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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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蒜般一个点头,自己磕得惊醒过来。
睁眼发现对面范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面黑如墨,抿着唇,瞪着眼。
旁边有人叹气。
才觉得是完全挨到了别人的怀里,难怪坐得还这般安稳,这般温暖。脸上顿时一阵发热,挣了一下,腰上环着的手却没动弹,背后有微带恼怒的声音,“鹊儿,这几日你有好好休息吗?”
“哼!”范师傅面部扭曲,气得冒烟的站起来。“他这是跟小时候一样,一听老夫念经,就要睡觉!”
……我一时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脸上立时被捏了一下。“还笑,还不回去歇着。”
范师傅只望着我冷笑。
“觉都能睡着,看来真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在心里发苦,中午才刚刚被人断然否决,若是被他知道,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出来久了,走吧。”
闻哥笑了笑,起身牵了我手,亲自送我出去。
慢慢走到将要登梯上到储藏室天井,闻哥停住了脚步。
“不可冒险。”
他转过身来,好看的凤眼在黑暗里映着火折的微光,盯住我的眼睛。
我知道若不答应定是过不了这一关,重重点了头。再看看后面,范师傅留在密室里,并没有跟来。
借着他举起的火折的微亮,登上暗阶的第一级,又撤下脚来。
“哥,事成之后,你打算……怎样处置景元觉?”
权宜之计'一'
他的嘴唇颤了一下,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慢慢,转了一个圈。
尔后,通道的黑暗里涌起一个释然的微笑,背后落下了轻柔的抚摸,悄声的低语,“……心软了?”
我原地无言,先摇了摇,再点了点头。
火折的微光被甬道里的穿堂风吹得晃动,在两人之间,散下忽明忽暗的光影。顿了一会,只听见对方呼吸的起伏,不知是笑,还是在叹息。
“你呀……”
脸上渐渐堵上一层愧色,却难以辩驳。
也许,是这样吧。
“前日我见到他,”只听闻哥继续道,转开了话题,没有丝毫往下的追究,“元觉,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离开时半大的孩子了。”
他说的是齐国公府的时候。想来他们兄弟俩人,自从六年前京城一别生死,大概,就没有再见过面罢。
像是山里成年的兽,当有了矫健的四肢、尖利的口牙、敏捷的身手和迅速的反应,便已到了被同胞们列入敌手警惕防范的那时。未必,它不是同伴间的认可,只是那么明显的像了那句话,一山不容二虎……
一国不容二主。
“若有那么一天……”
闻哥仰头,望着甬道顶端的某一点,像是看到了不远将来的时刻。然后,又低下头来,微声轻叹,“我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点了点头。
“先走了,哥。”
说实在话,我并没有把握景元觉会同意我的建议。只是有这么样的一种预感,我相信以他的智慧,权衡利弊,会做出理智的选择。我也相信,以他的胆量和气度,这样以小赌大的冒险,可以预见的损失和收获,值得作一尝试。所以,即使早朝时他当着众人的面面色铁青,即使退朝后弘文殿里说了策议的细节依然被他冲动的驳回,即使为了此事,还闹得两相红眼生出许多旁枝末节……
我依然在平心静气的等待。
所以,当我还在花魁姑娘挥舞的绢帕带着的隐约香气里迈出羽衣楼几步远,一个拐角,撞壁似的怵见当空横生一只手臂,青衣彪悍的男子和身后三四个同样彪悍的汉子、四五匹膘肥体壮的马标杆状杵在一道小巷里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人想通所花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还短。
甚而于仰头望着身材高大的中将时,都情急结巴。
“蒙、蒙中将,你、你怎么在……”
“苏大人。”
来人不卑不亢的拱手执礼,礼毕,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我来路的背后,温吞吞的接着道,“朝中有禁,凡官员不得宿娼,六品以上,白日不得擅入风月场,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该死。
我有失风度的在心里冒了句粗口,脸颊抽搐一下。
“中将,据苏鹊所知,羽衣楼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乐籍,并不在当今禁止朝臣出入的名录里罢。”
蒙中将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抬首瞟去,巷口外面一溜无数花楼额上的牌匾,他收回笑意,面无表情的回转过来。
“纵使当时不为禁录,须知乐籍二字,终究不过京兆尹堂上簿子里的一笔勾画……蒙恒常听人手所书,诸多偏误,大人。”
我哑然原地。
威胁……
昭然若揭的威胁。
佛不开眼,人岂可预知,但凭一块木头板子,光天化日,竟然也能一句抢白呛死聪明人去,天理复何在……柳烟飞这处上佳的联络点,未露破绽、未生疑窦,居然也能因为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可再用。
我瞪着他,半天,硬压下七窍生烟的怒火,向天一拱手,“是陛下——”
咬牙切齿道,“嘱中将好意提点我的?”
