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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琢玉成华-第31部分

小说: 琢玉成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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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啰嗦,”他比我还不耐,“闭嘴别动!”
  ……
  凉滋滋的感觉,把胀痛感舒解不少。
  只是上药的人明显没有替别人服务的经验,来回摩挲,手上是不知轻重的笨拙,却又非要仔细的贯彻到每一处,直至把整个手掌的药全抹在脚踝上,脚背上,脚跟上……各处厚薄均匀,不留不落。
  “嗯,大师的药,一直想找个机会骗来试试,看来,还不错。”
  景元觉品评自己的作品,我整个变成绿色的左脚。
  浑身僵硬,心中却是波涛起伏,使劲的翻涌不定。
  君纲不在,臣纲不存……要命,要害死人。
  他涂完看完,干净的那只手,两根指头把药瓶拈过来,丢给我。
  “这个你收好,早晚两次,三日见好。”
  接了,僵了半天,还是说了。
  “……谢谢。”
  “不客气。”
  憋闷。
  景元觉随手拿了刚才还给他的衣服擦手,然后丢在一边,看着我的光脚问,“冷不冷?”
  摇头,很憋闷。
  等穿上鞋袜,他看看,又说:“准你三天假,少走动。”
  更加憋闷。
  他偏着头又想了想,说:“不然五天吧。”
  我憋闷到不行。
  “皇上,”嘴边的话终于不受控制,冲口而出,“若是要臣办事,吩咐就好。”
  景元觉脸上一滞,向后靠坐,久久,没有说话。
  方才如鲠在喉,现在如芒在背。
  剑眉之下,一双凤目静静看过来,瞳仁中透出的光,一点点,一点点变得冷洌,冷到连平时哪怕是伪装的温度,仿佛都丧失殆尽。
  车内的空气,在那寒光的逼视下,仿佛凝滞一般,不再憋闷,却压抑、危险,如从阳春三月,一脚跨入数九寒冬。
  我知道说错了话,僵坐着承受那份压力,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双眼睛就要化成冰刀前,它们又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升温,直到又过了很久之后,恢复了平时喜怒难辨的模样。
  “你想得太多了。”
  再开口,声音已经不怒不兴。
  他淡淡看着我,平静到甚至眼波里没有丝毫的起伏,“苏鹊,朕,还没有到要如此收买人心的地步。”
  心漏跳一下,接着跳如擂鼓。
  “……抱歉,”我垂下眉眼,不敢看那没有表情的面容,“是臣失言。”
  没有回答。
  两尺对坐,如隔千里。
  ……
  马车晃晃荡荡,车内两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到了城内,停在我府门口。
  蒙恒来掀了帘,我下车,施了礼准备告退,景元觉开口,“千佛山之事,不可说。”
  “是。”
  “还有。”
  然后沉默。
  沉默中,一片鹅毛白物,倏然飘过眼前。
  仰头,北风不知何时止歇,天上一片片,一片片,静静的飘下胡天胡地,豆瓣大小的朵朵白花。
  下雪了。
  今年第一场冬雪。
  夕阳早已无影,天色却又尚未黑透,由上至下,在漫天雪花的背后,呈现出一种远山的黛色,显得苍茫,而又无端的静谧。
  车厢的阴影深处,看不见车上人的表情。
  我候在车下,蒙恒仍旧掀着帘子,等着。
  “别再没精神了。”
  说完这一句,景元觉挥手,蒙恒放下车帘。
  马车辘辘行远。
  寒天冻地,一院霜白。
  “爷,”拾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更了。”
  “没事,明天放假。”
  “爷干吗非坐在院子里?”
  我抬头看看天上,一轮明月当空而挂,朦胧非常。
  “赏月呢。”
  “爷,”拾翠顿了顿,直到我转头看她,“……今晚月亮出来,不过这一炷香。”
  小脸黑黑,眼白闪亮,雪夜里看来,渗人无比。
  我张口再闭口,再张口再闭口,最后乖觉的起身。“明白,这就回去睡觉。”

  寻常冬狩'一'
  
  覃朝每年年底有个规矩,腊八当日祭祖后,皇帝要带领诸子及宗室大型田猎三日,是为“冬狩”。
  冬狩期间,皇室成员狩到的部分猎物会在回京途中献给祖庙,成为年关祭祖的贡品,用以告慰祖宗。
  攸关祭祖大事,因而每年冬狩虽然冻得辛苦,帝王都莫不敢遵从。
  据说其时我朝高祖尚在关外屯垦带家人占山为王,为保上下生计,一年四季皆事狩猎,冬季少粮,捕猎充饥更不奇怪。而他老人家入关称帝之后,衣食充裕,年年仍在寒冬腊月时节忍冻带着诸皇子及宗室子弟围场狩猎,是为教习他们去掉骄奢纨绔之气,不忘景氏马上得来的天下和二十年征战辛苦。
  高祖之后,太宗承袭此例,定制在每年腊八节开始田猎,并扩大参与人数至臣子贵族,亲为二十余载,这也就成了惯例。
  到了先帝时期,先帝好文,不喜射杀,仍循先制每年带人来围场,却改成了集体扎营,体验山野生活。
  至于今上,他自十五岁继位起,就对先帝时期沦为过场的冬狩一事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近年以来,不仅恢复了狩猎实质,沿袭了军旅式扎营,还扩大参与人数至所有十岁上五十岁下的宗室,贵族,臣子及这些人的子弟。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雪飘飞,北风呼号,我不在家中烤火,而在马上摇摇晃晃,夹在人马大流中向这次冬狩的目的地,京东两百里的戊羊陂围场缓速前行。
  参与皇家冬狩者,为体验先人夺天下劳苦,凡事需亲历亲为,不论尊卑不可带小厮随行。
  话说得容易,被人伺候惯了忽然没人伺候,有时候是很麻烦的。
  我还好,看李澄光李大人刚才从休息起上马后就一直在整理他的大麾,终于忍不住问,“李大人,您还好吧?”
