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花间老-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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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如果不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千叶家的杀手要追杀松本大夫?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盛怒之中的兼人几乎连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当验伤的结果传到白水介木府上的时候,千叶才接到消息从港口赶回来。然而一切都不可挽救地走到了这一步。他回来时看到明不戒担忧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兼人,你先听我说,你身上有伤,这件事……”
尽管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焦头烂额,但当千叶看到兼人身上因为保护松本而留下的伤口时,原本的担忧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兼人的衣袖就被恶狠狠地甩开。那只手尴尬的停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无可奈何地收回去。
闻声而来的白水介木和白水川泽也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尽管白水川泽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也还完全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白水兼人的打算。这一点他和千叶迦木倒是默契十足。两个人都太清楚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世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后果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兼人,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这其中确实有太多的巧合,要深究下去,恐怕另有文章。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白水介木不忍地看了看被兼人质问得脸色发白的千叶。他知道依千叶的个性,这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事确实像他所为。只是,这样一来他无疑也是在自掘坟墓。一旦事情像今天这样被拆穿,就算他是清白的,只怕也说无论如何说不清楚了。
“介木叔叔你不必帮他说话,松本大夫身上的伤口形状我已经看过了。这种暗器我曾在千叶家看过不止一次,他也用这种暗器杀过人,我和他待在一起那么多年,如果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还分不清,那我也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兼人,不是这样的。我是派人去调查松本大夫,可是我没有让他去杀人。你相信我……”
这是千叶第一次觉得说谎说得那么心慌。他根本不敢直视兼人的眼睛,他的整颗心都在颤。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其实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说什么错什么了吧。
柳生崇明摆明是挖了一个坑陷害他跳进去。他知道自己在派人四处打探松本大夫的下落,也知道白水兼人尚在人世,而且就住在白水介木府上,所以他在众人面前演了这场好戏,声势浩大地在众人面前验伤,证明杀手来自千叶家。如此一来,白水家,千叶家,几大家族都会关注这件事。那么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杀松本大夫,是怕他说出当年的真相是吗?”最不愿出口的一句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兼人感觉到自己好像每呼出一口气里都带着呛人的血腥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呕出血来,可是心底那种剧烈的痛楚已经快要超过他承受的极限了。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一直沉默的白水川泽亦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刀一般锋利地剜了自己一下。他们之间有过争吵,有过冲突,甚至兼人也说过他恨川泽,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是没有哪一次他的目光像现在这样,
“所谓的真相就是川泽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对我们这么有利的证人,我保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派人杀他。我就算是疯了傻了也不肯能做这种事!”
“够了!”
兼人冷笑地打断千叶竭力为自己开脱的话。他脸上的愤怒慢慢转变成了厌倦。那种倦意仿佛昭示了他的内心已经在拒绝相信千叶任何的解释。
他曾亲眼见过千叶家如何训练忍者,他也知道千叶家的忍术绝不外传。相同的伤口这世上除了千叶家的人,别人绝难伪造。而且,自己也亲眼目睹那个死士为了毁灭证据而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那种眼神绝不可能是一个叛徒会有的眼神。
千叶家的死士,没有一个会做出卖自己主人的叛徒。
这种种的唯一可能叠加在一起,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千叶迦木,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这仿佛死刑一般的宣判让千叶几乎跌坐在地上。短暂的沉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窒息。兼人受伤了一样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终于落在千叶的身上。
虽然那目光是茫然的,可是里面却夹杂了太多的失望和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曾经为之感动的真情背后,原来隐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他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孩子,原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白水先生,这件事,可能,可能……”
陪着白水兼人经历了整件事情的明不戒终于看不下去,打算开口劝他。可是他一说话就被兼人摆手打断,
“不用说了。谎话说一万次也还是谎话。骗得了我一时,还想骗我一辈子吗?我想知道真相,就用你说的法子,滴血验亲。”
最后那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千叶已经没有了血色的脸更加惨白起来。
到了这个关头,容不得他做一点反抗就已经被推进了火坑。
结果就在那里,他已经无力去掩盖。如果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他宁愿自己就死在那场大病中。那样,至少他的心底还能保留些许温柔的影子。
“好,这是你想要的,我一定给。”
没有退路了,最坏的结果就摆在他的眼前。早晚也要面对,只是没想到甜蜜的幻影去的那么快。
昨天,兼人还坐在这里笑着看着他。昨天,他还对彼此的将来深信不疑。但原来想要重拾幸福那么难,
或许是因为身上还带着伤,又或许是这接连而来的打击让兼人有点不胜负荷,千叶看到他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要倒下去一样。明明自己也已经是心痛欲死,可是看到这副模样的兼人,已经碎裂不堪的心就好像是再次被人撕裂开一般。
“兼人!”