面前的板脸,许是动容一下。
“陛下,”他亦向天拱手,迅即又恢复成水滴不进的铁板一块,“请您入宫,有要事相商。”
大覃暄仁四年二月三日,大朝。
成威帝陛下在这一日的朝会上,正式宣告天下:遴选景氏在册公主,与北狄结亲。同时择良日于京郊千佛山顶亲自祝祷,将北方两国喜事上告列祖列宗,以求上达天听,平复洛河水患。
消息一出,虽未至于举国哗然的地步——因为传播的速度,尚没有到得一日千里的速度,但也是京城鼎沸,人心惶然。
因为自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开国以来,覃朝历时五十余载,一直标榜上乘天意、仁德广泽,如和亲这种前朝赖以苟存的委曲求全、小人作为,向来为上位者不齿。
当今皇帝景氏元觉,虽然年轻,虽然散漫成性、庸碌无为,以前,却还算是勉强维持着一个煌煌王朝治理者基本的操守,不曾落到过这种鼠目寸光的境地,不曾这样挑战国人自尊的底限——一切的堕落来源,便必然都是其下不争气的一班臣子,卑鄙无耻、畏敌如虎、胆小如鼠……
尤其那个所谓诱使今上、使其一头栽进可能的万劫不复之境的罪魁祸首……就是敝人。
退朝的声音一起,我先人一步,从太和殿上退出来,迅速转出拐角,望后殿而去。
留在大殿里听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没有必要。
脚步虽快,却还没有下完太和殿背后的阶级,就从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
在心里默叹一声。纵使躲过了千夫所指的场面,也是躲不过有人非挺身而出、仗义勇为,一对一当面来他一番训导……
“苏鹊!”
洪亮骄傲的声音,很是几分熟悉。
“小公爷。”
我笑眯眯的转身,拱手。
“你都跟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改了口?”
齐鹏手按在腰侧的宝刀柄上,两道英武的浓眉拧成一个“川”字,虎虎生威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浑圆。
“没说什么,都是陛下自己圣明,裁夺形式,果下决断……”
我盯着他青筋爆出的手掌,用尽量合情合理、可亲可敬的语调,好言诉说。
“刷”的一声——就见当朝最尊贵的一把刀,银光绚烂,干净利落的斩断两边空间,带着一阵紧俏的凉风,堪堪停在我鼻头前方一寸处。
“你竟敢妖言蛊惑我皇苟且偷安!”
“不、不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马违背良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只虎目却愈见怒火熊熊,“苏鹊!枉我还以为你机巧伶俐、行事不拘一格,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不——”
知己哪,你真这么觉得……
我在心底,默默热泪盈眶。
“——齐小公爷,天子殿堂,不得刀剑无礼!”
齐国公的宝刀给人一掌按下,再一手擒拿,“哗”的插回刀鞘里。我很是感激的望着蒙大侍卫长,虽然是保驾来迟,总胜过让我血溅当场。
蒙恒露完一手俊俏功夫,皱着眉头看看满脸怒色的齐鹏,再看看目带水光的我,眉头皱得更紧,直接扭头,径自往前面带路。
“皇上有请两位,旁殿议事。”
我们进去的时候,旁殿里已经站了约摸半百的大臣。略略有些个别的不同,除了那些已经为了水灾赶出城去的人,基本上和一日晚上得到宣召紧急出现在太和殿里四品上官员,没有太大区别。
换句话说,这些人自然就是剩下的覃朝股肱之臣了。
坐在上位的皇帝看了看最后进来的齐鹏和我,挥了挥手,恢宏的殿门便在我们身后,吱呀吱呀的关上。
不甚宽敞的殿里顿时暗下来。
厅堂两旁两排对称的枝桠形灯柱,上面滋滋燃着的橙色火烛,成了此间仅有的光源,默默照亮一室光明。前后左右所列位者,虽然也有我身旁的齐鹏之类,集体,却比之方才太和殿上之群更为冷静沉稳、老练干达,不仅对我方才大刺刺的入内少有侧目,此时忽然暗下静下仍没有半点骚动的大殿,也从另一侧面,表现了这班人标准之上的涵养。
“都齐了。”
景元觉环场一周,慢慢出口。
“刚才朝堂之上的决议,卿等也知道了。之所以召你们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是再议再论,因为正如方才所说,朕意已决,无可再议。”
耳朵听着他的说话,我眼睛瞅着站在前排的人的背影,一个个辨去,在心里默认,他们是哪些个熟人。
“朕召你们此番,只是为了强调一句,和亲之策,并非权宜,乃事关我北方边防之大势——无论尔等心内作何保留,无须深究,谨记苏爱卿既受朕封送亲大臣,皆需着力辅佐,凡情势有需,配合不力者、推诿懈怠者、背后造谣者、故意滋事者……斩无赦。”
隐有人呼吸截断的低促,不过一瞬,又有了恍惚明了的轻叹。
座上的帝王再次环场一圈,相信我听在耳里声音的来源,他已收在眼底。
“就这些。”
景元觉再度开口,是在所有人已经又恢复成谨小慎微的状态时,“此事虽急不过洛河水患,却也不容贻误,苏爱卿。”
“在。”
迈出一步站到人群中央,我又赶忙向前几步,双手伏地,跪在君王座下。
感觉他的目光盯在我的头顶盘旋了好一会,直到头皮上冒出搔不去的酥麻感,难耐非常,才慢慢开口。
“按所定行事,不得有误。”
“是!”
