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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行戈-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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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竹寺再没断过鱼。

 152一五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迟衡下了河;仔细地分辨着每个影子。

    一个一个的影子或飘远,或幻灭;却找不见熟悉的身影;他木然地望着。不多时;风又起,那一盏盏莲花灯飘远了;白色的影子都跟着远去了,水渐渐地凉了;沁入骨子的凉。

    一阵风拂过。

    迟衡醒来;天际泛白,又是崭新的红日;他低头;见自己的双足已浸入河水中,难怪那么的冷。

    七月,松子熟。

    青竹山上的松树结满了松果,恒戒和恒素摘下松果,砸开,取出里面的松子,颗粒晶莹、白润光洁,一股浓郁的松香味。恒素拿了两颗放手心,对迟衡说:“青竹山有四宝,其一就是松子,山下的居士每到八月九月都要上山来,讨些松子回去。”

    大户人家也有信佛的。

    布施,自然比平常人更阔气。山下有个大户人家:林府。林府从二十年前开始,每年都给青竹寺布施。林府的当家的爱喝松子茶,每年讨些松子回去泡茶,益寿延年。所以青竹寺的松子十之有九是为林府准备的。

    看着林府的轿子抬上山来。

    住了两日,又抬下山去,方丈站在寺前送行,过了两日,香案上的香炉换成了新的,蒲团也换了,连带着桌子椅子都刷上了新漆。

    迟衡问方丈:“信佛有没有贵贱之分。”

    “没有。”

    “为何只有林府的居士下山,方丈会送到寺前呢?”

    方丈沉默了半晌:“何以谓之贵,何以谓之贱,佛法无边。施主只看到居士的贵,没看到居士心中的佛,焉知,贫僧礼的是贵,还是佛?”

    迟衡默然。

    他觉得方丈在狡辩,但他也反驳不出,看看石路,已经有四百余阶了,虽然每一阶仅能供一人行。往下修是一个天堑,断壁两两相对,隔了三丈远,断壁中间是七八丈的深渊,所以,通常行人都要绕过此段路。

    这一绕,就远了。

    迟衡见过夷山的铁桥,铁锁链系在两端,行人可扶。桥中间纠缠些铁链,再铺上木板,虽然过得心惊肉跳,至少也是条捷径。如果这里有个铁桥,就方便许多。

    这天,迟衡遂说起铁桥。

    恒素一惊,他极少听迟衡说话,半晌道:“打铁贫僧也不会,不如等秋收过后,请些铁匠上来,也是大善事一件。”

    迟衡唔了一声,绕路过去,在断壁那边继续凿开石路。

    这一下,就远了,每次恒素给他送饭来都要绕一个大圈,有时诵经晚了,便不回寺庙,学着迟衡那样,找一块松下的净地打坐起来,听松涛起起落落,他闭目悟佛,久而久之,竟然颇有所得。

    恒素诵经比以前更勤快了。

    青竹寺的纸不多,极宝贵,恒素遇上难解的地方,就拿树枝在地上比划。迟衡见他辛苦,有次回寺院洗澡,挑了几根极好的竹子砍下来,连夜削成长片,他力气大,斧子又磨得锋利,不多时堆了许多,架火将那竹片都烘烤干了,用绳子串好成竹简。

    许多空竹简摆满了一整个偏房。

    恒素见了极为感动。

    自此越加虔诚。每当有些学识的居士上来,恒素就拿出竹简让居士写下所念过的经书。每次下山化缘,或去别的寺,他更是跑得勤快,将那经卷都抄下来,有时是纸,有时就是背一大卷竹简。

    积少成多,恒素参悟亦日进千里。

    数百年之后,青竹寺成了一个极大的寺,足足有三大殿七大堂等,前来拜佛的香客和文人骚客们络绎不绝。他们上青竹寺,一为拜佛,二也为拜读青竹寺令人叹为观止的古旧佛经竹简楼,全部摆满了稀贵的佛典。其中也有高僧恒素亲笔著下的经卷,而那些古旧的竹简大都是迟衡当年砍下来制成的。

    此是后话,在此不表。

    八月,天气转凉,秋高气爽,有些树叶儿由绿色转成了斑斓的彩色,山林越发幽深起来,暗暗的闻见桂花香。

    中秋时节。

    迟衡又回到寺庙中。

    小栗子与他也熟了,知他会捉鱼,会制竹简,说不好还会造房子。迟衡洗澡前蓬头垢面看着凶,梳洗干净了却很是英挺,一点儿也不饿,力气又很大,小栗子当然羡慕不已,便殷勤跑去给他拿衣裳。

    见恒戒和恒素都在诵经,他便拽着迟衡要月饼吃,开始是试探,后来见迟衡不恼,越发撒娇起来。

    迟衡便带他到灶房,拿了一块糕点。

    小栗子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抹嘴好奇道:“迟衡施主会耍刀么?恒素师兄藏了一把大刀,他说是你的,还说不许告诉你……我最喜欢看人耍大刀了,迟衡施主耍给我看,好不好?”

