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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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
我顿足扭头,轻轻问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听完答案之后,脑袋里的一群小人已经停止奔跑,开始打架了。
他们说,我因为过于疲倦,睡了一天。
整整一天。
意思是从七日的清晨,直到八日的傍晚。
意味着当我披头散发的站在太液池畔的长廊下时,陛下特赐给御妹的天子銮驾,已经早早载着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惠恬公主,从娘家太后的长泰宫一路缓缓经过,踏出了红墙宫门。
“大……大人?”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极为骇然,或许是满面狰狞也不一定。因为明显的,吓到了此前特意给我解释的人。
“……告诉我,皇上在哪里。”
他们并不知晓景元觉在何处。公主出阁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前的事,纵使公主的兄长只需要参加婚礼的晚宴,也不知在那之前还需要他做些什么,而这两个一直待在重华宫里照顾我的小公公,又哪里会知晓。
要穿出福兮门,身后一直战战兢兢跟着的小公公扑通跪在地上——两边排立的禁卫比平时多些,却依然独自杵立,对门口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大人,奴才不、不能出内宫的……您身子未好,又是要去哪里?”
“回头怪罪下来,奴才死一万次也担、担不起……”
我问守卫福兮门的将领,将领说公主出阁后,未曾见到陛下经过福兮门。他在这里当值一天,其他的也不清楚。
夕阳渐渐西下,天色将晚。
诺大的皇宫里,景元觉在何处?又或者,他已经出了宫,而我甚至来不及,来不及——
“苏大人怎么在这里?”
蒙恒手下的侍卫罗三思,着了一身禁卫的轻甲,站在红墙下露出一口白牙,“卑职正要去找您,上面吩咐加强禁戒,要我带人保卫您安全。您这是……”
“皇上在哪里!”
他被我突然抓住他的手吓住,顿了几分才答,“在、在弘文殿更衣……”
我阖上双目,叹了一口气。胸腹间有种感觉,就好像有股热流从内涌起,滚水一样散开,融化了方才还僵硬成冰的身体。
“不必管了……带我去见他。现在!”
景元觉真的在殿内更衣。
公主出阁是一件大事,先帝已崩,长兄为父,即使只是一桩形式上的婚姻,他也要斋戒,沐浴,更衣,正容。
我未经通报冲进去的时候,景元觉繁复的墨龙正袍才穿了一半,而所有的宫娥和公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讶然的呆看我。
景元觉在人群中抬起了头,眼中也带了惊诧。
我就在殿中众人惊异又迷惑的目光中站定脚步,缓缓平息了一路奔走的喘息,然后抬起右手,“下去。”
满室寂静。
没有人立即听从我的话,他们停着手里的活,不安的张望着。就连善察旁人心思的刘玉,也只是慢慢直起身,疑虑的转头,用目光询问景元觉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天子面前,没有人有命令的权力。我想这些久在宫中的宫人,大概还是头一次见到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犯这种不要命的忌讳。
我又说了一遍,“下去。”
这回已经带了不合身份的威吓。冷硬,干哑,不容妥协。
刘玉先晃了一下身形。他的手上还托着呈给景元觉玉带漆盘,半蹲半躬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滑稽。
其他人都看着他的眼色,他看着他的主子。
一派静谧中,景元觉开了口。
“苏鹊。”
这一声,低而清晰。似是张口唤来的随意,又似是海岸边潮水拍打沙滩的那种轻柔,温润,含蓄,包容,动听之极。
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满屋的下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景元觉独自立在大殿中央,衣袍穿了一半,他也不去管,安静无声,定定望着我。
天色已经全暗了,大殿里就算点着灯,也并不能隔着五步之遥,看清对方细微的容颜。
我往前迈了一步,听见景元觉说,“这么快就想我了?”
