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之骑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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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最里头,下巴上留着胡子的士兵回答道:「马特。」阿尔文一边微笑,一边说出:「马特。」马特的表情本身虽然没有变化,却不知为何脸颊稍稍泛红。
「——真是败给你了。伯爵大人,我老是被你吓一跳啊。」
为阿尔文斟了一杯啤酒,修一面伤脑筋般地说道。
「什么意思?」
「因为你让我们这里头最不和善、又严肃的马特都露出了那副表情啊……伯爵大人一定是在受到众人疼爱之下长大的吧?」
阿尔文说道:「正是如此。」直率地肯定。
「父亲和母亲,都相当疼爱我。尽管很遗憾他们英年早逝——不过既然是蒙主宠召,那也没有办法。」
「听说但丁大人还在这儿的时候,双方都仍然健在啊。」
「是啊。但丁被凡戴克家领养后,约莫半年家母便亡故了。在那三年之后父亲也在保卫王都的战争中——据说他只身冲进敌阵就此一去不回,最后连遗体都无法见着。」
「是光荣牺牲呢。」
简直就像在说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一般,桑尼说道。阿尔文露出表情微妙的笑容,雷蒙德也深深点头接着说:「身为骑士这真是英勇的死法。」
「当真是这样吗?」阿尔文扫视五人,提问道。
「那个时候,周围的人大家都是这么说。我也努力想要如此认为。父亲是光荣牺牲,而我也认为那是一种骄傲——然而说实话,我不希望他死去。」
「那当然,能够平安生还是最棒的……」修一脸困惑的表情。
「原本,战争就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断言后,除了阿尔文之外,其他全部的人都瞪大了双眼。
「只要与国王的契约还存在,一旦接获命令我也会参战,但是我尽可能希望可以避免战斗。」
「您、您在说什么啊?身为骑士者竟然逃避战斗……」
「我也被但丁说过同样的话喔。那么奇怪吗?修,你喜欢打仗吗?」
「败仗自然是敬谢不敏,但是获胜后吼出吶喊声的感觉最棒了。」
「嗯……就算获胜我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桑尼探身问道。「因为我不是贵族,所以光是要成为见习骑士就已经费尽心力了。但是若有朝一日成为骑士,就能让家人过着稍微好一些的生活。既能够助但丁大人一臂之力,也可以守护故乡。说什么讨厌战争,那种胆小鬼才会说的……唔咕……」
一旁的雷蒙德蹙起了眉,将桑尼的嘴巴捂住。
阿尔文苦笑,用啤酒润喉之后看着桑尼说道:「说的也是。」
「为了家人而成为骑士者不少。为了家人而远赴战场的人更是为数众多……然而,我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觉得这种心情,敌人一定也相同吧。」
「不,但是……」
修虽然话说到半途,之后却只是用力搔着头不发一语。其他的人似乎也正在思索着该说什么,但是没有人开口。
「没有任何孩子不是由母亲所生。每个人都有父母。拥有家人,想要保护他们。因为我是在贝涅波廉特出生的,所以想要守护这片土地。然而,倘若我出生在其他土地上,一定会为了保卫那里而奋战吧。」
大家都是相同的——阿尔文静静地陈述。
不经意地望向放置在桌子上的手甲后,发现制造啤酒时所必须的大麦精灵正轻轻地坐在上头,听着谈话。
「想要守护重要东西的心情是没有差别的。每当为了要守护某个人而挥舞刀剑时,就会杀死另一个原本想要守护谁的人。我觉得那种事很痛苦。即使被叫做胆小鬼,还是觉得很痛苦——」
「你给我节制一点!」
彷佛要打断阿尔文的话,凌厉的声音响起。
同时间由敞开的门扉后现身的人是但丁。
他以一副极为不愉快的表情伫立,目光朝下正看着阿尔文与士兵们。士兵们弹也似地起立,行礼。大麦的精灵当然即刻消失了。
「嗯——啊——欢迎回来,但丁大人。」
有如抱持着被斥责的觉悟似地,修较其他士兵们慢了一拍站起。
「修,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和阿尔文一同和乐融融地喝啤酒?」
「您问为什么……因为大人说想要和我们聊天。」
双手环胸的但丁带着讽刺的笑容,直勾勾地瞪着状似尴尬地回答的修。
「原来如此。意思是指和伯爵大人一起,讨论战争是多么悲惨的事吗?」
「那是误会啊。我们只是聆听而已……」
「你们的事我待会儿再问——阿尔文,你好大的胆子。」
「嗯?什么?」
