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春深负流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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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让军医为他医治。”安敏提醒道,“我们其他人入城整顿。”
南彧漓终是回过神来,抱着他跃上了战马,飞一般地奔进了浔夜城,身后扬起的尘土迷蒙了所有人的眼睛,没有人知道,韩晔是否还有生的希望。或许,他便就要那样一睡不醒了……
魏严漠为他们在城内寻了一处僻静的宅子。
“启禀将军,韩副将……韩副将他……”军医是第一次看到血红着眼睛的南彧漓,第一次看到他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时有些惧怕,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他怎么样了!你快说!”南彧漓抓了军医的衣襟,吼道,“我要他活!我要他活!”
“将军……”军医吓得跪倒在地,“我已经为韩副将止血,但是他失血过多,伤口又靠近心脉,能不能醒来……一切……一切都要看韩副将的造化了……”
自那一日起,南彧漓便一直守在韩晔的床边,他的气息还是那么微弱,面色依旧苍白,哪怕连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有。
“流光,你怎么那么贪睡,都已经睡了两天了,怎么还不愿意醒来呢?”南彧漓攥着韩晔依旧冰凉的手说,“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枪呢?你不是答应,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吗?我就这样守在你身边,求你不要一点一点地离我越来越远好吗?”南彧漓在韩晔的榻旁已这样痴语了两日,而回应他的只有韩晔轻缓的鼻息。
韩晔昏迷无法进药,南彧漓便用嘴一点一点地渡给他,药很苦,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南彧漓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他甚至不敢合眼,怕一醒来,面对的便是韩晔冰冷的尸体。记得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上战场,小小年纪的南彧漓害怕见到尸体,尸横遍野的场景对当时的他而言太过残酷了,而他的父亲逼他面对,逼他杀敌,带着温度的血滚烫了他的掌心,慢慢地也就麻木了,从那时候起,他便知道,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直到二十岁那年,父亲中箭身亡,倒在南彧漓怀里的时候,南彧漓终是落下了男儿泪。
“男人不准流泪……”他犹记得父亲这样说,“你是南家的儿子,便要在战场上实现自己的价值,人终有一死但求重于泰山,无愧于心……”但是怀抱着父亲渐渐冰冷的尸体,恐惧侵占了他的全部,他的母亲也曾是姜国的巾帼英雄,曾和他的父亲并肩作战,却因生他难产而死,从记事以来,父亲便是他最亲近的人。生命的逝去本就是瞬息之间,只因猝不及防才会让人肝肠寸断。
南彧漓用掌心为他暖手,他讨厌寒冷,“流光,不要像父亲一样离开我。”
待到第三日,韩晔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均匀,只是依旧还未转醒。南彧漓便想往常一样,以嘴为他渡药,等到一碗药汁见底,南彧漓却还不打算放开韩晔的唇,肆无忌惮地温柔逗弄着,只愿他受不住了便醒过来了。
“砰!”门外的一声响动惹得南彧漓转头去看。
“你……你们……”竟是安敏公主,她打翻了脸盆,睁大眼睛看着南彧漓,久久不能回神。
南彧漓没有打算掩藏什么,淡定地看着她在惊讶过后,转身跑走了。南彧漓将韩晔的手放回被中,又将他的被角掖好才起身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前院,安敏才停下了脚步,她回身看着南彧漓,眼中有点点的水汽,“你们是真的?”安敏并不是不能接受断袖之癖,她的皇兄白轩容就在后宫养了数个男宠,只是她不能相信自己喜欢的人竟有龙阳之好。
“情之所至,哪能够虚情假意?”南彧漓的回答很认真。
“那你从未喜欢过我是吗?”安敏问。她从来都是个直爽的姑娘。
南彧漓看着她,“只有兄妹之情。”
安敏自嘲地一笑,“我自七岁遇见你,你以长剑挑落我双剑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你了,你和宫里那些与我闹着玩儿的侍卫不一样。我记得我曾经问你,将来会娶什么样儿的姑娘。你怎么答的?”
南彧漓微微一怔,“我说,希望是能和我并肩作战的人,就像当初我的母亲陪着父亲上阵杀敌一般。”
安敏点头,“是。所以我努力地成为那个可以和你一起战斗的人,但是,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是不是?”