一直沉默的白水川泽看到慢慢斜倒下去的兼人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尽管兼人的目光里满是厌恶,尽管他的心已经被那种陌生的冰冷割得满是伤痕,可是拥紧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滚!”
手臂上骤然传来的刺痛让川泽眉心一紧。怀里的人并没有做出太剧烈的反抗,但是身体接触的刹那,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个身体对自己的排斥。
“我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居然这么可笑地认为我不是你的儿子,那你告诉我,谁才是我父亲?我一直以为你很爱母亲,可是你为什么宁愿相信那些编造出来的谣言,也不肯相信母亲是清白的!”
清白……其实早就已经污秽不堪了吧。
“啪——!”
川泽的质问像是引燃了白水兼人压抑在心底多时的怒火和委屈。他望着面前这个被自己打破了嘴角迟迟没有回过神的年轻人,第一次觉得他的存在,是那么刺眼。
“清白?好,现在就让我来证明她是‘清白’的。”
冰凉的手指从白水川泽的嘴角边滑过。没有温柔的抚摸让他感觉如斯恐惧。兼人嘴边噙着的笑容像一簇幽蓝的火光,阴寒得没有一丝温度,连带着他指尖上那一抹血色也显得那样诡异。
其实一直不能对那个谣言释怀吧。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内里,对真相的渴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所以这么一点风波就可以惊起惊涛骇浪。千叶迦木啊千叶迦木,这一关,我若不出手,恐怕你真的是难过了。
“明堡主,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就要知道这个人,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一早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才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竟变成现在这副谁都不可接近的模样。明不戒望着兼人苦笑地摇摇头,然后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您现在这个样子,恐怕……”
“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妥。”
明不戒不等兼人把话说完便已按住他手腕上的经脉。来自中原的高手当然也熟悉人体的奇经八脉,明不戒这一手虽然不重,但切中要害,也令白水兼人顿时失去了力气,
“你在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千叶和川泽看到白水兼人软倒下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时出手向明不戒攻去。明不戒不慌不忙地点住白水兼人身上的几处穴位,然后推给冲向自己的两个人。他身形轻盈,跃出数步之远后淡然立定,
“不必那么紧张,我绝无害他之心,只是让他休息片刻,免得坏了我们的大事。”
一把接住兼人的千叶仔细确认了他确实无碍才放下心来。可是他身后的白水介木却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指向这个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有些事终究瞒不过,白水老先生,其实不管川泽是谁的儿子,他的身体里始终留着白水家的血,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白水介木立马就听出了话里的深意。他持刀的手不由晃了晃,
“千叶先生,把人送回房去,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不想功败垂成,现在开始都听我的。”
谎言
“其实每个人都像是带着面具在扮演另一个人。表演久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由香小姐,你说对吧?”
舞台的灯光映照在柳生挂着笑容的面孔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显得尤其复杂。由香安静地坐在柳生崇明的身边,铂金的扇面掩住半边的笑颜,但明艳动人的脸蛋仍然光彩逼人。
“面具不是很漂亮吗,有的天生丑陋的人,就算要带面具过一辈子,想必也心甘情愿吧。”
“啊呀,那就是说由香小姐很喜欢自己的这一个咯?”