依然是轻柔的语调,平缓温和,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我醒来见不到你。”
他在听见之后,轻轻笑了一声。
这时我已经站到了景元觉的面前。他一直等着,此刻垂下眼帘看着我,点漆的眸子映着殿中跳跃的烛光,一闪一闪,似乎并未包含任何特别的感情,又似乎深邃的,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我在这。”
他突然张口,偏着头认认真真念道。
这样笨拙而又腻味的对话,让我不禁想要发笑。顿了一顿,掰开景元觉托住腰间玉璧、垂缎的手,接过了那些累赘,“我来。”
天子正式的礼袍复杂而又厚重。
好在先前主要的工序,已经由尽责的宫娥们完成,只剩下里外腰带,和内外三层步步相击的金饰,佩玉。
结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腰扣上一只镂空镶金的龙爪,划破了手指。
“果真是凶兽……”
真龙五爪,蹲下身细细去看那只造孽的小龙,果然比别种更多了一爪。
“嗯。”
景元觉用腾出来的手,把我冒血的指头捏到了口边,温热的舌尖舔过后,他便含在嘴里,轻轻的唆。
我挣了一下没抽回来,于是放弃的侧开头。只是那种灼人的温度,由指尖敏锐的传回,好像一直、一直通到心头。
“你贵为天子,大概一辈子,身边也总会有是非不断。”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枯涩的声音响起,接着回响,听着难受,“若是有人不服,有人作乱,你是不是就用这爪子,拍一拍他……”
景元觉顿了一刻,在我指尖上咬了一口。
“姑息养奸,致贻祸患。”
他慢慢吐出我的手指,好似意犹未尽,探身在我脸颊上亲一口,再亲一口,直到许久之后,才将唇贴在那里,昂然缓道,“我能活到今天,自然不是面慈心善……”
我垂眸点头。
他没有离开多远的唇,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又一次轻柔的擦到。景元觉干脆加深了这个亲吻。
早知如此的。
只不过不死心,又确认了一次。
所以当初,我想劝阻的人,便是闻哥。
所以如今,我要保护的人,也是闻哥,而……
我也不知道。
冗长叫人窒息的吻终于结束了。太过用力的结果,是连景元觉的气息也有点不稳,他的唇碰着我的鼻尖,蜻蜓点水的擦碰,“苏鹊……即使这样,你也会在我身边?”
即使怎样……
即使你是这样的人,还是,即使有这样的事。
我已经放弃了那条精神的五爪金龙,反把空出的左手,缓缓伸入了他的衣间。正装的衣袍层层叠叠,却胜在其下所有的通路,都在胁下一条。
里面柔韧的肌肤,光洁细腻,富于弹性。肌理中蕴含的热度和力量,更让指腹不断流连,逡巡徘徊。
碰到胸上凸起的时候,景元觉吐了一口气。我将手停在那里,提起脚跟,贴近他的耳廓,“不论怎样……”
都会在你身边。
景元觉往后退了一小步,揽住我的腰,苦笑着轻叹,“你是在诱惑我……”
宫灯的火光朦朦胧胧,洒着暖洋洋的橘色,在他倾侧的脸颊上留下深刻的阴影,显得那张本来轮廓分明的面庞,无端惹人心跳。
这样的时刻,竟是如此稀少。
人总是在错过的时候,才会遗憾当初。
退开一肘的距离,我冲他慢慢弯起嘴角,举了右手,徐徐拉扯胸前的衣带,感觉秋夜的凉意,一点点爬上敞怀的胸口,“那么……你受不受诱惑?”
景元觉望着我,从肩头,到腰腹。渐渐眼神有些迷离,但一会儿,忽然又阖上,仰头低低的笑。
他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闪烁发亮,却按住了探入腰间的手。
“酒筵的时辰,快到了。”
“那又怎样。”
他再度低低的笑起来,为这个难得任性的答案。“苏鹊,我的袍子会乱。”
“我不会让它乱。”
景元觉愣了一刹。
“呵,呵呵……”
继而他俯在我的肩头低声大笑,为了明了我的意思,为了这个罕见大胆的表白。噙着满脸的笑意,他的手滑到我的腰扣,灵巧的一旋,那小小的玩意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好,如你所愿。”
……
一切平息的时候,我仍旧着迷的看着他。
无论是享受时眯着眼无声的叹息,还是达到顶峰时,喉头轻微的颤动,或是情潮淡去后,仰在榻上慵懒满足的姿态……
从开始到结束,从细枝到末节。
没有眨眼的空余。
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想要记住的表情。
要收在眼底,记在心底。把这样的景元觉,还有那样的景元觉,点点滴滴……再见时,才不会认错。
腰酸得要命,仿佛再动一下就会夭折。便纵容自己慢慢趴在他的胸膛上,将一件本来几乎完好的礼袍,压出几分不明显的褶皱。
景元觉抬了一只手,轻轻的顺着我湿透的发。
