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春深负流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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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一身戎装跨马而去,萧萧瑟瑟,落尽一身风尘。
南彧漓率大军刚出城不久,树林中,一个男子抱了一架琴低着头,正坐在路当中,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大军被迫停下,魏严漠对着那男子喊道:“何人挡路?还不速速退开!”
那男子闻言,抬头看向了南彧漓。
南彧漓一怔,对着魏严漠道,“你与大军先去,我稍后就到。”
待魏严漠率军走远,南彧漓下了马,牵着马朝那男子走进,“秦钰。”
秦钰依然抱着琴坐在地上,“听说你要出征,想再为你弹首曲子。”
这倒是出乎南彧漓的预料,他缓缓在秦钰身旁坐下,摘下了帽盔捧在手中,“什么曲子?”
“阳关三叠。”
南彧漓轻轻一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只可惜此处无酒啊。”
秦钰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酒袋,饮了一口之后递给了南彧漓。南彧漓淡笑着接过,仰头喝下一口,惊喜道:“好香的酒,是不醉不归阁的女儿红。”
秦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爱喝不醉不归阁的酒。”
南彧漓微微一笑,“人生难得醉梦一场。”
秦钰的手指抚上了琴弦,却很久没有弹出一个音,“南彧漓,这一次你非去不可吗?”
南彧漓侧过头看他,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君命不可违。”
“你见到那个人了吗?”秦钰问他。
南彧漓知道他说的是韩晔,随即点了点头,“这一次我若能顺利回来,就会带他离开。”
秦钰猛地看向南彧漓,神色复杂,“你要走?”
“我曾许他一诺,却无法做到,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他想要的生活。”南彧漓的目光淡淡的,却带着期许的温暖。
秦钰突然侧着身子搂住了南彧漓,后者浑身一僵,一时不及反应。秦钰张了几次口,却像被什么堵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彧漓回过神来,微微挣脱了他的怀抱,惊诧地看着他。秦钰转过身,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的手重新搭上琴弦,终于开口道:“有些路是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承受。”
南彧漓沉默半晌,然后缓缓站起身,“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后他牵着马向前走去。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身后传来秦钰的琴声和他纯净的嗓音,南彧漓听得有些痴了,仿佛身后为他高歌送别的是韩晔,走出几步,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秦钰正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也是一愣,手下错了一个音,忙又低头去看琴弦,再抬头时,南彧漓正跨上马,飞奔离去。
秦钰依然坐在林中,琴声未歇,歌声未停,“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泪水无声,碎在琴弦上。
南彧漓到达旗安城已是七日之后了,哥舒大军不出所料已然攻下了白鹭城,与旗安城成对望之势。南家军军营中,将士们对南彧漓的到来都兴奋无比,于众人而言,南家军的指挥大权终于从昏懦的挂名将军手中交出,这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南彧漓也是久未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他为身旁一位士兵正了正帽盔,又整理了他的衣襟,他甚至记得他的名字,何时入军,又在哪些战役中立过功勋,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兵卒。
于韬将南彧漓迎进帐中,胡鹤看见南彧漓,立刻从主位上站起,拱手道:“元帅。”
南彧漓点了点头,看着他问:“战况如何?”
胡鹤皱眉道:“白鹭城被攻陷,自三日前,哥舒洛一一直在设法攻破旗安城,我们拼死抵抗。”
南彧漓的目光扫过胡鹤,“哥舒多少人马?”
“五万大军。”
南彧漓的面色更寒,“我们有七万大军,却被打得狼狈至此?”
胡鹤自知,一路失守龟缩至旗安城,他难辞其咎。哥舒洛一固然是军事奇才,用兵如神,但不过一月有余便连丢数城,胡鹤到底不是大将之选,甚至太过庸懦。
南彧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次哥舒洛一亲自领兵,这一仗,不成功便成仁。半年之前,我们攻打白鹭城时,用的的暗度陈仓之计,哥舒洛一不会这么容易上当,我们还要另寻他法。”
胡鹤涩着声音道:“哥舒洛一在沂水山布置了不少兵力。”
于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韩副将曾经建议控制沂水泉从而控制白鹭城水源,末将以为,若能顺利上山,不防一试。”
南彧漓又陷入沉默,今次不同攻陈一役,城中没有魏严漠策应,不知哥舒洛一会作何布置,在沂水泉下药虽是兵不厌诈,但南彧漓总有出于百姓的顾虑,许久之后他静静地道:“哥舒洛一在沂水山布兵多少,我们需先探个明白。”
毫无征兆地,哥舒洛一在夤夜发起了又一次进攻。南彧漓下令死守城门,他沉默立在城头,蹙眉俯瞰城下攻势如潮,千军万马中,哥舒洛一冷静地跨坐在战马上,从容指挥,淡定自若,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突然他抬起头,仰望城墙,惹得南彧漓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和容色,但南彧漓可以隐约察觉他在微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带着蔑视天下傲气与自信。
下一刻,南彧漓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开城门迎敌!”
