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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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骂一句该死,放开他手。
他不介意的缩回去,摩挲一下,再甩了甩,像是酸麻了已久。“来你房里看看,可是你自己拉着我,叫我别走的。”
我窘然,可他脸上那表情,难道是,洋洋自得?
这下误会大了。
脸上不禁发热,我小声谨慎的问,“我……做了什么?”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其实……”
四公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其实你,哎……”
他这番犹豫让我大骇,“我说了什么!”
他仍在犹豫,表情渐渐凝重。
一紧张,我不管不顾又抓住他,“我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
四公子上下看着我,忽然扬起嘴角,呵呵大笑,“……其实也没什么,你就是抓着拽着,哭着喊着,叫着‘哥’啊,‘别走’啊之类的。”
脸红,为自己的睡品深深不齿。狐疑的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恨不得把那爪子剁掉。“那……”
“哦,那是我想看看你还发不发烧,结果就被你抓着了。”
……还好。
脸上热度减退,我心中忽的怨愤起来,只是如此而已,这人干嘛表现得好象我做了多严重的事一样?
“你叫的‘哥’,到底是谁呀?”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四公子在问,“我记得你说过,上下没有兄弟姐妹?”
顿了片刻,我张口道,“……邻居家的孩子,小时候一起玩的。”
四公子眼睛闪了闪。
“为什么叫他别走?”
……心中一声冷笑,看他一眼,“刚才做恶梦梦到小孩子打闹,他抢我糖果,跑了。”
四公子张口无语。
“用得着喊得这么……痛切吗?”他憋出一句。
“不知道,梦里的事情记不太清,”这是实话,“……可能那会他跑我追,追啊追啊,追到紧要关头,我眼看人影要没了,一急,就又喊又抓……”
这当然是胡诹。
睁着眼睛说瞎话,讲究的就是三分真,七分假。
还有十分的不要脸皮。
四公子嘴角动了动,又没说出话来。
我恶意的补充一句,“我小心眼,记仇。”
四公子彻底无语,半晌,“你……就为这个哭?”
哭又怎么样,我抹一把脸,毫不脸红。镇定自若地看着他,笃定的说,“四公子,大概小时候被人抢过糖果的人,才能理解?”
四公子向后一缩,默然半晌,果然不能理解。
仰靠在床上,我有种报复成功的喜悦。
可惜他恢复的也快,竟然抽上一口气,几下呼吸,转眼就一脸怜悯的看着我,“哎……苏公子喝药喝得嘴淡,又烧得厉害,竟然做出这样执念的梦来。”
我得意不起来了,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眨巴着眼看他,他也眨巴着眼看我,还万分同情的伸手安抚的拍,“虽然我不太明白,但还是别记恨了,梦里的事哪能当真,这些零零碎碎的都记着,多累啊。”
我瞪视,我默然。
然后眼见着他笑得一脸伪善,开了口,“不就是糖吗……我给你买。”
我嘴角抽抽,从牙缝里龇出两个字。
“……不用。”
“不客气,莫要讳疾忌医!”
他摆摆手,笑得更加亲切,更加虚伪,只差没在那脸上添上一块积德行善的标牌。
“执念太深,梦魇难消。对症下药,方能除去病根——这样吧,糖之一物,要多少有多少,要哪种有哪种,本公子说话算话,这一路上,保证供应。”
我彻底默然。
逗得高兴,他更露出一副得寸进尺的嘴脸来,“消了梦魇,到时候不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叫‘哥’也不必哭着喊着扑腾,好好唤一声,少费多少力气?”
……
还真以为诱拐三岁小孩啊,一把糖就折腰。
傻笑两声,避开他闪闪发光的笑脸,“四公子开玩笑了,苏鹊哪高攀的起。”
我不玩了。
“口头一句戏言,何必这么生分?”
“四公子好意,苏鹊心领。”真累得慌,我板了脸,“虽是口头一句戏言,亦有身份高低,贵贱分别,合不当如此。”
他的笑脸就有一点僵。
很可惜,我已经彻底失去玩的兴致,开始彬彬有礼的赶人,“四公子千金贵体,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屋里气闷,别被传染了风寒才好……”
果然,脸再僵几分,“……奇怪,苏公子和李仲恭卢度他们也热络的很,为什么和我总有几分疏离?”
……就知道他没表象那么有胸襟。
这人啊,就是想巴结你的时候,你不稀罕,不想巴结你的时候,你又不平衡,真是……
什么贵公子的怪脾气。
我看着他,那是真的痛心疾首,“四公子如此睿智清明,苏鹊自当敬重,对别人奉迎也就罢了,怎敢故作姿态,敷衍于您?”