    迟衡一怔。

    刀?

    什么刀?等小栗子拖出那把重刀时,迟衡愣住了,忽然间心口一阵绞痛,绞得他直不起腰来,那把刀还是朴拙无华,其貌不扬。迟衡上前,托起刀,顺着刀锋一抚,那刀已染上了一层灰。

    往事再现眼前。

    迟衡将刀放归原处,摇着头说:“我不会。”

    他一肃穆,小栗子便不敢动了。

    当夜,迟衡转辗反侧,怎么努力也拂不去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刀光、剑影、血腥肆意。迟衡猛喘一口气,直起身来,跑到泉池里,全身浸下去,憋着气浸了片刻才冒上来,狠狠吐出气来。

    夜深气清,往水里一浸,风一吹,就冷了。

    横竖浸了十来回,他才出来,跑到那石阶上叮叮当当继续凿石。凿了许久,累了,他往地上一趟,仰头看天,八月十五的月亮极圆,月迟迟而行。迟衡没有什么悟性,悟不出什么禅意,只觉得望着那圆月,心便慢慢平和下来。

    往事一页一页翻过。

    纵然波澜起伏,却不像刚才那样浮躁了,心也不再荒原丛生,而是浊归浊,清归清,都分明了。

    一夜秋露,次日迟衡醒来,脸被打湿了半边。

    九月,下了霜,裹两件衣裳还冷,白日里迟衡无所谓,每次凿石都挥汗如雨,到了夜里耐不住冷了,他却不愿回寺庙,因为一走绕半天。

    恒素也拗不过他。

    便在路边支了一个简陋的草棚,聊抵风寒,总之迟衡过得跟野人一样。这天,他正认真凿着石路,忽听见有喧哗声,再一看,恒素领着七八个男子过来,个个腰粗膀阔,原来是打铁匠和工匠。

    这日之后,青竹山就热闹了,白天黑夜都能听见风箱呼啦呼啦的声音,还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锻帖时叮叮当当的声音。

    铁匠们极卖力,不多时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打好了。

    迟衡亲自在石头上敲出洞口,将那铁链牢牢地嵌入石头中。打铁本就是力气活,更别说打制一座铁桥。迟衡如练兵一样领着铁匠夜以继日,且不提个中艰辛。原本铁匠们预计要三个月才能完的成,在迟衡极为周密的布置,竟然在十月中旬铁桥就成了。

    就此,迟衡也没停下,一让铁匠们继续凿路。二让恒戒恒素下山,一边化缘一边说了这消息。

    未过多久,青竹山下十里八乡都知道,青竹寺修了一座铁桥。

    于是从十月起,66续续有虔诚的香客上寺来,虽然底下的路还是未通,但熬过那一段,就到铁桥了。佛事,本就功德无量,迟衡又让匠人们传出消息,说若是修上几阶路,也是积阴德。这流言大抵以讹传讹,传到后来,竟然成了方丈因修路,积了大功德,竟然登着石路羽化成仙了。

    人皆好奇,虽然天冷,有难的没难的,都争着来拜佛。

    一时间,青山寺门庭若市。

    原先还只有迟衡和那几个工匠在凿路,有些掏不起香火钱的施主来了,便问方丈可否也去凿路,方丈自然默许。人多,力气多,那石路更是修得快了,不多时,竟然快修到石刀路了。

    到了十一月,天气骤冷,铁匠工匠们熬不住要回去,迟衡答允了。

    因下雪,上山来的香客也极为少了。

    迟衡又变成了一个人。

    好容易清静下来,但下过雪的石路,化一化,冻一冻,很快就罩了一层冻得结结实实的冰,人踩着都站不住,更别说凿路。迟衡便回到寺庙里,歇息下来。

    还真是不能闲,一闲就发慌。

    寺里四个人:老方丈在参禅悟道,恒素在发奋苦读,小栗子懵懵懂懂终日只知玩耍,只剩下一个恒戒。从修石路一事,恒戒也敬佩迟衡的毅力和才能。见迟衡总是坐在石佛前发愣,恒戒遂絮絮叨叨跟他说起当下的时事。

    迟衡虽不喜与他闲谈。

    到底比荒着好。

    青竹寺是个清静地,曙州也勉强算是清静,但其他的地方,早都乱得不像话。今天是这个乱军铁蹄踏过,那天是这个将领挥鞭而来。

    迟衡一听就头疼,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走。

    把恒戒气得鼻子冒烟。

 153一五三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一月天;时不时地下起雪来,迟衡无事;便喜欢坐在庭院中;雪覆一身。

    一开始恒素还劝他;也给他戴斗笠。

    迟衡都谢绝了。

    到后来,知他只是喜欢这么呆坐发愣;恒素就没太管了。

    终于又安静下来,迟衡;迫不得已要面对心底丛生的荒凉。自从修桥一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就像好不容易沉下来的水又沾染了尘世一样。只是现在的荒凉不同于以前的荒凉;以前是不敢想,一想就爪着心的疼;现在是不知道该想什么,与世隔绝,想也没有头绪,只有荒凉。