南彧漓抿唇道:“是。”
安敏沉默了,突然寂静中她轻轻一笑,如在刹那绽开的昙花,“本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人,却没想到,胜我的竟是一个男人。不过,韩晔,他很好。武功高强又足智多谋,还肯为了你舍生赴死,你们,果然很相配……”
“公主……”南彧漓猜不透安敏的心思,却也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其实,安敏本就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不用愧疚,你不懂珍惜我,自是你的损失,我定会找到比你更好的男子!”安敏望着他,说得很认真。
南彧漓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荷包,“公主,完璧归赵。”
“送给你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安敏将荷包扔到他怀中,“只是难为你,保管得这么好。”
南彧漓道:“是流光让我仔细收着的。”
“流光?”
“是我为他取的表字。”南彧漓解释。
“呵。”安敏笑了,“天何美女之烂妖,红颜晔而流光。他当得起这个表字。来日你们的姻缘若不被世人所容,我定是第一个站出来祝福你们的。”
南彧漓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主。”
“不必。”安敏摆手,“明日我便回都城去了,韩晔还没醒转,我想你是不愿回去的,我便在皇兄那儿为你转圜。”
“有劳公主。”
“呵呵。”安敏笑出了声,“多谢公主、有劳公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无趣。若是早知道,怕是也不会喜欢你了。”
南彧漓一时竟无言以对。
“倒是韩晔有趣儿一些,若是以前认识的是他,或许我该中意他了。”看着南彧漓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禁笑道,“不打趣儿你了。只是,若再有战事,我想,我还是会来的,不为你,只为守护我姜国国土”
南彧漓看着安敏,目光中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公主定将成我姜国一代巾帼。”
☆、第八章
韩晔的苏醒是在三日之后,他整整昏睡了五日。胸口的伤让他有一瞬的愕然,好像是哥舒洛一举□□向南彧漓,然后自己几乎没有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再然后呢?脑中一片混沌,昏昏沉沉的,好像身在房间里,却又不是将军府的屋子,那么浔夜城到底攻下了吗?陈国国门前高悬的是姜国的旗帜还是哥舒的大旗?
“呃……”身子稍微一动,胸口便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韩晔努力凝聚视线看向眼前的人,南彧漓的眼神中是不可言喻的欣喜,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竟也蓄须了。
“你……”韩晔的声音意外地有些沙哑。
“喝水吗?”兴奋的南彧漓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有些笨拙地递了茶盏给他,却不小心洒在了他的被子上,“哎呀……”然后他慌忙地擦拭起来。
韩晔被他弄得有些懵了,“我在哪儿?”
听到韩晔问,南彧漓忙答道:“我们在浔夜城。”
“南家军胜了?”
南彧漓点头,“是。我们赢了。”
韩晔忽的展眉笑了,“怎么还不班师回朝?”
“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韩晔摇头。
“整整五天!”南彧漓很后怕,怕他就那样一睡不醒了。
此时的南彧漓是韩晔从未见过的无措模样,他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我不是醒了吗?”
“你替我挡得那一枪简直是不要命了!”南彧漓的语气中有出离的愤怒。
韩晔笑笑,他的脸色还是不好,“好在,我现在还好好的。”
整整在床上待了半个月的时间,南彧漓才准韩晔下床,韩晔这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固执。走出房间,韩晔才觉得原来阳光的味道竟然这么温暖美好,他有些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芳草的清香,然后举起双臂,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意外地牵动了伤口,惹得他眉心一蹙,轻咳了一声。
“伤还没好利索,就出来做什么?”远处端着饭菜疾步而来的南彧漓,皱眉道,“快点进去!”
韩晔发现他最近是越来越凶了,管得也越来越多了,“军医难道没告诉你,病人要多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吗?”
南彧漓睨他一眼,“军医难道没告诉你要小心伤口,不能乱动吗?”