他听了看着一边,不做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会儿,脸上回到平常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情,只有一双眼睛,幽暗深沉。
看得我没来由一阵胆寒。
“四公子……怎么没有离开这里?”
话题转移,他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安安稳稳的回答,“我正好有些杂事积下,集中起来一起处理。”
我在他脸上瞟来瞟去,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妙啊,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也不能让他因为我拖在这里。这个面子,我可买不起。
一咬牙,我开口:“我感觉好多了,打算明天上路。”
“唔,那一路平安了。”他看也不看我,“我手上事多,至少还要在这里逗留一天。”
什么嘛。
结果又在客栈中耗了一天。
药里有安神汤,喝了我就在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黑地昏天。
睡醒了,看见床边放着一盒酥糖。
……无语。
起身用过膳没多久,刘玉跑来,非要伺候我洗澡,完了还附送按摩。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他坚持,我却之不恭。
而且他伺候的真是舒服。
我夸他,他便嘻嘻一笑。“苏公子,不是我自夸,平时我这手艺,也就我家公子能享受得到,别人请我去,我还不去呢!”
我被捏的哼哼唧唧,趴在床上顺着刘玉的意思说:“那我……哎……还真沾了你家公子的福……”
“那可不?”他顺口同意,“您好命呗……”
“呃——咳咳咳……”我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咳个半死。
咳……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
第二日我打定主意,他们不走我也要走。
天光发亮,我下楼——
就看见那几个人早备了行装坐在大厅,气定神闲的用早餐。
再抬头看门外,八匹骏马一溜站好,正在晨光下抖鬃,踏土,打响鼻。
最后看桌上早餐,鸡蛋,米粥,馒头,几样小菜,外加……
外加一串糖葫芦。
只有糖葫芦的位置是空的。
蒙恒指着那里说,苏公子请落座。刘玉指着那里说,苏公子快坐快坐。四公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捧着描金瓷碗,不闻不问,正小口优雅的喝粥。
用完早膳上了路。
行了半日,路过一镇,进饭庄用午膳。
吃完抹嘴,四公子坐在饭桌上一动不动,说,嗯,就这里歇下吧。
我嗖的站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四公子面无表情的一手抚额一手抚腹,说他自己头昏肚痛,实在坚持不了。
蒙恒说,苏公子看这……
刘玉一边苦着脸,说苏公子……您该不是要把我家公子丢下吧?
没办法,集体陪廉王公子住店。
第三日更妙。
早间出了馆驿一看,马变了马车。
“这……”我脸上发烧,愤然无词。
我没有娇弱到这种程度吧?
四公子一脚跨进马车,一脸理所当然,“如今入了关,官道平坦,当然坐车了。”
“连日骑马,腿真是痛得很。”蒙恒附和。
鬼才相信!他一个中郎将,马背上滚出来的官爵。
刘玉坐在赶车的位上,指向一边的随从和四匹马,道,“苏公子,这没多余的马了,您看……”
我面红耳赤,被他们拉拉扯扯,送进马车。
车中宽大舒适,狐裘软靠,流苏蒲团,暗格里各色点心,一应俱全。
唯有居中一大包麦芽糖,碍眼。
京城在望,乱七八糟的旅程,总算要告一段落。
最后一日,四公子笑眯眯的看我面不改色的吃完一整盒董糖,问我进了京城,要宿在哪里?
我刚准备说随便哪家客栈,忽的又怕他好心一起,把我拉进廉王府。
“东莱客栈。那里离我几位熟悉的朋友近。”
“唔。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来京城是做什么的?”
“也没什么,积攒了点银子,来京城转转,然后可能还要到别处去。”
“原来苏公子打算游历天下。”蒙恒赞赏的说。
我对他笑笑,这人一员武将,跟我们坐了整整五天马车,也真亏他忍得住。
“离开京城前,”四公子笑着指我,“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幅画。”
“四公子放心,苏鹊是打算在京城赚足了银子才离开的。”
我想起他那天的话,同行共十四日,无论是先前的安之若素还是后来的挤眉弄眼,他那张面皮下面究竟藏了什么样子,我曾以为我看出一点,可我后来,又越来越不懂。
好在他没有提起此事。
古刹故人
京城,光城门都好大的气派。
我站在高大雄伟的西华门下感慨非常。
依稀能看见里面一条鼓楼长街,两侧无数商铺,中间熙熙攘攘的人潮,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这个地方,消失了几个人,几个年头,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手续办好了,进去吧?”
