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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计中计 作者:尘堇 年上,be-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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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平躺在床上。这天将近望日,银色的月晖一点点地把他淹入一个安静、澄澈的深潭。恍惚中,忽然记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久得他早已辨不清是真是假。
  印象中也是一个月夜,园庭中遇上一个女孩,一个肆意嬉闹的玩伴。之前,由于少宫主身份,他始终孤单单一个人。只有这次,是他唯一纯粹快乐的一天。临别时,他们彼此拉钩,定下明晚的约定,不见不散。
  回去后,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明天吧,他微笑着沉入梦乡。
  下一天晚上,他来了,又走了,始终孤单单一个人。他失落、忿怒,好象一个被人捉弄的小孩,空欢喜一场。
  好久好久的事情,想起来,满是苦涩。突然间,他若有所悟,每个人,每一个自己亲近的人,都一次次地离开、消失,仿佛冥冥中藏着一头野兽,默默地审视他的一言一行,一旦有人靠近自己,便毫不留情地拖走、吞噬。他被刚刚想起的念头吓住,双手紧紧揪着棉被,仿佛黑暗中躲着一双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的。后来就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梦中有个人,始终瞧不清面目,默默地盯着他,仿佛千年万年的等待。
  一天天过去了,他的生活回复一贯的轨迹。青涩慢慢隐去,代之以眉梢间洋溢的少年的隽永。他依然与父亲相偎相依,从凝眸处,闪烁于眼底的微笑、相拥时,紧紧贴合的怀抱中汲取温暖、慰藉。他以为生活便这样平淡地延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同平常一样,和父亲一起用餐后,便告退了。回到房中,胸口闷闷的,总坐不定,总觉少点东西,空落落的。随手挟了一本书,吩咐身旁服侍的人留下,便信步出门散心。
  他一向深居不出,方向感又差,走着走着,便闯入了一座树林中。四面耸立着高高矮矮的丛木,正值夏日,林中凭空添了一份森凉、迟暮之气。绿叶的气息湿润鲜活,饱孕着生命的蓬勃;褐色树皮也缓缓勾勒出苦涩的味道来;更和着泥气息,土滋味,被晚风大力搅拌,从而酝酿出一樽夏日醉人的酒醪。正行时,远远的林梢头露出一角朱红飞檐,不由得挑起了好奇心,明明这么荒僻,居然也瞧得见房宇?
  一路拂开遮天蔽日的枝条,攀缘纠缠的藤萝,等到时,早已灰头土面,衣服上也划开一道道或大或小的伤口。
  面前是一个院落,朱门斑驳,绿苔缘阶,一眼望去,只瞧得见高高的围墙,重掩的大门。突然间便失掉了好奇心,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向来万物无所萦心,今天也不过一时的兴之所至罢了。
  踱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任意背靠着坐下,信手翻看手中的书籍。出门时匆匆忙忙,随手抓了一本,现在一翻,正是《乐府诗集》。
  风掠过树枝,哗哗奏响。空气暖暖的,左一碰、右一蹭地擦过眼皮,汉字也一个个歪歪的、扭扭的,渐行渐远。昏沉的困意慢慢袭上来,视野所及一点点地暗下去。
  再次睁眼,黑暗重重地覆盖过来。微微挪一下身子,只觉酸困无力,手脚麻麻的,想必是沉睡时滑下树干,侧躺树下的缘故吧。丢开握在手中的书,调整一下姿势,身体也渐渐恢复过来。纵目望去,只见头顶悬着一轮金黄的月亮,天空并非一味的漆黑,反倒沉淀着湛蓝的光泽,如同月夜下波涛汹涌的大海,弥漫着神秘、浩瀚的氛围。凉风习习,昆虫的振翅声、吱吱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出子夜的箫埙合奏。一切都是这么安逸、甜蜜,让人不由得想叹息。心坎洋溢着太多的欢喜、欣悦,最终,也只是默默地叹息。
  突然,“吱悠”一声,惊起宿鸟群群。何景阳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循声透过林木扶疏的间隙瞧去。
  岂料不过一眼,早已万劫不复。
  月光下,两个人紧紧依偎,彼此均是体态修长、从容蕴藉之人,看在旁人眼中,竟是说不出的和谐、优美。可撞入何景阳的视界,却如晴天霹雳,登时楞在一处。
  窸窣声渐渐平息下去,代之以和缓、低沉的声音,“阳儿,早点回去,晚上更深露重,小心着凉啊。”
  “爹爹,下次早点来看阳儿啊。阳儿好想爹爹,阳儿好想和爹爹在一起啊。”
  久久的静默。何景阳紧攥双手,重重扭过头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黑暗中到处都闪烁着方才的场景,他闭上眼睛,却还是清楚地、眼睁睁地看到,父亲和哥哥,额头轻触、嘴唇相吻。
  不知停了多久,长久到他再也按捺不住时,声音再次响起,“三年,再过三年,阳儿就回到爹爹的身边。”
  大门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沙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切都安静下来,头上明月高悬,刚才发生的种种仿佛不过一场梦境,一场荒诞的匪夷所思的梦境。
  何景阳慢慢从树下走出来,月光透过树枝,散落到他的脸上,琐碎、细密,如同印下的一个个温柔的吻。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只觉得心头的一只只小兽悄悄溜入林荫深处、藏到黑暗角落,睁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窥探着、低语着。
  他重重地扯着头发,仿佛要把萦绕于脑中的臆想一并扯走。那一瞬,当他目睹父亲与哥哥拥吻时,唯一的意识,唯一的反馈,是嫉妒,正同一条偷偷钻入心窍的毒蛇,嘶嘶吐着长信,啃噬得一颗心遍体鳞伤。
  他本该唾弃、不齿,这是不伦之恋,是大违纲常的。可下一事的思虑,却是嫉妒?他被自己的想法深深吓倒。对父亲——终生血缘羁绊的至亲,他却胆敢藏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他是自己的父亲啊!