柳生崇明狡猾的笑容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温度。但这种笑容对于作为盟友的由香而言,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这样一想便又觉得柳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个别人强加给我的面具,带久了真的会厌。但不管怎么样,它毕竟遮住了一些我不想让人看到的过去。这么说来,我还真要好好谢谢千叶先生。”
“说到千叶,他当初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你这步棋,最后会成为最要命的一招吧。”舞台上响起凄厉悠长的笛声,覆盖住真实容颜的面具在灯影中,诡异得犹如噩梦中幽灵的笑脸。柳生崇明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膝盖处,仿佛是要在这低缓而寂寞的歌声中寻找可供自己掌控的节奏。
他和由香是一样的人,不论世局如何变幻,他只想做能够主宰的那个人。
“千叶大人只是把太多的精力耗费在那个无用的男人身上。一样那样聪明的人也会耽于情欲而迷失自我,所以说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
由香微微弯起嘴角,笑容里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凄凉。当日的她,何曾不是如此痴傻。以为一片真心待他,换来的却是他弃如敝履。
“葵之上这出戏我一直都不喜欢呢,也许因为都是为爱疯狂的女人,即便日后魂归幽冥,只要想起心爱的人还在人世与别人寻欢作乐,就算是化作厉鬼也要与他夜夜交缠,令他所爱的人不得安宁。为什么最后死去的人不是葵之上而是六女呢,”
舞台的音乐戛然而止,由香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及地的长袖垂在身侧,从柳生的肩上轻轻拂了过去。她朝柳生躬身行礼,然后在仆人的搀扶下转身离开。柳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款款婀娜的背影,仿佛这美丽的背影里重叠着剧中那个裹挟着怨气重归冥府的六女。
深情而善妒的女人,果然是比凶灵更可怕的。
“柳生大人,”
由香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柳生家的下人便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由香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好像事先预知了什么一般,她秀气的双眉微微蹙了一下,发髻上的轻小的发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是出什么事了吗?”
由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已不复方才的轻浮放浪。他似乎在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让由香隐约有些不安,
“由香小姐很关心吗?”
柳生挥手屏退了那人,然后饶有意味地看了看由香,
“我只关心和我有关的事。”
由香知道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柳生崇明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她仅仅在他的脸上见过一次。
“该怎么说呢,对由香小姐而言,或许是个好消息呢。”
柳生拿起桌上绘着青竹的酒杯,将满杯的清酒一饮而尽。
“昨天,由香小姐不是还跟我说白水川泽人在中原吗,为什么一日不到的时间,他会出现在白水介木的府上?”
白水川泽从兼人的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千叶正坐在池边出神地看着波光里的锦鲤。晦暗的天色映衬着千叶的面孔尤其显出几分寂静的绝望。
“药我已经喂他吃下了,再过一个时辰,兼人就快醒了吧。”
在此之前,白水川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平心静气地和千叶迦木说话,他更没有想过他们父子两人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认。
已经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发生在他们面前,现在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能够淡而处之了。
千叶依旧沉默,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那场暴风雨里回过神来。以前他和兼人几乎每一天都在争吵,有的时候甚至要拔刀相向,可是那时候他没有真正的怕过,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原来得到之后再失去是这么的痛苦,痛苦到他几乎无法承受。
“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跟我印象里的千叶迦木差太远了。早知道你这么不堪一击,当初就不该那么认真地把你当做对手。”
川泽的木屐踩过小径上的鹅卵石,被打湿的青枫沾在他和服的下摆上,他无声地坐在千叶的身边,手里丢出的鱼食让池塘里又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种时候就不要来嘲笑我了,虽然我在你手里,一次也没赢过。”千叶转过头,他很少这样仔细地端详川泽,这个年轻人确确实实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即使是一身落魄却依然美得夺目。他以前一直固执地认为白水川泽只是个在兼人庇护下永远长不大的小鬼,被所谓的仇恨左右而盲目地寻求复仇的快感。可是经历了这么事情之后,当年那个自己不曾正眼看过的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甚至比他还能够承受命运的残酷。
“呐,不要说得这样不清不愿的,事实就是这样啊,”难为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千叶苦笑着摇摇头,原来自己真的是一点勇气也没有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打算过要叫你父亲,当然我想你心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