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卤菜店作者:破茶杯-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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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本来坐在船头的油灯下,此时突然回过头去看向老刘。李二的脸色很难看,油灯的光投下的阴影简直把他照的面目狰狞。他两眼直直瞪向正打算说话的老刘。
老刘站在船尾,感觉船动了一下,扭过头看到了李二的脸。他愣了个神,接着说道:“……断了腿的也没。小道爷你找人?”
“没事。打搅了。”那年轻道人叹了口气,转身便走了。
在永定桥口上岸时,李二硬往老刘的手里塞了两钱银子。
“最近渡口如果还有道士要渡船,你只说不载。”李二搭着老刘的手一边下船一边低声说,“问人就说不知道。”
“对了,明天鸭子照常供给我。”
第二天,李二卤菜店照常开门生意。
柳云青清早就听见院子里的噼啪烧火声。起身往窗外看去,李二正端端正正坐在小椅子上守着烤炉煽火,另一边厨房的灶上也斗旺了火。
火光印在李二的脸上,有密密的汗珠渗出来。
院子里起先是若有若无的松枝香味,一刻钟之后便是带着甜味的浓郁肉香。
“这叫什么事,明明被强暴的是我啊。”柳云青又好气又好笑的松了一口气,倒回床上去继续回笼觉。
此时世道刚刚安定,苏杭富饶的城镇和闽南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男风的传闻。算不得伦常丑闻,譬如富家翁养的少年子弟,譬如闽南人的契兄契弟。
柳云青没觉得什么丢人难堪,确实有些不快。只是看李二这些天的可怜样子,想来是后悔内疚得很。他也就真是不必再提了。
更何况……
李二这些天有些转了性。他从前从不多问柳云青的事情,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
柳云青虽然话是不多,不过也乐得与李二说说话。李二长得俊,性子憨厚,虽说抠门了些,但待人好,待柳云青更是没的说。
柳云青几乎都想开口问李二要不要招一个打杂的。
吃得少,能干活——像他这样的打杂的,多好。
柳云青开始时不敢对李二多说自己的事,可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那日之后却渐渐觉得与他亲近起来。
当见过一个人最隐秘的内心深处与最不堪的模样时,是不是会觉得能看到他真实的样子。柳云青越来越这么觉得。
“我从前是练武的。”
某天早上就着粥吃咸鸭蛋的时候,李二问了一句。
柳云青把一块蛋黄夹进嘴里,抿了两口,油黄。啧,李二腌的这咸蛋真是好手艺。
接着柳云青就这么坦坦然的说道。
然后李二被自己嘴里的粥呛了个半死,“练武的???”
“不然我师弟如何斩得了我的腿?”柳云定了定神,说道:“我师弟他……我与他为了事情争执,吵得厉害。他拿剑斩了我的腿,我便逃出来了。”
李二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平日里吃什么?”
“……饭啊。”柳云青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是说,你们靠什么吃饭?”李二找了个措辞。
“有三四亩田,不过在山上不大好种。早先还有个佃户种那几亩田,后来实在养不活,师父就让几个小师弟轮流去地里干活。再有的时候,给别人帮帮忙什么的……对了,出门拜帖比武也是有钱的。”柳云青仔细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给李二听。
“一个月能吃上几次肉?”
“两……三次吧……”
“学武挺不好的。”李二点点头。
“难怪你长得这么瘦。”李二把最后一口粥吃完,又着重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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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
秋分那一日,早市结束后,李二自己在门口上店门板,他力气足,搬了三四块木板挨个上。他一边忙活一边对在后院帮手的柳云青说:“你去擦把脸,一会儿出门。”
柳云青病好了快半个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李二仍旧不许他到处走动。不过,让他在院子里看火劈柴,李二倒是乐意得很。
今天说要一起出门,是件难得的事。
柳云青去井边的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两口,又赶紧的擦擦脸,准备回屋把外衣给换了。李二爱干净,他忙完厨房的事情,衣服是要替换下来的,平日里不穿。烟熏火燎的,确实也容易有油腻味道。
柳云青本就秀气,乐得整治得干干净净。只是自打拆了夹板之后,俩人的衣物现下已是他在洗了。
李二瞧他往厢房走,摆摆手道:“别换了别换了。走吧。”
秋分之后,日头没那么毒。
李二这个夏天折腾得太凶,几个月晒黑不少,笑起来一嘴白牙。他待人十分和气,穿得也干净体面,一路拉着柳云青左顾右盼的瞧街上各家铺子里的东西。许多人冲他点头打招呼。
过了桥那家果子铺老板与他熟识,远远笑道:“李老板,咱们店里最近进了好蜂蜜,来点儿不?刷鸭子香得很。不赚钱,便宜卖你~”
又有几家伙计逗他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出来逛,早市生意这么好,鸭子想必卖得快。
李二笑嘻嘻的冲他们拱拱手,或是笑骂几句。
柳云青本来有些闹不清李二带他出来做什么,走着走着也觉着有趣起来。
他是在庐州城外的山上长大的,虽然时常也会进城来办事,或是去各地拜帖比武,但这般悠闲逛街的机会并不多。
街上时有车马路过,李二有时扯一下柳云青的胳膊避让开,或是好似无意的搂他一把肩膀。
柳云青侧过头瞧了瞧李二那般光明正大的神色……不似有私。
江宁县紧邻金陵城下,兼之又是江南,运河沿岸。真真是富饶的很。农户商家多,果品肉菜的摊子铺子满街都能瞧见。
李二这一路只尝不买,沿着各家果子铺拈了好些吃食吃,还递给柳云青说“你也尝尝?”