  何景阳紧紧闭上眼,头痛欲裂。恍恍惚惚中,耳畔荡起喃喃低语,十足的诱惑,十足的唆使,“即使是父亲,又如何?况且,他爱你吗?不,他不爱,他爱的,是另一个人。而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替身,一个无知的傀儡,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何景阳的身子剧烈颤抖着,他紧紧捂着耳朵,可一声高过一声的“傻瓜”仍然重重刺透耳膜,直达心扉。
  月光缓缓地围裹住他,他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就像之前埋入父亲的怀中。夜深露重,寒气透过衣服,一层层地掳掠躯体的温度,可他的心,却更冷、更寒。
  半晌儿,他抬起头,眼中一片干涸。哭不出来啊,他有些疑惑地想着,心头明明堵得满满的,却怎么哭也哭不出。他愣愣地望向树梢头的月亮,皎洁、高华,千年万年地普照大地。没有孤独,没有背叛,永恒的平和、宁静。视线慢慢模糊,明月也随之影影绰绰起来。他用力眨眼,圆月又逐渐依偎心头,温暖着一方天地。模糊、清楚,模糊,清楚。紊乱的思绪,置身于月光洗涤中,渐趋明朗。
  一夜之间,他不再是他,父亲也不再是以往的父亲。第一次领悟到自身的不堪一击,是的,他要强大,不择手段地强大。同样的事情,当下一回再次发生时,他不希望自己依然束手无策。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喜爱的人相继离去。父亲,他缓缓张口,无声倾诉着,向着空气,向着黑暗中一切未知的事物,你欺骗了我,用一种温柔的方式。之前,是我的无知。但以后,我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再不会傻乎乎地一厢情愿。您,我的父亲,教给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教训:不要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哪怕他是你的至亲;不要依赖另一个人,那只会让你任人摆布。父亲,我的良师,我的爱。
  耳边再次响起低低的呼唤,“阳儿,阳儿。”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停在父亲心头的,都是另一个人,他的亲生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丛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疲倦,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露水沾湿了长襟的下摆,发簪也不知何时碰掉,头发乱糟糟地纠缠耳后。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迎面撞来,不由停下脚步,鼻子嗅到一股悠远的气息。他的身子微微战栗起来,无关懦弱,只是还没来得及准备,不知道如何面对。一时间,大脑瞬间空白。眼前一亮,他的下巴被挑起,被迫抬起头来。
  父亲的目光温情脉脉,语气也掩不住的关怀,“阳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啊?”