一个人端坐着,阿尔文仰望但丁沉稳地问道。即使他的双眸缠绕着冰冷的轻蔑之色,却也逐渐习惯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看了。
「我以为用冷水冲过之后你的脑袋会变得正常一点,看来似乎是白费工夫了。你说每个人都有家人?如果被你用无聊的感情论调,打压我士兵的士气可就伤脑筋了。」
面对嫌恶的口气,阿尔文也说了声:「我没有那个意思。」用笑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
「但是,想要珍惜家人的心情是很自然的事吧?」
但丁一阵冷笑,睥睨着阿尔文,毫无顾忌地迈步走近。不顾椅子,重重地坐上桌子,用跋扈的态度跷起一双长腿。木制的桌子承受了但丁的体重,嘎吱作响。
「真是亏你可以抱着那种软弱的念头,从战场上回来啊。」
拎起一个桌上的酒杯,但丁愠怒地一口气喝下啤酒。
「你好像相当好运。在浑身是血的尸体四处遍布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连敌方的家人都考虑进去。」
「在战场上我也是很拚命的。不攻击的话就会被杀啊。」
「既然你知道,就别净说些漂亮话。」
年幼的表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虽然没有打算和这个男人争辩,但由于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阿尔文继续道。「的确,战争不是什么漂亮事。要人在生死交关的时候冷静下来也是强人所难吧。所以,我才说尽可能不想去打仗啊。在不希望相互厮杀的这种理所当然的理性作用之下,远离战场才是上策。」
「上策?那是胆小鬼的错觉吧。你难道没有为国王建立功绩的气概吗?」
「对,没有。」毫无气魄,轻易地表示否定。
「因为,还有许多比国王更加重要的东西吧?」
但丁彷佛惊讶过头般,「哈」地短短嘲笑一声。
「——那么我这么问吧。假设邻国的托里尼堤亚攻打过来时该怎么办?贝涅波廉特与托里尼堤亚相距并不遥远。是很有可能的情况。就算是厌恶战争的你,也不得不作战吧?」
「托里尼堤亚和托波罗伊,缔结了不可侵略条约喔。」
只要越过贝涅波廉特的森林东南方,驱马奔驰半天之后就是与托里尼堤亚交界的国境。
托里尼堤亚虽然是一个小国,却是坐拥优良矿山的富饶之地。买卖也很繁盛,阿尔文也曾经谒见过托里尼堤亚的国王,亦会定期派遣使者过去。若论关系,应当可称得上良好。
「确实存在不可侵略条约,但是条约这种东西很少长期持续的——托里尼堤亚的矿山很吸引人。应该有不少人想要占领它将之收为囊中物吧。」
「我认为没有必要不惜在战场上流血,也要得到矿山。」
「喂,你们听见了吗?伯爵大人,竟然胆小到这种地步!」
随着嘲笑,但丁跳下桌子,朝士兵们喊道。士兵们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困惑地呆呆站立着。
「这样也能称为骑士才教人吃惊啊。虽然不知道是谁册封你的,真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么害怕战争吗?害怕死亡吗?」
「当然害怕。」凝视着但丁,阿尔文明白地断言道。
尽管被他投以极为不愉快的目光,却没有逃避那道视线。
「不畏惧死亡的人当真存在吗?」
阿尔文望着但丁,以及全体士兵们讲述道。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死亡,也害怕自己士兵的死亡。要向这个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事物,和珍惜的人们告别实在令人悲伤。许多骑士们声称不畏死亡,那是否只不过是在对自己说谎呢?是否只是自我说服,不去正视死亡呢?……但丁。」
起身,伫立在带着一脸嫌恶的表弟正前方。
「就算是你,在令堂大人去世的时候,应该也很悲伤。不是吗?」
但丁露出直率的反应。紫色的瞳孔燃烧着,清晰地映照着怒意。
虽然是个总是心情欠佳的男子,但是像这般展现怒火还是头一遭。那是有别于将阿尔文推落河川时的不耐,瞬间涌起的强烈情感——
前襟缓缓地被提起。那是一股几乎让阿尔文的双脚微微离地的腕力。
「不准提到,母亲的事。」宛若暴躁的野兽,但丁用喉咙低吼着。
「但丁大人……」修的劝阻声传来。尽管喘不过气十分痛苦,但阿尔文并没有将但丁推开。
「……唔,无论是谁……如果失去珍视的人……」
「我叫你住嘴了吧!」
「但丁大人,这样有失体统啊!」
当修抓住但丁手臂的同时,阿尔文的喉头松了开来。踉跄地后退几步碰上墙壁后,桑尼搀扶着他问道:「不要紧吗?」
「——真是……事事令人恼火的家伙。」