逛了快一个时辰,李二终于领着柳云青找了家成衣店歇脚。
“你快吃饱了吧?”柳云青笼着手低声问他。
“最近店里进的花生味道不大好,我打算换一家试试。”李二神情自若的说道。
成衣店的钱老板在后场一眼瞧见李二,挑帘子出来拱拱手:“哎哟李二哥,来这么早,今天鸭子卖的挺快啊。”
“过奖过奖……”
“还照着春天的身量做一身?”钱老板也不多客套,上下打量了几眼李二,“好像发福了点?”
“就照着原来的做一身吧,从里到外的。”李二又指指柳云青,“再给他选两身这个天的衣服,也是从里到外的。今天就要拿走。”
钱老板点点头。说话间,后场已经有个裁缝师傅带着皮尺和簿子过来了。
柳云青呆了呆:“我没钱。”
钱老板闻言倒是笑了:“这位公子爱说笑。”
李二点点头:“我这表弟有点单纯……对了,照我平日衣服的料子给他选。”
柳云青有点急了,挥手让裁缝先别量,低头对李二说:“别闹了,我身上真没钱。”
“工钱抵。”李二翘起二郎腿端起店里伙计端上来的茶,盖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没的关系。”
大半个时辰后,李二抱着一堆衣服又带着柳云青去步营斋买了两双厚底布鞋。然后才往回走。
柳云青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心里直打鼓。
他却不知道,李二的心已经被鼓槌戳到开始滴血了。
“中午咱们吃炊饼吧,家里还有点酱黄瓜。”
李二这人,但凡是真的心疼了,他就舍不得吃肉了。
“好……”
说是只吃炊饼,李二到底还是切了段粉嫩的冬瓜熬鸭架子汤,快出锅时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开阳撒进去。
“他腿还没好,得吃的好点儿……”李二抓着一大把开阳、闭着眼睛洒进锅里时,这么反复的和自己说道。
开阳是大虾用盐腌了,尔后又晒成的干。李二的娘是松江府人,很会做这类干货咸货,李二从小在家里帮忙,后来也从不去干货店买这些,都是自己去市集买新鲜的回来自己慢慢炮制。
虽说柳云青说自己从小是练武的。可这些日子来,李二总觉得他从里到外都冒着一股子可人疼的柔弱劲儿。以至于,后来李二亲眼看到柳云青轻松劈柴的模样时,简直觉得无比震惊。
柳云青解释的“真气”之类,更让他觉得万分费解。
再后来无论柳云青怎么解释,李二有时候还会问他:“你们师傅一年带你们出去卖几次艺?赚得多不?”
“那叫拜帖比武……一次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一个月卖两三次就比我这店赚得多了,怎么还会吃不上肉?!”