我看见他几次张口,可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慢慢闭上。最终,他停止了顺发的动作,手移到我的腰间,使着劲力捏了捏,借势退出我的身体。
后来,我趴在大覃天子书房小憩的软榻上,听见景元觉起身整理衣物的声响,一直没有回头去看。
没有必要了。
他临走时,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我的背上,俯身在脸颊落下一个吻,贴着耳畔轻语,“我真的要走了……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
大门缓慢的关上了。
那声沉闷的吱呀,冷酷而又痛苦。
趴了不知多久之后,我才从榻上坐起。弘文殿里极静,黯淡的宫灯灯火交错间,只有我自己呼吸的起伏。
披了衣下地,身后硬来的伤,没有给人一分侥幸的余地。
几步路的拖沓里,远处一阵深沉辽远的鼓声幽幽荡荡,穿破长空。而后,肃穆浑厚的钟声鸣响,悠扬低回。
定更入夜了。
我阖了阖眼。再睁开,看向天子桌案后,那里一直祭着的上好古剑。
据说,那是太宗征战天下,用过的宝器。
咫尺天涯
嗡……
嗡……
宝剑出鞘,青虹流转,在昏暗的空气中搅动低沉延绵的震颤。横掂在手上,一股森寒直直扑面,冻伤了碰触的指尖。
经年积聚的尘埃,带着干燥的土腥味,星屑一般,冉冉飘落。
我慢慢坐在地上,捋起衣袖一角,擦拭蒙尘剑锋。
大殿里极静。只有丝帛滑过利器表面的擦刮,伴着压抑轻缓的呼吸,还有远方钟鼓传更的余韵,似乎未曾远去。
澄亮的锋刃上,渐渐显出一张青白的面孔,双目失神的对着镜面。
看得久了,勾起笑意。
人面便在刃上虚晃。
门外传来轻叩时,我正将青虹宝剑对准架上的剑鞘。
是一种礼貌又有耐心的敲法,笃,笃,笃——
“嚓,”宝剑倏然入鞘,伴着外间传来的佛偈和开门声,“……阿弥陀佛,老衲进来了。”
花了一会我才认清眼前的人。
手执禅杖,身披袈裟,瘦削的脸上慈眉善目,白须飘飘,是好久不曾见过,也未曾想会当下见到的人。
我缓缓步下桌案,站在大殿正中,“了茫大师。”
禅师手掌合什,先是一笑,而后慢道,“老衲方从公主婚礼上返回,山途路远,陛下慈悲,留老衲在宫中歇息一宿。苏居士,老衲在此等候,是否有所打扰?”
他殷殷含笑候在门口,黄布僧袍一直系到领口,大红金线镶边的袈裟披挂全身,在檐底宫灯暖红的柔光映照下规整而肃穆,像是一尊神祇。
“大师请便。”
相比之下,我是如此衣衫不整、形容不堪,却也顾不上礼节,蹒跚走到他的面前,“大师离开时,婚宴进行的如何?”
了茫禅师望了望东方,似乎盘算了一会时间和距离,回头笑曰,“彼时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东远眺,却瞥到那一处天幕升腾起朵朵绚烂的烟花,一刹点亮夜色深沉的天空。
爆竹声接着响起,噼噼啪啪的喜庆之声,远远传至皇宫。
“啊,”禅师随着那不绝于耳的声响稍有怔愣,继而喃喃自语,“这会该是,羽衣楼的节目开始了……”
我定定望着东方的夜空。
五彩缤纷的烟花肆意的绽放着,那般壮丽而辉煌,像是要将一刻短暂的盛景,深深镌印天际。
踏出弘文殿的门槛时,手被拉住了,“苏居士要去哪里?”
我挣了挣未曾脱身,用另一只手去掰,也纹丝不动,便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位大师是教导出蒙恒李瞬的师父。
于是心底倒一片澄明,不再挣扎,“大师是要拦我?”
禅师缓缓摇首,雪白的胡须扫过僧袍的衣衿,其上的目光平和却又犀利,“老衲观苏居士气色不佳,夜深寒重,实是不宜外出。”
“大师,此事与你无……”
说话间,我忽然张口失去了语言——只见了茫身后西方的夜幕上,飘飘摇摇,升起了三盏天灯。
橘色,绿色,青色……
事成之后,城中会有天灯升空……
胸腔里某一处地方,好像空空荡荡,只剩寒凉。
突然的不适使我低头猛的咳呛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一声声催肝裂胆,怎样也无法停息。
了茫慌忙松手让我捂口,我弯腰垂着头,剧烈的喘息间,有湿润的水泽漏过指缝,捂也捂不住。
“一丈方圆满愁云,一丈方外万事无……阿弥陀佛……”
我恍恍惚惚间,感觉他的手按在我的背上,嘴里好似轻轻悠悠的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啊……”
……
再抬首,越过了茫往天上看时,那里已经不止是西方,而是东、南、北面,皆有三色的天灯挂在天空。
相反周府方向的烟火,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息。
尘埃落定。再留在此处已无意义。
这一次了茫没有拦我。咄、咄不断的点地声,是他持着佛杖跟在我身后的声响。我一路穿过弘文殿院墙,穿过禁宫走道,站在奉天门下。
十二盏通明天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