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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王之觞作者:苏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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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允别过目光,漠声道:“不要乱动。”
    依旧冷漠的语声,但这样关怀的话语之前何曾想过会拥有?
    亓珃只觉有种融融暖意遍身流淌,虚弱与痛楚都变得飘渺不真实了。
    是幸福的感觉吗?
    自从扑进苏允的怀里,他就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梦境。而此刻,多么熟悉的情景。还记得去苏府的路上,他们也是这么同车而行。那时候的苏允冷冷坐在窗畔,任他呕血昏迷无动于衷。
    现在呢?他拥着他,为他擦拭血痕,努力稳住身形抵抗车行的颠簸,小心的保护着他的伤口。
    不想去思考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不想去深究他为什么没有走。不想,不想,什么都不想,只要这样就好。
    如果是梦,不要醒。
    如果是假的,不要拆穿。
    就算自欺欺人又怎样?不管,不管,全不管。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丹宫建在长乐山的半山腰上。与一般的离宫不同,通向丹宫的山路不是整齐白石铺就的大道,而只是一条羊肠小路。似乎在建宫之前普通的百姓便是用它登山,没做任何改动和修葺,崎岖坑洼,并不易行。
    无论如何小心,车行引起的身子震动在所难免。每晃一下,亓珃便要忍不住的咳嗽。每一声咳都带血,苏允手里的绢帕已慢慢浸成了艳红的颜色,湿透了。
    心里一抽一抽的钝痛。他知道他很疼,但咬着牙不呻吟,被痛楚折磨而惨白汗透的面孔更叫人心疼。
    怎么会心疼起他来了?苏允问自己。
    此时此刻,明知道他是他的仇人,却恨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很像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
    在船上,他看到他哭,背对着自己泪流满面,却倔强的叫他走。
    那时候,他的心就开始疼。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苏允知道无论是谁处在自己的位置,都会如此。
    他是暴戾嗜杀的王,也是年不满二十的少年。他恨他,不齿他的行径,但现在却在为他心疼。
    恨不起来,当你面对这样一个孩子。
    他为你流泪,为你笑。为你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
    感动吗?报恩吗?
    苏允已分不清到底对这个人抱着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他真的只是个恣意妄为的孩子,多好。他会原谅他犯下的错,不计较任何曾经受过的伤害。
    可惜,他不是。
    小妹的船已驶出长乐山,在泸县接上父母,不日便可启航出境。到时候,便真的无后顾之忧了。
    苏允在心中长叹。
    心愿已了。
    至于自己,杀人偿命,更何况刺杀的这个人是国主。
    在青儿过世的那日,死亡对于他来说便不再遥远。
    偿命也很好吧。
    至少,九泉下,能与一生挚爱的人儿重逢了。
    ——青儿,如果还未饮下孟婆汤,如果还能感应我的思念与痛苦,那么,请等我。
    