霎时,城门洞开,两军交汇。万军从中,两匹战马如风驰电掣般在瞬间相会,一枪一剑,似预料中地直直对在了一起,锵锵作响。南彧漓与哥舒洛一等这一战都等得太久了。
哥舒洛一枪尖迎着他面门一刺,南彧漓架剑格挡,随即手腕一番,已转守为攻。二人在马背上战得难分难解。南彧漓与韩晔交过手,他的枪法令南彧漓折服,但眼前的哥舒洛一,浑身充满戾气,枪法不如韩晔飘逸,却摒弃一切虚华,招招狠辣,枪枪致命。若说韩晔的枪法变幻莫测如鬼魅,那么哥舒洛一的枪法则是暴虐阴狠如地狱修罗。两人缠斗了许久都未分胜负。突然哥舒洛一腾身而起,双手握紧枪尾,猛地向下击去,南彧漓勉强侧身,枪尖擦着他胸膛划过,而后举剑格开,就在这时,哥舒洛一欺身他身侧,语声冰冷,“南彧漓,你失约了。”
南彧漓握剑的手依然沉稳,剑势如虹,他与韩晔之间的纠葛不愿与外人多说,更何况是哥舒洛一,虽然他曾失约,但这一次,南彧漓向韩晔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如期兑现。
城门大开,哥舒的士兵本以为有机可乘,却遭到了训练有素的南家军的重重阻击,偶有一小支军队顺利闯入城中,却立刻被守株待兔的弓箭手们射穿了身体,倒在血泊之中。南彧漓下令洞开城门,但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前有南家军冲锋陷阵,顽强阻击,后有弓箭手埋伏,以逸待劳。南彧漓于军事之上,对自己颇为自信,同时也相信这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哥舒洛一倒也不恋战,见势不利己也不强战,下令退兵。乔谦云被魏严漠和左将军于韬缠上,受伤不轻,哥舒洛一于危难中救了他一命,反手一枪,对穿了魏严漠的肩膀。拍马赶到的南彧漓扶住了马背上摇摇欲坠的魏严漠,哥舒洛一则携大军撤退,留给了南彧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胡鹤本想乘胜追击,但南彧漓认为,穷寇莫追。饶是如此,南彧漓也算率军取得了一场颇为酣畅的胜利。
为能拿下旗安城倒也在哥舒洛一的预料之中,毕竟南家军首领也不是个挂名的战神。乔谦云走进帐内,带进了一封书信和一枚锦袋。哥舒洛一淡淡地看了一眼,指着袋子问,“这是什么?”
乔谦云摇头,“属下不知,是与这次的书信一道传来的,请主上过目。”
哥舒洛一接过锦袋,打了开来,白色如灰状的粉末让他的心不自觉地收紧,声音滞涩,“这是……什么?”
乔谦云也不知,递上了书信给他,“主上请过目。”
哥舒洛一展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薄薄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字迹欹侧险峻,却将险劲藏于平实之下,虽不是他惯写的行书,但哥舒洛一还是一眼认出了韩晔的字迹。
乔谦云默立在侧,他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却看到哥舒洛一的双手有了一丝颤抖,眼中聚起了哀意,神色苍凉而悲怆。乔谦云担忧地上前一步,探问道:“主上?”
哥舒洛一只在一刹那恢复了镇静,如往常一样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尽,而后转头对他道:“下去吧。”
乔谦云的神色不无担忧,他发现了哥舒洛一声音中极力掩饰的镇静,因为还是有一丝颤声落入了他的耳中,但他终究没有多问,依言退了下去。行至帐外,却还是不放心地往帐内瞭望了一眼,哥舒洛一的手紧紧攥着那枚锦袋,安静地坐在案前。那是第一次,乔谦云看到哥舒洛一无力隐藏的哀戚与寂寥。
荆慕楚的死讯哥舒洛一早已知晓,但当他的骨灰如铺陈开来曝于他面前时,哥舒洛一的心仿佛又死了一次。
“你想逐鹿中原?”草原的夜风拂开他的衣襟,夜色掩不去他的光华,荆慕楚抱着琴坐在哥舒洛一的身边。
哥舒洛一将他把衣襟拢了拢,喉间淡淡应了一声。
荆慕楚点了点头,“我会帮你。”
哥舒洛一沉默了半晌,一直没有开口。
荆慕楚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陈国与我们毗邻却不足为惧,你大可取道陈国灭姜。”他总是能轻易洞穿哥舒洛一的想法。
哥舒洛一不语,静静地望着他。
荆慕楚轻轻捻了一音,缓缓道:“姜国不易取。你需要借助呼延家的势力。”见哥舒洛一还是没有开口,他继续道:“哥舒与呼延两家联姻是传统,如此一来你也可获助力。况且,呼延家的大小姐算得上草原第一美人,也不算委屈了你。”
哥舒洛一蹙了蹙眉,突然抬手,手指划过荆慕楚的眉心,终于开口了,“你真的这么想?”
