
来到淮安京之后很多事情都诡异了起来。
夜半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新被子,苦恼无比,自家暗主这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以前都是明沉碧亲自照顾的,这会儿轮到他们都手足无措了,四大杯具护法团刚才还联手敲晕白大美人,再乱碰的话他醒过来要宰人怎么办啊啊啊——?
非雾拿着换洗的衣服也难得踌躇了。
非花垂头丧气地蹲墙角画圈圈:“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早点灌明主一肚子春。药塞暗主被窝里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的!”
最起码,就算明沉碧白云愁大发雷霆恼羞成怒相爱相杀圈圈叉叉……也好过现在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天明绞好毛巾,替昏睡着的白云愁擦拭额头,瞧着那张一夜憔悴下来的艳丽颜容,万分唏嘘:“瞎折腾,也不知道谁对不起谁。”
非花嘀咕:“我才不觉得明主有错呢!暗主没心没肺脾气暴躁人又迟钝还脚踏两只船,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是看着的,明主说过暗主一句重话吗?你说是谁对不起谁?”
天明哑言。
夜半讷讷:“暗主只是没想到吧……”因为我也没发现呜呜呜呜,“其实暗主对明主是真的好。”
其余三人默,同时看白云愁。
一贯嚣张的男子躺在床上,脸颊渗着病态的红,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真是前世怨孽啊……
夜半没说错,说到这世上无条件无保留对明沉碧好的,除了白云愁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件事隐瞒了那么多年,被捅破也是早晚的事,非花他们本来都预料到发现自己像呆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白云愁会恼怒,但今天最大的变数就是突然冒出来不知是真是假的偃笙,明沉碧一气之下妄动真气加重了原本就有的内伤,白云
愁却误以为是自己打伤了他,加上他也不笨,明沉碧的痛苦以及对彼此的了解足以让他猜到太多,满脑子都是自责,才会如此心神大乱。
二十二年,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白云愁天生冷血薄情,即使是师傅兼养父的朔风和回雪都多多少少担忧他会嗜杀成性,更勿论其他人了,但从头到尾只有明沉碧一个人毫无芥蒂地站在他身边,反之亦然。
明沉碧也曾经自嘲地说,他们这样的相互依靠,已经不算感情,而是一种病了。
病入膏肓,谁都救不了。
两人终身打打闹闹,打架也好下毒也好,白云愁从来不曾真正弄伤过他,明沉碧表面温和内心比谁都好强,所以白云愁可以心甘情愿韬光养晦,蜗居在明沉碧给他的世界里理所当然。
可是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扉,那个自己最珍视的人用那么悲哀的语气问他,白云愁,你知不知道你哪一点最伤我?
光是想到他疲倦的疮痍满目的眼神,白云愁痛到几欲发疯。
他以为他已经做了很多,可是他爱他,他却毫不自知。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觉得无辜,唯独他白云愁不行。
因为明沉碧,从来没有真正瞒过他。
白云愁很聪明,他只是粗心,只是懒得想,只要去想,他就可以发现太多的蛛丝马迹。
眼神,话语,举手投足,甚至是墨魂阁弟子的一言一行……
明沉碧真的没有瞒他,他在等,等白云愁回头看他的那一天。
他知道白云愁不喜欢改变,他知道白云愁很固执,他知道白云愁认定了一件事就不愿去改。
白云愁给两人的定义是,惟一。
他们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所以明沉碧什么都不做,白云愁几乎可以想像到他是用怎么样一张微笑的脸,咽下这个秘密,或许直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死去之前,才依旧笑着将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
只可惜,再怎么千思百虑都未必斗得过世事无常。
一旦平衡被打破,无论进退,他们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大概也是明沉碧犹豫的原因吧,一无所有的时候,就想孤注一掷,拥有得太多的时候,往往连多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非花非雾几人料理妥当,吹熄了烛火,纷纷离去。
黑暗里,原本应该沉睡的人睁开了眼睛,明明不是冬日,一个人冰冰冷冷的被窝还是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离着一堵墙的距离,隔壁房间里灯火通明。
青年翻看纸张的手不经意地慢慢停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出了一会儿神,垂下头,用手团住了双膝。
风很冷,雨很大,在那时候,两个人就知道,他们会一直记得这漫漫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一夜。
……
134、第一百二十七章
淮安府。
雨天湿气重,老暗主半夜就起身烧了热水替回雪敷脚。
“这天,说变就变了,淮安京的夏天就是比金陵冷……”老明主靠着床柱,感慨道,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又问:“阿风,我这左边眼皮子老是跳,你说是不是小云云他们那有什么事啊?”
朔风头也不抬:“儿孙自有儿孙福。”
回雪皱皱鼻子,“一个两个都倔得要死,小云云认死理就算了,阿碧有时候也钻牛角尖……”
“大不了耗一辈子,”朔风看他一眼。
回雪眉毛一抖。
“比你乱勾搭要强。”
“啊喂……”
陈年烂谷子的旧账就别提了吧!
……
卯时时分,天刚破晓,天色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雨慢慢变小,柳枝摆动,伴着湖中探头而出的荷花未老。
屋子里,明沉碧无声无息地推门而入,看过了桌上的空药碗,才走到床榻边。
光线很昏暗,缩在被窝里的男子眉头紧锁,退烧后的面容和往日的意气风发比较起来,显得格外苍白羸弱,一夕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明沉碧坐了下来,帮他掖了掖被子,拢开了散落的长发,还想再做些什么,但是又怕弄醒了他,到最后只是茫茫然地看着他出神,目光里带着难解的怫郁。
手指不自觉的,触碰上对方的脸颊。
听说薄唇的人冷情,不知道是不是都像白云愁这样,不懂感情。
坐了一会儿,明沉碧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打算离开。
但是,袖子突然被人紧紧地拽住了。
明沉碧低头,对上一双清明的杏瞳。
他顿了片刻,也不觉得太意外,淡淡问:“渴了?”
反倒是白云愁一愣,好半晌才有些迟钝地点头。
明沉碧扶他起身。
白云愁拽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
明沉碧平静地看他一眼。
白云愁犹豫了一下,松手。
明沉碧走到桌边,那里有暖炉温着的水,倒了一杯,转身递给他。
白云愁继续小心翼翼地觑他。
青年如画的眉目间掠过一抹无奈,重新坐到了床边。
白暗主这才慢腾腾地接过水,还不时地瞄着他。
气氛前所未有的万分不自在。
窗外雨声渐无,大概是雨停了。
“难受?”
摇头。
“饿了?”
摇头。
明沉碧微微垂着眼帘,注视着床栏上的雕刻,“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白云愁搁了杯子,有些踌躇地去拉他的手,明沉碧下意识想躲,但及不上对方的动作快。
感觉到他的僵硬,白云愁心下一黯,强打精神问:“你的伤怎么样?”
“小伤罢了。”明沉碧泰然道,他还不打算揭穿这个内伤的来历。
“你生气了?”
“没有。”
“真的?”
“真的。”
对方越是平静,白云愁就越觉得心里没底,喉咙一哽语气一软四个不忿五个不服,就忍不住委屈万分了:“财迷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朔风回雪的事是这样,他自己的事也这样!就连最迟钝(……之一?)的夜半都明白了,他还被蒙在鼓里!
这般强词夺理,明沉碧不怒反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