    他曾经想剃度,一了百了。

    方丈拒绝得很对,他六根未尽尘缘未了。

    风呼呼地吹。

    除了在雪里发呆,他也喜欢泡在冰冷的泉池里,小栗子跑过来脖子一缩:“恒素师兄说得对,迟衡哥哥果然在这里,水不冷吗?”说罢,伸手在池里一浸,被冻得一哆嗦,急忙踹到怀里。

    迟衡看着小栗子,微微一笑。

    小栗子立刻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喊:“恒素师兄,恒素师兄快来,小栗子害怕得很!”

    迟衡穿好衣裳,出了泉池。果见恒素在转弯处的石外站着,小栗子覆在他耳边,不知在说着什么,恒素听着听着就笑了,恒素眉眼干净,一笑如冬天里干净的白石。

    恒素这样的人,才适合呆在寺院里。

    自己不行,没有悟性。

    雪晴,栏杆外,谷底,雪将所有的树染成一片白,太阳一照极为耀目。小栗子在雪里打滚,恒戒笼着手晒太阳,恒素拿着佛经请教方丈,方丈闭目养神不说话。

    这一幕无比静谧有趣。

    不知不觉,迟衡不由得也心生一种莫名而美好的情愫,倘若时光一直这样静静的、世俗的、甚至没有意义的过,也是很好的。想着想着,觉得有点儿怪异,扭头,只见茫茫白雪中,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男子。

    男子着了一身淡蓝色的衣服,剑眉朗目,生得极为英挺。虽是英挺,眉目与元奚人微有不同,眸子和发色尤为明显。眸子的色泽并非纯黑,若向着阳光,能瞧出些碧绿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发色也不是纯黑,而是半数黑中掺着半数白色,束起来扎着方巾还能看着好些。

    腰间挎着一把剑,一看就是剑客。男子很平静,没有笑,但不觉得冷。

    迟衡有点困惑。

    因为剑,中看不中用,单打独斗犹可,真正到了战场上,太单薄,是敌不过大刀青龙戟的,而行走中,又极少人会那么张扬地带着剑四处走,除了戏台上。

    男子踏雪走来,步步生风,衣袂随风飘起,似乎连那雪都随他的脚步而轻扬开来。

    方丈睁开眼:“燕公子,你来了。”

    男子到方丈跟前,行了一礼:“方丈,弟子有礼了,大雪来迟。”

    男子姓燕名行,燕行的父亲是方丈的俗家弟子。他的父母多年前病逝,骨灰安放于青竹寺的灵骨塔里,他年年都要来祭奠。

    元奚国风俗是入土为安。

    但燕行的祖上非元奚国人,均是火葬。

    燕行是一名剑客。

    不可否认,燕行的剑练得极好,能将扬起的雪削成四面八方,那剑光舞成了一个圆,这般高超的武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甚至在舞剑时,他能一气脚不沾地飞出数丈外,这是迟衡从没有见过的。

    他一练剑,别说小栗子,就是老方丈都忍不住要看上半天的,看完之后叹一句:“燕公子的剑法,比乃父的更上一层。”

    燕行为人极认真。

    练剑的时候认真,与人说话的时候也认真,与他稍微接触,便能知道他这人的性格,又单纯,又认真。单纯,源于他只会练剑;认真,因为他只需要练剑。

    雪下得密,燕行在青竹寺住下。

    他每年都来,所以熟知。

    今年多了一个迟衡,难免是要互相认识一下的。燕行初听迟衡的名字,就一愣,手执长剑在地上一划:“这么巧吗?恒素,你去了曙州一趟就遇上了?”

    迟衡一听,便觉得不妙。

    果然,行到没人处,燕行直截了当地说:“迟衡吗?我在曙州的路上也听过这名字!”

    “世上同名同姓的多。”

    “曙州界内,二三月份,掉过山崖在可不多见。”

    “那你准备怎么样?将我的过往,全部告诉他们吗?”告诉青山寺的方丈僧侣吗?想不到一个屠城的阎罗竟然被引到青竹寺里,真想象不到他们将是何等的仓皇失措,也许该静悄悄地离开。

    燕行反问:“他们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知情?我不告诉他们,你就能心安理得在这里呆着吗?”

    迟衡一言不发。

    “方丈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适合这里吗?”

    旧日伤疤一下子被血淋淋揭开。

    是夜,迟衡站在寒冷入骨的泉池里,浇着冷水,浑身通红,在这么刺骨的冷下,脑子清醒了很多。他自然不会被燕行那一两句话就击溃,也不会被旁人异样的目光打倒。

    可是,这里是青竹寺。

    雪晴天的祥和,有了自己就太血腥了。

    当天迟衡就拿了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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