或许是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吧,他的语尾轻微颤抖。已故母亲的事,似乎碰触到他的逆鳞了。从超乎往常的凶恶神情中,甚至可以感受到近乎憎恨的情绪。
「打从出生就是备受呵护的继承者大人,又平白继承爵位的你懂什么?这个世界上也有只能够寄身于战场上的人存在。我的士兵们几乎都是如此。如果不能杀掉某人出人头地,就只有遭受住在贫穷的村落中啃米糠面包,传染病一来便首当其冲地死去的命运。反正迟早都要死,至少也希望能够拥有骑士的荣誉,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说那是不对的。只是……」
企图缓和局面的阿尔文,被他用那彷佛像是看着虫子般轻蔑的视线狠狠瞪了一眼,大喝一声:「住口!」
「我已经听腻温柔的伯爵大人你的理想论了。既然讨厌战争到那般田地,就去拜托你自豪的精灵什么的。要他们让战争从这个世界消失啊!」
用一副深感厌恶的模样,但丁撂下狠话。即使现在反驳「精灵并非那样的存在」,事情也不会有起色,这一点就连阿尔文也明白。
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但丁所言,亦是事实。
站在战场上时根本没有余力顾及他人。在血腥味中,人心冻结。因为倘若不将它冰冻,便会无法生还。难以认知到像恶魔一般攻击而来的对手也是人类,也拥有双亲和孩子这层现实。倘若就这样一直让心灵冻结下去,斩杀了几乎数不尽的人后——一定能够扬名立万吧。
「……打扰你们了呢。」
如此告诉士兵们,阿尔文移动沉重的双腿。
将目光从企图说些什么的修身上移开,阿尔文走出了士兵们的房间。
很明白自己的想法让人难以理解。也知道这是理想主义。所以其实平素只会对相当亲近的人谈论这番话,然而不知为何就是想要告诉但丁。明明能够轻易预料会被否定——但另一方面,也同时存在一个期望他能够理解的自己。
年幼时期的但丁是一个非常害怕寂寞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父亲早逝,母亲多病,所以不太能够陪伴自己的缘故。是一个即使希望和某个人在一起,却会小心自己不要成为妨碍的孩子。来到贝涅波廉特最初之时,他虽然在阿尔文身边晃来晃去的,却连和他说话这件事都办不到。
「过来。」将手伸出去之后,尽管腼腆但是他似乎很高兴地靠近。
此后逐渐地,只要发现阿尔文,无论多远他都会跑过来。阿尔文也深深地喜爱他这股简直像小狗一般的执着。
好几次一同就寝,用餐,在森林中漫步,与精灵们嬉戏。
我最喜欢阿尔大哥了……他总是如此说道。
比起糖果、精灵,更加喜欢大哥。差不多和母亲大人同样喜欢。他说。
然而那个孩童已经不在了。充满信赖的眼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丁什么都不相信——修如此说过。
假若那是真的,就代表着但丁对任何人都不会敞开心扉。代表今后永远,直至死亡,都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他的心灵。
可以允许那么悲伤的事发生吗?
「……唔。」一面在走廊上迈步,阿尔文无意识地将手靠上胸前。
好痛。彷佛一根刺扎入身体深处。
无法明白感受到这阵疼痛的原因,阿尔文独自陷入迷惘。
但丁没有出现在晚膳的座位上。
「大人好像不想用餐。说是累了要早点休息。」
依旧狼吞虎咽地一边吃饭,修一边转达。阿尔文也食欲不振,只用了少许水果。
「兄长大人,您身体不适吗?」
身穿一袭蔷薇色洋装的艾娃担心道。发饰则是盛开在庭园中的几朵玫瑰,十分相称。
「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有点快要感冒了吧。」
「让我为您炖一些药汤吧?」
「谢谢你,艾娃。但是只要温暖地睡个好觉就会痊愈才对。」
威廉虽然语中带刺地说道:「要在河里玩耍还太早了。」但仍在阿尔文的肩膀披上羊毛披肩。真是个唠叨,却温柔的男人。
「对了,你们有看见我的兔子吗?就是,系着缎带的那一只。」
听见艾娃的疑问,威廉别开视线,阿尔文则是紧盯着浓汤,修嘴里塞满肉,就这么僵住了。身为艾娃的玩伴,两人总是一直在一起的爱丽儿小姐歪着头说:「今天一次也没有看到牠呀。」
「该、该、该不会是回到森林里去了吧。」
修如此一说之后艾娃讶异地发出一声:「咦?」
「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在森林里头发现的?难道我有说过吗?」
「那是,那个,我从总管先生那里听来的啊。」
心头一惊,威廉晃了一下肩膀。用来切割肉块的餐刀和叉子还握在手上,他带着几分僵硬的笑容配合地说道:「是、是的。是我说的。」
「就总管先生所言,牠已经完全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