“一般两三个月才会去比武一次,得有人请了才能去。而且我们人多挑费高,总共只有一两银子……”
“难怪。”李二点点头,“难怪了。你身上都没什么肉。”
柳云青其实武功不错。在师门里算得上第一弟子,其他的师兄弟要么脑袋不大灵光,要么贪玩不爱练功,要么总被师父指使去田里干活。
只有他学得快,练得多,师父也教得多。出门与各家山庄门派比武,只要是同辈弟子之间的较量,他便没怎么输过。
可即使柳云青这么解释了数遍,李二只会笑笑,“那你这腿伤得……”
真是不说也罢。
秋分后的第三日,是个黄道吉日。
宜作梁,宜出行,宜理发。
宜嫁娶。
这一日,是周家三姑娘的好日子。
王老爹前一日的晚间就带着两盘菜,来找李二哥一起喝了杯酒。当着柳云青的面,王老爹倒是啥也没多说,只一个劲的招呼吃菜喝酒。
晚些柳云青回屋休息之后,王老爹才搂着李二的肩膀又痛饮了几杯。
“想娶的是那一个,回头说不定只得娶了另一个……”王老爹喝的有些大,话说的不怎么利索,“李二啊,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里难受。过一年我给你做媒,找个好的……天仙一样的……”
李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他知道自己是应当心里难受的,远近的街坊都知道他喜欢周三姑娘,他也知道自己应当是喜欢她的。
那个圆圆脸蛋,白净又讨喜的小姑娘,早几年还扎着羊角辫子一蹦一跳的来李二店里买卤菜。李二总忍不住多添补她些。
去年她盘起了头发,梳了小小的发髻。她的个子一年高过一年,穿着裙子走路也不再如早年间那般爱跑爱跳。去年春天时,李二偷偷买了只银簪子送给她,她却不要。那簪子如今还躺在李二房间的抽屉里。
再见的机会从此便少了,她不再常来,前几个月来过一次,轻轻的喊一声“李二哥。”眉眼弯弯的笑脸,笑进了李二的心里。
李二托过媒人上门求亲。他又自己去过。
老周和他婆娘只是反复的、委婉的说,三姑娘早年许给了娘家的远房表哥。承蒙错爱,李老板。李老板,对不起。
二十多年前的兵荒马乱,各地百姓死走逃亡,家业凋零。算命的轻轻巧巧算了一卦,说李二克死了奶奶,克死了爹爹,又克死了他娘亲,还不知道将来要克死谁……
这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足以让每一个想要人丁兴旺的家族,都不愿把女儿嫁给他。
承蒙错爱,李老板。李老板,对不起。
李二把喝多了的王老爹送回去,转回头看见柳云青正在整理院子里的杯盘狼藉。
时辰晚了,柳云青已经松掉了发髻,披着件单衫站在桌前,一样一样的收拾碗筷。他既不抱怨,也没有多问今晚的事情。
李二扶着自己家的大门,就那么看着柳云青在烛火映照下的柔和侧脸。
李二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片柔软的地方,被那烛火照了进去。那感觉从心底缓慢又不可抵挡的涌了出来,让他的指尖都有些难以言说的酸楚和胀痛,浑身却又仿佛没有了力气。
柳云青回头望了望他,试探的问道:“李二哥,今天喝多了么?”
李二点点头。
柳云青又说道:“早些上楼休息吧,我在这里收拾。”
李二突然好累,想要休息。他忘记了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喝的酒,他只想立刻找一个安稳温暖的地方睡一觉。
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柳云青在这里。
他一直在这里。
喜宴是在第二日的中午,李二与柳云青一同去了。
他咬牙切齿的封了二两银子红纸包,递过去的时候简直有种舍不得撒手的错觉。二两银子几乎是整场酒席最大的一个红纸包了。周家的两个年轻少壮接了过去,颠颠分量,扭回头立刻喊人叫老周过来。
外姓人吃喜酒包这么大的纸包,这是要砸场子的意思啊。
老周没敢惊动亲家,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赶忙迎过来,“李老板,您这是……”
“姑娘家的好日子,不值什么,让她买些胭脂首饰玩儿吧。”李二努力装出毫不心疼的模样,摆摆手就拉着柳云青进去了。
酒席摆了十桌,李二和几个铺子老板们坐在一道。
柳云青是他的表弟——李二干脆利落的向大家这么介绍完,就大咧咧的坐下来准备开吃。“二两银子怎么也要吃回本……还好,还多带了一张嘴来。能扳回多少算多少吧……”
柳云青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吃味周三姑娘出嫁。他路上一直在偷偷看李二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好像有些其他什么堵着。
柳云青其实本不想过来,之前就和李二说可以帮他看着铺子。李二今早却连鸭子都没煮,直接关门歇业。他又说自己可以看家,李二连连摇头说:“王老爹都过来吃喜酒了,你一个人在家连个炊饼都没得吃。咱俩出来吃顿好的,不然亏本。”
酒席没什么好不好的,周家与亲家都不算富裕人家,这般置办周全已是不易。
李二吃了些酒吃了些菜,又有人来与他碰杯吃酒,他也与人热乎的寒暄几句。李二没什么反常,老周家的几个亲戚慢慢才有些放心。倒是周边几桌时不时有人悄悄点着李二与旁人说些八卦。
柳云青的耳力好,听得到许多闲话,再加之昨晚偷听到的那些,心里替李二不值起来。
酒席过半,新郎带着傧相来挨着桌敬酒时,柳云青仔细瞧了瞧。新郎是个有些瘦弱的半大小子,顶多十六的模样,算不上多俊,普通孩子。李二满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