我高声答允。
众人退场时,不出意外,得到了许多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是洞若观火,有些是自以为洞若观火,有些是疑窦丛生,有些……我也不好形容。
比如齐鹏,他定定的看了我半晌,直到我对他笑都笑得嘴角抽筋,才一甩袖子留下一哼,抬脚离去。
比如付老爷子,高深莫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摸着他的银须,呵呵呵干笑三声,穿堂而过。
也比如顾文古,毫不掩饰敬佩之情油然心生的拱手,堪称鼓励二字的一瞥带过,叫人消受不起。
还比如擦身而过的,那个笑得比我还甜的定襄王,他也不想想他的属地正被大水淹没,万民受苦,今年仓中定然颗粒无收,他赖以养家的税赋又从何而来……
“你可满意了?”
回头,殿里不知何时已经走空,只看得见刘玉一个匆匆后门退下的身影,然后,徒剩我和走下来的景元觉两个,四目相对。
我对他笑笑。
你瞧,毕竟我都是为你谋划众多,你还偏不领情。
他也笑。
不知道为什么笑。
偏笑得我不一会儿,就觉毛骨渐渐悚然,惨然一副快要败下阵来的肌肉僵硬。
他冲我露出白白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呵。”没防备教他忽的凑过来,附在耳朵上吐出一股热气,“……我不是卑鄙小人?”
“什么?”
——用惊弓之鸟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一步跳得老远,警惕的看着他。
景元觉似是干脆放弃去掩饰他的阴谋和得意,招招手,见我呆着没有反应,自己踱上一步,低沉道,“用了你的计……就定会放过你?”
我竦然变色。
想及他昨天才立下的承诺,又想及他反复无常的狡猾本性,两相度量,是内心陡然一沉,未及发作,额头——
落下湿嗒嗒的一个亲吻。
“你——”
“真好骗。”
景元觉缩回了身子,伸了手,摸着他自己的唇,似乎在品味心里的乐不可支。
“够了!”
再管不住沸腾的怒火,我高声警告他,“我说够了!若是再有,你、你就是……”
“是的,是的。”
他点着头,缓缓收起笑容,眼里没有一点要否认的意思,却让人没来由的,觉得肚子里一阵火大。
“如若勉强你,我就是禽兽不如……”
一句话给堵在嘴里,我抖着唇,不知再说什么好。
景元觉站在那里默默看了一会,直到我放下了指责他的手指,直到我恢复面上的平静,再无话可说。
他的眼神暗了又暗,终叹了口气,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飘向身后敞开的门口。不落痕迹的衣袖带过,“走吧……小心待会,又要反悔。”
我楞了片刻。
尔后,几是夺门而逃。
权宜之计'二' 头在腿间埋了一路,摇摇荡荡到了府门口,下车前终于正了颜色。用脚趾去想也知道,若是想要事情不偏离计划,从现在起的若干天里,就不容许我犯一点的差错,有哪怕一丝的动摇。
所以若是有心,就别让人再分心应付你的闲情了吧……景元觉。
我望着门前停的三辆马车苦笑。
中间一进和书房相连、平时完全没什么客人来往的大厅里,此时此刻,正赫然坐着三位着实令人感觉蓬荜生辉的头面人物。
中书令,定襄王,周尚书。
怪奇异的组合。
他们出现在我家陋室的原因,却也不难猜。还没进大厅门前,经过窗下就听见里面远远飘出付老大人也不介意下人知晓的颤声,“老朽是耳目失明,久疏朝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