    42. 丹宫

    新制的药丸中加了催眠的成分,并非故意,因睡眠确实有利于恢复元气,像亓珃这样在生死边缘勉强延命,要拖得更长久些,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处于消耗最少的假死状态。
    车行辘辘,时间流逝。车厢内渐渐安静,亓珃终于不再咳嗽,紧紧抓牢自己的手腕也缓缓松软下来,垂到了身侧。
    他睡着了。
    呼吸轻浅的陷入了一个沉梦。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唇边挂着孩童般无邪的笑容。
    苏允默然的呼出一口气来。
    终于,睡着了。
    不用再与那双幽亮的眸子对视,让他顿感轻松。他是真的觉得累,从身到心,无一处不是累到极处。
    林间小路尽头,是一座庙宇,名唤丹枫寺。寺占地百亩,内有数座石塔、无数宝殿经阁,规模宏大,建筑辉煌,曾经是亓都首屈一指的礼佛之地,日日香火鼎盛,引无数善男信女登山朝拜。
    苏允依稀忆起自己中举那年也曾来此地游览过,只因不喜佛门清静地被世俗香烟问卜所扰,此后便没再问津。倒是记得这佛寺之后有做小竹楼,楼上一个小小酒馆,沽的时酿春颇甘醇清冽。
    自后山入寺的游人并不多,因此小酒馆的生意也不算太好。店主人却是个清雅的俗人,每日卖酒喝酒,与来客闲话聊侃,日子过得写意知足,很有些魏晋隐士的风度。
    苏允喜静,登山赏枫也多为一人,且好走少人偏僻的林间幽径,于是便成了这小酒馆的常客。
    那店主似乎是姓尹的吧?苏允记得自己饮酒时,那位尹老伯也不多语,笑看他一眼,就捧上两个大酒坛子。家训严苛,苏允善酒却不敢多喝,唯独到了这里,大概是山林竹风太逍遥诱人,拘谨自持如他,也要放浪形骸,畅怀豪饮。
    那酒馆和尹老伯应该早就搬了家吧?自从长乐山被辟为御用礼佛之地,普通的百姓和官员便不能踏足这里了。苏允自然知道,如今的丹枫寺之后,便是那座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底细的神秘丹宫。
    把一座男宠后宫建在庄严肃穆的庙堂之后,这样匪夷所思的大胆妄为举动,也只有亓珃做得出来。
    苏允垂首看着怀里抱着的少年,睡容如此安静恬谧,眉目清秀娟好,真正的一副乖巧和顺的天真容颜。
    越来越不懂,这个人。
    越来越迷惑,所经历的事。
    苏允只觉得累,什么都不愿再去想的累。
    “到了。”车轮缓缓停定,戚玉臣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君上,苏大人,请落车。”
    自昏暗的车厢中出来,外面夕阳将尽,天色也已十分黯淡。入眼却是一片光亮,那是两溜一人来高的琉璃宫灯,沿着一条宽阔玉阶直铺到脚下。苏允抬首,有一瞬的恍惚。所谓天上宫阙,琼楼玉宇,大抵也不过如此。
    百尺高的玉阶之上,那座宫殿实在太耀眼奢华。红墙玉瓦,珠帘金壁。夜色低迷,有雪球似的夜明珠分悬于大门前的飞檐下,柔和莹润的光芒顿使月华失色。
    “苏大人,请这边走。”
    戚玉臣早已发现亓珃竟是在那男子怀中睡熟了,不露声色的沉眉,温婉微笑如故。
    苏允跟着他踏上玉阶的第一层,便有宫人抬来一顶绸绒覆顶的精致御轿。戚玉臣又一次亲身弯腰拨开轿帘,十分恭敬的请苏允入座。
    御轿被稳稳抬起,穿过朱色宫门,向内走百丈,是三层楼高的正殿,左右回廊下都有一色青衣小内官垂首侍立,见戚玉臣过来,皆深躬行礼。
    又向内走了半顿饭的功夫。所经之处亭台楼阁皆精巧绝美,深秋时节,仍有异香浮动,各种奇珍花木不能尽数。
    此处奢华铺张,竟不在亓宫之下。
    苏允放下轿帘,落回亓珃面上的目光便冷淡了许多。这个少年做起事来当真随心所欲的很,建筑这座离宫不知耗用多少钱粮,多少民脂民膏便是被这样白白浪费。
    戚玉臣引着御轿在一座宫苑前止了步。苏允落轿后一看,便知这是王的寝宫。
    “苏大人请。”
    戚玉臣继续在前领路,两旁宫人推开朱色宫门,苏允抱着亓珃走入内室。门在身后被阖上。
    殿中设御座,东西两座暖阁。戚玉臣打起东阁的锦帐,“君上过来时,一般喜欢在这边入寝。”
    苏允走过去,将亓珃放于宽敞的御床之上。
    “怎么?”见苏允转身便要离去的样子,戚玉臣有些惊诧的问,“苏大人不留下来伺候君上吗?”
    苏允脚步一顿。
    “他会睡很久,最好不要打扰。”
    过了一刻,才这样不冷不热的回应。
    戚玉臣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43. 他是谁

    戚玉臣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苏大人,”是难得阴郁的脸色,苏允并不熟悉戚玉臣,倘若是其他人看到他这等神情,大概都会惊诧莫名,“君上到底怎么了?”
    这是一句很难回答的话。
    苏允唯有默然。
    这里不是禁苑,戚玉臣也不是内廷总管连芳。亓珃不肯回宫,却愿意到这里来,自然有他的理由。
    果然,戚玉臣没再追问什么。他走到床畔为亓珃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又细细看了一回他的气色,便站起了身。
    “君上确实睡得很沉。”
    再说话时,已回复了春风怡人的微笑。
    “苏大人既然不想在此处安寝,那么,就让玉臣为大人准备住所吧。请跟我来。”
    在这个丹宫离苑,戚玉臣似乎像个主人。既然到了此处,苏允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遂跟着他走出寝殿。
    出了殿门,廊前阶下竟突然间聚集了许多人。
    苏允抬眼微扫,发现这些人都是些面容绝伦的年轻男子,或坐或立,或轻声交谈,或临风独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殿门。
    当戚玉臣出来,很多人面露微笑,纷纷走近前来。
    “戚总管,”一个披发素衣的男子拱手一礼,“是君上驾临了吗?”
    戚玉臣向众人团团一拜,算作回礼,点头笑道:“回秦公子的话,是君上来了。”
    连秦公子在内,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今日翻了谁的牌子?”秦公子身旁一个稚气未脱的秀气少年问道。
    戚玉臣微笑道: “回阮小公子的话,君上车船劳顿已睡下了。诸位公子,今日君上并无召幸,请都回去吧。”
    “噢。”
    一片失望之声。
    戚玉臣回首:“苏大人,请这边走。”
    众人方在各自感叹,听到这一句时,骤然一静。
    几十道目光倏地射向戚玉臣身后的男子。
    戚玉臣似无所觉,引着苏允便向右手的走廊而去。
    在众人自动分开的一条道路中穿过,苏允只觉那些人的眼神奇特而诡异,似后宫的女人看得宠的新贵,嫉恨而恶毒。
    这就是丹宫的男妃们了?
    苏允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并不在乎他们对他的嫉妒和恨意,这只让他觉得他们可怜。身为男子,却甘为他人的玩物,没有尊严和人伦,这些人,活得何等悲哀。
    “那是去苏园的路呢。”那个稚气的少年小声问身边的人,“君上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能住在那里吗?怎么戚总管带着这人去了?”
    那秦公子鼻中冷哼了一声,却没答他的话。
    “秦大哥,他是谁啊?”阮小公子不甘心的追问,大概是年纪尚幼之故,懵懂稚气的话语并未带上任何妒忌嫉恨的意味。
    “他?”秦公子用一种辨不清是醋意还是苦涩的嗓音回答。
    “他就是苏园的主人,苏允,苏公子。”
 