荆慕楚一愣,随即莞尔。两人默然了半晌,荆慕楚突然开口,在凉风中划过一抹暖色,“我可以入姜国帮你。”
哥舒洛一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声音和晚风一样凉,“你在说什么?”
荆慕楚笑得淡然。哥舒洛一想要逐鹿中原,需借得呼延家族的势力,他又觊觎呼延家二小姐精于驯兽一道和医理,想纳为己用,却偏偏不肯娶了对自己朝思暮想的呼延家大小姐。呼延宛从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了能让姐姐嫁给哥舒洛一,呼延宛愿意委身潜入姜国皇宫为哥舒内应,却也提出要让荆慕楚同往,哥舒洛一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回绝。
“你可以将韩晔那孩子培养得很好。”荆慕楚突然转了话题。
哥舒洛一点点头,“他很聪明,一点即通。”
荆慕楚拨弄着琴弦,或许今夜过后不会再有机会为他弹琴了,“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哥舒洛一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定记得带我观遍天下美景。”荆慕楚笑得肆意而温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高山流水。
那一夜草原上星辰浩瀚,明亮的光辉绚烂了寂寂夜空。
那便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其实荆慕楚没有说错,哥舒洛一是个没有心的人,因为他的心中已装满了天下江山,再容不下其他,但他或许再也不会知道,看见他骨灰的那一刹,哥舒洛一的心彻底死去,再也不复波澜。
☆、第三十三章
自韩晔一掌轰死了霹雳之后,华莹殿中一直笼罩在安静的悲伤之中。全殿上下每一人敢在韩晔面前提起霹雳,只怕惹了他伤心。
这一日,呼延宛自驯兽园处讨了一只鹩哥来,正被霓裳看见。她隔着鸟笼轻轻拍了拍,对着她道:“你胆子倒大,竟敢又弄了只飞禽来。”
呼延宛微微一笑,冲着霓裳比划道,这是只鹩哥,在驯兽园中看着挺精神的便要回来了。
“鹩哥呀!”霓裳突然兴奋道,“都说鹩哥学舌,我若天天冲它讲话,它也会学我不?”
呼延宛点点头,它很聪明,和从前的霹雳一样很有灵性。比划到霹雳,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黯了黯。
霓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想不开心的事儿了。这只鹩哥长得这么精神,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呼延宛提着鸟笼进了殿门,韩晔正吹完一首曲子将那枚瓷埙小心翼翼地收好。呼延宛转身关紧了殿门,将鸟笼往桌上一搁。
韩晔慢悠悠地回头看她,见到笼中的鹩哥毛色乌黑,极有光泽,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不禁道:“长得真精神。”
呼延宛眼神亮了亮,“驯兽园中的鹩哥数它最精神,最有灵气。”
韩晔点了点头,“那便养着吧。”
呼延宛将鸟笼挂起,在桌旁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那封密诏已被找到了。”
韩晔曾猜测,白轩容埋伏在南家军队的眼线该是职位不低的人。他让呼延宛从居住在都城的南家军着手调查。呼延宛本怀疑过杨云硕,因为他并未同南彧漓领命出征,而是驻守都城,怀疑白轩容是想留心腹在都城也是无可厚非。但韩晔却认为,白轩容之所以放任手握重兵的南彧漓将行在外,除了胡鹤之外,南家军中定伏有他可以掌控的一股力量。因而,两人一齐将目光锁定在了左将军于韬身上。呼延宛不过几日前才传信出去,这一日便有了结果,韩晔越发确定,都城之内另伏有哥舒极为重要的眼线。
韩晔看了她一眼,“密诏如何说的?”
“与荆慕楚所言不差,白轩容的确下令要于韬在函岭渡口之役胜利之后取了南老将军的性命。”呼延宛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如今你作何打算?”
韩晔沉思了一会儿,“罪证当然要在合适的人手里,在合适的时间里使用,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韩晔反复思量了一阵,终于决定将密诏送往南彧漓手中。看过密诏之后他作何思量,如何行事便全在他自己的较量了。韩晔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愧疚,伴着一些不忍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