  李大人人伏在马上和大麾缠斗,头全部被风帽裹住,腾出一只手来捋了捋,声音含糊不明。“还好还好。”
  “小苏啊,上来陪我下盘棋吧。”付梓基大人自前面的马车上探出头来,向我招手,“快闷死我了呦。”
  “老大人您这马车是圣上恩典,下官可不敢坐!”我逆着风,向前头扯着嗓子喊话,“能跟着您的马车挡风,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没人看见的,雪这么大,我这暖和……”老头子继续招手。
  “那也不可!下官第一次参加冬狩,不能一上来就坏了规矩!”
  “哎哟到时候有你受的,还在乎这点,你就上来说说话,不要你下棋啊……”
  “到了宿营地,下官一定陪您说个够!”到了宿营地,哼,你就再也找不着我。
  李澄光从风帽里解放出头来,急急喊:“老师您就赶快进去吧!没多少路了!这可别给风吹着!”
  “哎,你们一个个的,我这真是无聊死了……”付老头子一声感慨,被他随行的两个儿子劝回车内了。
  我向风帽里缩了缩头,把面罩再扎上。寒风直灌入颈,刚才露出嘴喊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快把鼻子冻掉。
  真怀念今晨离家时,温暖的被窝。
  甚至怀念厨子张妈,昨晚的热鸡汤。
  唉……
  再看一眼马车,更不知道付老爷子都年逾古稀了,为什么还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傍晚时分,大队人马抵达戊羊陂围场。
  先头来的青麟卫和戍京左卫营等已经在低洼的背风处山谷间搭好营帐,燃起篝火,炖上大锅,烤熟肥羊了。
  大雪此时已经停住,整个山谷覆了厚雪一片白茫茫,夜色中绵延数里的帐篷,因为散布其间的明亮篝火而隐约可辨,像是一个个隆起的白蘑菇。空气里飘荡着烤肉的浓香和米酒的芬芳,四周人声鼎沸,先到的人们或三五成群,或十几合坐,不论身份的围在篝火旁说笑。他们中无论是平日埋头案牍的文人,还是横刀立马的将士,此时此地,说话都比平时大了好几个声,更有阵阵爽朗笑声夹杂其中,不绝于耳。
  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如此纵情,倒也酣畅!
  将马匹交给青麟卫的掌马,我随着人流到围场签办处,那里一张桌子上,有个几个陶土深罐摆成一排。报了名字,青麟军官指下,请动手掏西首第二个陶罐。
  找到那个陶罐,上面贴着“文,四品上,二品下”。
  伸手进去,掏出一个小竹牌来,上面写着,东二十七。
  “大人请到东营二十七帐歇息。”
  青麟军官看了一眼,在簿子上登记一笔。
  兜兜转转,在山谷的东北角找到一顶仅容一人横卧的耳帐,外面挂一柏木青牌——东二十七。
  果然是军旅生活。
  放下包裹奔最近的一处篝火而去,十几个人坐着烧烤,里面有两个正坐在一块说话的齐齐抬起头来对我笑,定襄王,顾文古。
  我上去拱手拜见,喜笑颜开。
  “王爷,没想到我手气这么好,能抽到一支上上签。”
  来的路上听说去年的自由狩猎头名是定襄王,想不到我分到有他的东营,胜券在握,看来这次的田猎奖品是无虞了。
  “苏学士也这样说,寒碜本王哪。”定襄王笑着往边上挪了挪,挤出一块地来。
  立刻有人附和道,“王爷千斤膂力百步穿杨,明日必拔头筹。”
  “抽签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今年能和定襄王同营,赢定了。”
  “我等就等着定襄王的鹿角作杯饮酒了。”
  “……”
  “……”
  ……
  “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自信,”景元胜耐着性子听完一圈说话,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到时候到手的要是兔子,各位可别嫌弃,也要给本王欢欢喜喜,拿回去煨汤。”
  众人都笑起来。
  景元觉继位后定下的冬狩规矩,田猎起,以四营争胜负,得出优胜排序不以甲乙丙丁排序,而是大家所笑称的“鹿牛羊兔”——此称呼也好理解,源于田猎结束颁奖时的奖品,四营头名得鹿角,营众犒赏鹿肉;次名得牛角,营众犒赏牛肉……依此类推,末名者得兔尾,自然就是拎着兔子回家。
  “我倒宁愿王爷真猎几只兔子,体恤一下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勤务,”我笑道,“好叫料理时一撸到底,方便。”
  “哈哈哈……”
  武官们都大笑,隔壁的顾文古脸色顿白。