    44. 似曾相识

    “他?”秦公子用一种辨不清是醋意还是苦涩的嗓音回答。
    “他就是苏园的主人,苏允,苏公子。”
    苏允并没有听见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有意无意,戚玉臣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已来到松柏掩映的回廊尽头。
    寝宫之东不过百步之内,便是苏园。
    丹宫豪华奢靡,到了这个独立清幽的庭院,所有金玉华彩止于门外。园内,枫影婆娑,竹楼俏立,白墙土瓦平凡一如山农居所,朴素简单到了极致。
    “很眼熟?”
    戚玉臣在竹门前顿了顿,没有回身,却笑问。伸手,简陋的两扇小门向内而开。屋内几件最常用的家私,都是木制土垒,再简单不过。然而不大的居室窗明几净,显然日日有人清扫,几乎洁净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
    “这里是……”
    苏允确实觉得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何时在何地见过眼前的情景。
    “苏大人请这边看。”
    戚玉臣向内走了几步,抬手推开了木桌边的竹窗。
    透窗而望,苏允不由一怔。
    他想起来了,这是三年前他金榜题名之日曾来过的地方。那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与一众中举的好友在城中摆酒庆贺,席散,他未尽兴,乘着酒意奔驰十里来到这长乐山的枫林深处。
    在某处登高,他便望见了此刻窗外的景色。一片烂漫红叶,火烧火燎的染遍眼底,苍茫远山与暮秋淡云,绝佳的映衬,极美的人间胜景。
    他开怀,举杯畅饮。酒自然是从尹老伯处沽来的,连杯子也是借的,没饮够便涓滴不剩。虽然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但他仍记得当时的心情。
    人生得意须尽欢。倘若尹老伯的酒馆是建在此处,那么他还可再痛饮三百杯。倘若这整座长乐山都是枫林,那么他便不辞常作山中客。
    三年吧,不过三年而已。这座山,真的变成了一座处处枫叶的红色海洋。而这里,竟也一般无异的有了这样一个竹楼。
    巧合吗?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么,又是为什么会如此?
    苏允抚着额头。太累了,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
    戚玉臣默然望着他。
    这个男人,除了一张面孔之外,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过人之处,能让那样一个人对他念念不忘,日日思心?
    “我就住在这里了?”苏允突然开口,声音沉静。
    “是。”
    戚玉臣失望的发现他的脸上竟没有一丝一毫诧异意外的表情。
    “我累了。”疲惫的声音道。
    这就下逐客令了吗?
    戚玉臣一笑:“那么就不打扰苏大人休息了。如有吩咐,园外有专人伺候,随传随到。”
    “谢谢。”
    戚玉臣又一笑。在后宫中,很少人会道谢。听见这么认真拘谨的两个字,怎不叫人惊奇?
    “苏大人言重了,这是玉臣的份内之事。”戚玉臣客气的回答。
    门阖上,夜深沉。
    苏允疲惫的倒在床上,几乎没有停顿,便陷入黑沉。本以为脑中太乱了会睡不着,谁知道竟连起身脱衣服的力气也没有,一躺下就睡到天明。
    与所有夜晚相似,这一觉睡得也不太安稳。
    梦到很多事,走马灯似在眼前晃动。都是些往事,青涩而甜蜜,如新摘下的梅子,含在口中酸酸的齿颊芬芳。
    女子娇柔的笑声散落与记忆深处,梦里,他便如拾稻穗的孩童,向来路寻找曾经的无忧与欢乐。
    如果可以,他愿长眠不醒。执起梦里人的手,告诉她,此情永恒,天荒地老。

    45. 对不起

    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外秋日艳阳东升,竹楼中却仍光影黯淡,恍若清晨。
    记得不曾关窗,也不曾来得及脱衣盖被,但现在布帘低垂,身上也覆着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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