韩晔撇了撇嘴,看着又是清淡的清粥小菜,突然有点提不起胃口,“我想吃肉。”
南彧漓将粥搅了一会儿,又吹了吹凉,放在他面前,瞧着他,“你还在养伤,饮食要清淡。”
韩晔真真是无语了,粥只喝了半碗他便怎么也不肯再吃了。南彧漓只得无奈地利诱他,“乖乖把粥喝完,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看。”
韩晔记忆中的浔夜城模糊却真真切切地存在过,那时的浔夜城还是陈国的国都,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经过战乱,人气有些凋零,但是景物依旧,城墙旁的一颗巨大的枫树已染上点点金黄,整个城市依然可以看出往昔纸醉金迷的奢华与富丽。站在城墙之上,夜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南彧漓靠坐在城墙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埙,轻轻搭在唇边,吹了起来,埙声带着自有的悲凉,沉重而绵长,悠远地越过重重沙场,吟唱着只有自己知晓的离合悲欢。韩晔喜欢埙声,以前陪在南彧漓身边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吹埙。曾经好几个夜晚,韩晔都曾望见他在月下弄埙,月影凄清,埙声苍凉,好似岁月积淀下的沧桑,一如他眉间挥之不去的萧索。风中盘旋着一片黄叶,待叶子落在城头之时,埙声停了。
“好久不曾听你吹埙了。”韩晔笑道,他静静地眺望远方,穿过黄沙弥漫的沙场,越过郁郁葱葱的山头,他仿佛可以看到一片油油的绿色,上面还有点点火光,南彧漓的埙声让他想家了。
“这里离哥舒不远。”南彧漓收好了埙道。
韩晔点头,他不是哥舒的人,但是那一片草原养育了他,是哥舒洛一救了他,可是,他终究背叛了哥舒一部。
“那天的人是哥舒洛一?”南彧漓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韩晔望着他,“他乔装改扮了一番,但我知道是他,他的眼神,他的枪法,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了。”
南彧漓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冷厉,“以后,不可以在我面前这么谈论另一个男人。”却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强势了一些,随即悻悻地松了手道:“我不喜欢。”
韩晔突然抽出了藏在靴筒里的短刀,递给了南彧漓,笑着说:“哥舒以刀定情,我把它给你,你便高兴了?”
南彧漓笑着接过,却是绕了一缕韩晔的束起的青丝,用刀将其割断,然后将刀插回了韩晔的靴筒,“刀,你还是留着防身吧。在中原我们结发为夫妻。”
韩晔一怔,皱眉道:“我可不做妻。”
南彧漓笑着抬手拥住了韩晔,“我等会儿再去买一串花椒给你。”
“花椒?”韩晔惊讶。
“我们也用花椒定情。”
韩晔不解,“我只知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为什么要送花椒?”
南彧漓坏笑着摇头,“花椒多子啊。”
韩晔一怔,随即想起乞巧节上,南彧漓送了他一个蜡塑的人偶,也说是什么宜子之祥,突然瞪了南彧漓一眼,笑骂道:“若想有人传承你南家香火,就不该来找我。”
南彧漓握住了他的手,“孩子,你是生不了的,不过,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收养啊,一个跟我姓南,一个跟你姓韩。”
韩晔被他认真的表情闹笑了,却听得他突然他正色道:“待我们班师回朝,圣上必然要犒赏三军,你可千万别露了马脚。”
韩晔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南彧漓看他,突然不安地问,“还是你不想和我回去?”
韩晔眺望着远方,“你若要我从此帮你,帮姜国,我做不到。”
“你还是放不下哥舒一部?”
韩晔转头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还记得初次见面我和你说的吗?白轩容虽有治国之才,但是难有容人之量。你的爷爷、父亲都曾是姜国的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但是白轩容继位之后,却迟迟不肯封你这个位置,除了南家军之外,你可还有兵权?”
南彧漓默然,“我还年轻。”
韩晔摇头,“你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不愿相信?白轩容本就是怕你功高震主,他气量狭小,求贤若渴却嫉贤妒能。你相信吗,这一次你久不回朝,他定要疑你拥兵自重。”
南彧漓眉头深锁,半月前他让右将军杨云硕带着大部队先行回朝,除了守军之外,只留了一小支亲卫队,但是后来他接连收到了两道八百里加急圣旨命他速速回朝,自己在朝中的处境南彧漓自然心知肚明,却不想被韩晔一语道破。良久,他才开口道:“论带兵打仗我自是颇有心得,然朝堂中事我也不过一知半解,你又如何知道这许多?”
韩晔瞧他一眼,笑道:“我若说了,你定要生气了。”
南彧漓似是猜到他想说什么,眯眼打量了他一下,才凉凉道:“哥舒洛一教你的东西倒真不少。”
“他极有文韬武略,自小便有雄心要壮大哥舒一部,所以他潜心学习汉人的为官之道,治世之法。若论治国之能,他定在白轩容之上。”
南彧漓沉默不语,韩晔突然凑近他,“你生气了?”
南彧漓摇了摇头,“我虽只和他交手过一次,但也知此人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至于你说的文韬武略,看他想待我和陈国斗得两败俱伤,兵不血刃地坐收渔翁之利也可见一斑。”
韩晔点头,“他本就是有此打算。其实当初他只将我送来姜国,潜伏在你的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涧水城外的酒肆之交,也是我精心安排的。后来,他见我混入南家军,便想趁机策反。”
南彧漓挑眉看他。韩晔笑道:“他惜才爱才,知道你有带兵的能力,便想让你倒戈,但是我知道你决计不肯的。因此这次,他才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