  他突然害怕起来,想要远远地避开。他宁愿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恶语相向,也不愿他拥抱自己,却以方才容纳旁人的怀抱;抚慰自己,却以方才关怀旁人的声音。这让他疑惑、惶恐,他辨不出,言语的真真假假,他读不出,问候的虚虚实实。
  眼前跳跃着他们拥吻的场景,他不由得涨红了脸,挣扎着脱离父亲的怀抱。
  手臂生痛生痛的,他不知所措地望向父亲。一道慌乱的光芒迅速滑过父亲的目光,快得让他以为只是一个幻觉。
  耳畔荡起悠悠的叹息,清醒时记得的最后一幕,是父亲俯向自己的面容,无奈、安详。无奈?来不及错愕,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黑暗一个东西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好像夏日骤雨打过荷叶的劈啪声,又好像远古的踏着节拍的鼓点声,乍疏乍密,一会儿逼近,一会儿回退,一会儿旋转。何景阳的意识一点点清醒,弥漫在周围的黑暗也隐退下去。胸口闷闷的,这才发现重重压在上面的双手,想必心跳声,就是梦中如影随形的声响吧。勉强睁开眼睛,眼皮涩涩的,刚一触到光线,便下意识地合上。停一晌儿,再度睁开,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身旁的环境再熟悉不过,正是长年来居住的地方。一刹那,脑中浑沌一团,突然不知道身之何之。努力地回想,依稀中做了一个悠长的甜蜜的午后梦,梦中又回到童年,甜蜜的童年,就连曾经痛心欲绝的月夜,也显得那么温馨、美好。隐隐间,脑海中又闪现出另一些零星的场景,他在发誓,一个人向着整个大殿发誓。往事的碎片一点点地拼合、聚拢。而最后一幕场景,是转身离殿而行,眼前骤然一团漆黑,再次醒来,便置身其间。
  缓了一口气,串连起前后的种种,便想通了始末。按照预定的计划,本当趁着父亲失去内力的时候离宫,谁知却失去意识,被人安置在这里。或许睡了很久吧,想着旷别已久的童年,不由得高高扬起嘴角,即便只是一个梦境,毕竟也触到了久违的温暖、幸福。
  他又转了转心思,自己会在这里,要么因体力不支,被人送此休养。但仔细想想,又觉不可能,以父亲的修为,至多一个时辰便可无恙,以父亲的造诣,即便是陆由庚,也不会自讨没趣。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要么,有人利用自己之前造成的混乱局势而黄雀捕蝉,这样一来,只怕父亲的处境堪忧;要么,这次筹划的行动以失败告终,而自己,凭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被父亲法外开恩,暂时囚禁于此。任何一种,对自己而言,都算不上好事。突然,他醒悟过来,要担心,也该担心自己才对,何必对父亲念念不忘,彼此已无牵绊,又何苦抱着不丢手、惺惺作态,不觉苦笑起来。
  暂时抛开念头,合上眼睛,准备养精蓄锐,直觉告诉他,将要面临的,恐怕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试着运行内力,突然发现体内空荡荡的,不由得心下一凛。这时,方才意识到全身上下反常的苦痛。努力着挪动身体,却始终以失败告终,下身从膝盖开始,竟是麻木地全无半分力气。他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伸手把压在身上的棉被揭开。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此刻做来,竟是万分艰难。双手剧烈颤抖着,由于失去下身的助力,而分外软弱。他咬紧牙关,狠命把被子向地面拽去,随着手腕处传来的一阵剧痛,棉被终于掉下去,一半搭在床边,一半拖在地上。
  他挣扎地坐起来,枕头塞到身后。当目光看到两个膝盖处缠得厚厚的纱布时,不由得愣住了。试着掐小腿,重重地掐、拧,却依然全无反映。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抽出枕头,平躺下去。心里盘旋着一个念头,他的腿,已经废了。
  先是迷茫,他相信,自己的夷凡楼楼主身份并没有泄露。当日在殿上,与杜确的交谈压低声音,并且身旁并无外人。杜确,他相信不会背叛,而且也没有背叛的需要。那么,单纯以玄晖宫少宫主的身份,一方面向来深居不出,不可能与他人结仇;另一方面,若是以他为人质,就更没有必要这么做,众所周知,少宫主不谙武术。况且,轻易开罪玄晖宫的人,并不多见,即使他叛出宫门,也当有本宫处置,他人只怕没有越俎代庖的胆量。
  不知转了几个念头,还是回到一个人身上。这也是他一开始便怀疑,却始终极力回避的人。咬紧牙关,但愿不是他,否则,他们之间,便真的不可挽回。又自嘲道,他们早就不可挽回,从殿上的绝交,到之前的月夜,哪一次不是伤得彼此血肉淋漓?他早该明白,父亲的心机之深、谋算之精,只为达到一个目的,数十年来的温柔饰演得无懈可击,若不是被自己无意中撞到,恐怕到现在,还是全心信赖、不疑有他。
  痛苦暂时中断了纷纭思维,他调整一下姿势,尽量避开一些感知疼痛敏锐的地方,在一袭又一袭的痛楚中,渐渐失去意识。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一个激灵下睁开眼睛。疼痛仿佛平息不少,或者说,身体的感官早无知觉,多一些少一些也无所谓的。
  门开了,一行四人走进来。迎上当头者的目光,何景阳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其他的,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幼年时常为自己诊病的大夫——周准;最后一个,是打小贴身服侍的侍女—莫黍。他的笑意一点点加深,该来的还是来了。
  何九渊走到床边,一手拾起垂到地上的棉被轻轻盖上,微笑着说,“阳儿,睡觉还是这么不当心啊?”
  何景阳脸上的嘲弄越发深沉,“多谢宫主关怀,在下不甚荣幸之至。”
  何九渊的手顿了顿,继续掖着被角,微笑道,“阳儿,身体怎么样?恢复地还好吧?”
  何景阳定睛望着他,隔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的身体,难道你不清楚吗?不用拐弯抹角,勉强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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