蒙恒过来,递给我通关文牒。
接过关牒,我拱手道:
“四公子,蒙将军,几位军爷,承蒙你们一路关照,苏鹊铭感在心。就此别过,各位珍重,他日有缘再见。”
我长揖到底,见四公子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话,转身离去。
进了城,就急急直奔东莱客栈。小客栈窝在一条暗巷里,找起来很费了些时间。客栈虽小,好在后面临了一间寺庙,也落得个清静。
见了掌柜,要了上房,放下包裹,立即跑出去。
直直进了客栈后面的普济寺,买了一把香,在大殿里磕几个头。
捐了几两银子,和尚拿出布施名册来,端端正正在上面签下我的名字。
做完这件事,松一口气。也不急着回客栈,在街上转悠了一回。毕竟是京城,十个广平也比不上的繁华。
很快天色转晚,回到客栈,我没抱什么希望的随口问问,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掌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本来也没有这么快,我回房睡觉。
第二天起个大早,下楼谢了掌柜招呼,自己上街去寻吃食。走走停停,找到一件看上去清静的小馆,点了一套茶点,吃个干干净净。
完了便去了荣卉斋,京城最大的字画买卖。店是老字号,其中古人佳作不少,当朝精品更多,尤其中堂一幅陈荀风的泼墨山水,山峦叠嶂中一条大江滚滚东逝,让人心潮起伏,叹为观止。
我仰头看了半天,掌柜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
“这位公子,看来也是个行家。”他摸着胡子,打量我的神色。
“不敢。”
“看公子风采,必不是寻常人物,可否告知名号?”
我想反正日后也要在你这儿挂牌出售,不如先行结交。
“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鹊字。”我拱手施礼道。
掌柜眼睛滴溜溜的转。
“……阁下难道是白莲公子?”
我的名气应该还没有广播到京师,这掌柜倒也算广识。
“正是在下的虚名。”我客客气气的说。
“哎呀,公子盛名在外,小可是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啊。”掌柜躬身作揖,笑出了满脸皱纹。
“掌柜客气,不知怎样称呼?”
“不敢,姓方。”
“方掌柜。”
“蒙公子称呼一句方掌柜,真是汗颜了。”方掌柜作势擦了把汗,“想不到白莲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小店,事先也没什么招呼,公子海涵哪。这个,不知公子是几时来的京城,打算逗留多久?”
“昨日刚来的,还不知道打算呆多久。也许,将来还要借方掌柜宝号一用。”
我直接告诉他,省得一来二去的走过场话。
掌柜面上顿有喜色,“公子肯屈就小号,那真是小号的荣幸。不瞒苏公子,小号这几年虽周转不灵,也曾经卖出过几幅公子的画作,凡公子真迹,那都是千金以上啊。”
我心中惊奇,什么时候有画作流落到京师,我怎么不知道?
“哦,不知方掌柜都经手过苏鹊哪几幅拙作?”
“小号机缘浅薄,其实数来也就三副。去年一幅团扇云雀,今岁又入了一幅罗氏仕女,一张战马。”
罗氏仕女是送给醉红楼里的头牌罗娘的,今年年初听闻她不幸病死,老鸨将那幅画卖了,也没什么稀奇。那幅云雀,是我画给长史大人的,长史大人当时就说要送给京中友人,官场浮云,人情冷淡,现在转手流落出来,也不奇怪。可那幅战马……
该死的葛右军!
忍下怒气,我笑问掌柜,“苏鹊很是好奇,不知那几幅拙作,有没有砸了贵号的招牌?”
我说的客气,实际是问他卖了多少钱罢了。本来字画行付给画师佣金即可,最后的终价是个忌讳,通常不便相询,可我初到此处,荣卉斋是着意结交,而且他们卖掉的是我的流出品,量他也不会不告诉我。
“苏公子那三副,俱是上品佳作。达山记得那一幅云雀,上面有陈荀风大人的题跋,因此最贵,卖了三千两百金。”
“哦?”
想不到我人未到京城,陈荀风大人竟然已经看过我的画,还题了跋,脸上微微一热。心中定下计较,以后一定要登门拜访这位当世丹青妙手。
“然后是那幅战马,端的栩栩如生,挂上一日,就被朝中的周大人看中,出价两千金。”
两千金?
我胸中立时怒气翻涌,好个葛右军,我卖他两幅收他两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