  勤务之司,源于景元觉订的另一条无聊规矩。他命令朝臣全员参与冬狩后,随行的文官中,有些人出身世家子弟从小学过狩猎,对参与田猎并不排斥。但其他出身寒门的,或是年高体弱的,甚至个别出生南方,根本鄙夷北人打马挽弓茹毛饮血的文臣跟来围场之后,往往无所事事,便把冬狩当成聚众聊天社交的茶会一般散漫度日。然后据说三年前,今上终于看不下去,就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大量削减了围场服务亲兵人数,然后……
  因为种种原因实在不愿参加狩猎的人,比如我和顾文古之流,除了与本营狩猎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要处理营中一应后勤事务,甚至兼顾搭伙煮饭之职。
  所以我那一句话,估计让顾大人不幸联想到了后几日内,将要面临的庖厨之苦,拔皮解畜之惨状。
  “说起来至今还不甘心,”想及此处,对面正好有人接口说话,“有一年,我那营有在京的武大将军,武大将军神威,猎得头小山猪……溜黑溜黑的小山猪啊,皮紧肉酥,肥美流油,绝对难得的珍味,就是在这戊羊陂如今也不多见。可结果,屠宰的时候摊上几位文史馆的老大人,那小山猪眼睛眨啊眨啊,他们拿着刀手抖啊抖啊,抖着抖着就一个于心不忍给放跑了,唉……我们那个馋的啊!”
  众人响起一阵哄笑。顾文古听到“山猪”两字脸色更白,往这边凑了凑。“定襄王,营务名单定了没?”
  “在我这里,正准备一会人到齐了再问问。”景元胜越过我后背和他说话,“顾大人又想参加狩猎了?”
  “不是,是营务……不知怎样安排,我能不能负责挑水?”
  景元胜从怀里掏出安排名录对着火光看了看,沉吟半天说道:“顾大人,本营善炊之人实在不够啊。不过顾大人是南方人又是第一次参加,本王也知道这条规矩,嗯,是有点强人所难,要实在不适应,本王亦可……”
  “不不,王爷不必多虑,”顾文古这人实诚,听到这里忙不迭道,“文古虽是南人,亦不敢忘高祖出身猎户,皇上这条规矩理当遵从,理当遵从。”
  呵……
  景元觉当年定规矩时,据说扣下的就是一顶高高大大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数典忘祖”的大帽子,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付老爷子曾跟我念叨过,那年田猎颁布这条规矩时他所谓“那些假清高”的南方酸儒反应之惨烈,据其得意的明示,只能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形容。
  顾文古说完,低头坐在一边,神情郁郁。
  “文古兄,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凑过去,同情的拍拍这位文弱书生的肩膀,“苏某有一条私下秘诀传授于你,保你到时候安稳无虞。”
  顾文古提了几分兴致,“什么秘诀?”
  定襄王也来了兴趣,凑头过来听。
  “也简单。”我一本正经的摆起师尊过来人的面孔,“根据我的经验,不论你眼前是何物,只要你在心中念上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再一闭眼,一跺脚,‘哗’一刀这么下去,‘刺啦’这么一声响起——那该滚的滚一边,该留的留下来,就结了!”
  顾文古目瞪口呆,偏偏旁边的定襄王又递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过来,“顾大人用啊,颈头肉,还嫩得很。”
  顾大人于是捧着那块油腻腻黑亮亮的肉,脸色忽青忽白,快吐了。
  我不理解啊,我说的,那明明是劈柴啊,但是……
  和定襄王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撇过头,得逞的笑。
  寻常冬狩'二'  暄仁三年腊月初九,御猎戊羊陂。
  当日平旦而起,四队按序集结谷口,白雪皑皑,营旗猎猎。日出,御林军士开笼放红狐,奔一里,上金翎发中。
  冬狩始。
  以上是国史记载这次冬狩时的开篇文字。当时我并不知道史官笔下的这段文字,也不知道他们下文中对这次狩猎展开的深刻刨析,我只知道就我亲眼目睹的冬狩开篇,史文所载,并无差错。
  可惜文字,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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