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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刀锋寄岁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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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坛饮尽,云千月便起身又抱了一坛过来。陆未离见他这一走动间,地下落了水痕,“云兄这一身湿衣衫何不换了去?”
   云千月道,“我倒忘了,未离稍待。”
   他解了衣衫,去柜中翻了套中衣换上。陆未离与他将话说开,心中光风霁月,见他赤身换衣也不放在心上,只拿了酒在饮。云千月将发冠解了,拿了块干布拭了几下,任黑发披散着。再披了件外袍,也懒得系好。笑道,“那日我也见过未离换衣,如今倒是扯平了。”
   他一贯花团锦簇,衣冠周正,此刻这么随意披着一件衣,却是别有一番清介华贵的狂态。二人对坐再饮了几杯,听得雨敲船篷,窗外天幕俱黑。斗室之间燃了一盏灯火,却已是让人心生温暖。
   云千月听滴漏声响,已过子时。心下算了算,道,“今日竟是寒食。未离,少年听雨楼台上,中年听雨客孤舟。今日本是团圆之节,不想你却与我在此…孤舟听雨。”
   陆未离道,“我幼时家中虽有兄长,但…各房疏离得很。待到年长些…便上了北邙山习武,一人过节什么的,倒是…已经习惯了。”
   云千月脸色如常,眸光却越喝越亮,“我家中倒是有慈父长兄,寒食之节可是极为热闹,寒食祭祖、踏春、踘蹴…总得热闹个三五日。家母在世时,还得裹青团,蒸面燕…父兄都让着我,说不爱吃米食,全让给我。家母还以为她做得不好,只有我听话肯吃…其实家母出自书香世家,她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不好吃。”
   陆未离父母早亡,后为楚君收为义子。楚宫虽大,却甚是孤冷。十五岁起上了北邙山,容无法更是只知严厉,一心向武。平生虽是衣食无忧,但从未如平常人家一样,有过团圆过节的记忆。云千月声音醇厚华美,陆未离听他言来,竟是悠然神往。
   云千月见他神情,笑道,“这些年天涯漂泊,聚少离多…但无论我身处何地,纵然孤身一人…只要知道他们过得很好,便觉得这孤舟听雨也算不得什么了…”
   陆未离将他那句孤舟听雨也算不得什么了放在心中略一沉吟,眸中光华流转,不觉脸上就露了一个笑容。
   他长得本就极为清丽,只是平日气质冷漠,令人难以亲近。此刻放开一醉,双颊已现微红。在灯下莞尔一笑,灯华都黯了几分。
   云千月凝目看了片刻,举杯道,“未离,今日你我既然在一处过节,便是有缘,饮此杯为庆吧。”
   陆未离道了声好,他这一杯饮尽,便看见云千月仰面倒了下去。他不觉失笑,这人醉了竟是这副模样。便站起身来,想去扶上一扶。他坐着尚好,这一站起来,手在桌边一握才稳住身形。
   原来竟也是多了。
   他勉强扶了云千月上榻,身体一歪,便倒在他的身侧。正待起身,腰却为云千月伸手环住。陆未离便合了眼,无力再动。
   酒意翻腾上涌,他只觉身体飘然云端。
   仿佛那日校场之中,他坐于马前。
   身后那人白衣轻甲,一双生着茧子的手稳稳握住他的指尖。男子把着他的手,对着前方挽起长弓,“古有百步穿杨,三弟且看我教你的这一箭。”
   一箭呼啸离弦,彼时杏花疏影,杨柳新晴。
   沉入黑暗之前,陆未离轻轻唤了声,“大哥…”
   
   一夜暴雨如注,终是在天明时分洗净了阴霾,淡白的天光自窗外透入。
   两人几乎同时醒来,云千月睁了睁眼,陆未离正依在他的胸口,修长的腿依靠在某个要命的地方。他便觉得天太蓝,云太白,睡到日上三竿也不错。
   陆未离睫羽轻颤,睁开的眼中还带着些许迷离,感觉到依偎着的温热身躯,隐约知道二人竟然如此相拥着睡了一夜。他推开云千月坐起,低头见自己衣襟散乱,似泼洒了些酒水,还半干未干。他身为北邙山首座,平生自律甚严,想起昨夜一醉至此,唇角也不禁微翘。待见了云千月那身中衣比他还要不如些,抬眸道,“昨夜可是你先醉了。”
   云千月笑得红尘生暖,“算我输了一场,下回一定赢了回来。”
   想了想又道,“昨夜我输了你一个彩头,不知未离想要刀还是剑?”末了殷勤推荐,“我觉得青云道长的素影剑不错,或者金钱帮主的相离刀?”
   陆未离却是一笑,他道,“我也不要什么刀剑…今日寒食,前方镇上应有卖些青团面燕的,便罚了云兄以飞雪迢迢的身法,去为我买些来。”
   
   青田镇,原也不过是个人口不满百的小镇。但地处要冲,官道便也笔直通往南北。
   小田姑娘坐在路边大石头上歇了一歇,便看见一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公子,从山路上飞了过来。那公子走得就像飞着一样,飞得像片不应落在这个季节的极轻柔的雪。
   她生在江南,江南的雪,米粒也似,夹杂着冻死人的雨。她没有见过真正雪片的模样,但她就是知道,雪花飞舞起来便是这般。
   那公子在她摊子前堪堪一折,便停了下来。竟然问了句,“姑娘,可有青团,面燕?”
   小田欢喜地快要晕过去,还不忘答了一句,“没有面燕,只有青团。”
   那公子极黑的眼睛看着她,又问,“怎么没有面燕?”
   小田姑娘为他一问,唬了一跳,心下也难过起来。
   是啊,面燕呢,怎么就没有面燕?
   她面色微红,有些愧疚地道,“蒸小燕儿,要捏了像了才好。这南来北往的客人哪讲究那许多,青团要快上许多…这镇上都没有卖面燕的,只有自家有做。”
   那公子眼睛一亮,便如春暖花开,“你可会做面燕?”
   小田姑娘便挺了挺面团也似的胸膛,努力地点了点头。
   面粉和水调了,面块切成长条,揉成面团,裹了豆沙的陷。捏了尖嘴如啄,捏了双翼如飞,点了黑豆为眼,染了红药为花。
   小燕儿在女子的指尖逐渐成型。
   阿母在世时说过,小燕儿要捏得像,才能将春天带来,小姑娘便能梳了大辫儿。那时她不懂什么是大辫儿,为邻家婶娘耳语了几句,羞红了脸。
   将蒸好雪白的小燕儿码入篮中,再码上一圈青团,便像足了一窝抱窝的母鸡。
   小田姑娘将篮子递到公子手中,那人便摸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入她手中。沉甸甸地,约莫有七八两重。她想了想家中仅剩的半缸米,想着幼弟开春还没缴上的学费,口中道,“不要这许多。”手中却不知着了什么魔,紧紧握了那锭银子。
   那公子似瞧得有趣,道了声,“不用找了。”
   提了那篮子便要离去。
   看着那身轻暖的公子衫便要消失在门口,小田姑娘猛然抬头,唤了声,“公子等等。”
   那人停下足来,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小田抬了头问,“公子为何…要买这许多青团面燕?”
   那公子便笑了一笑,“他想吃。”
   他眼神温柔,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小田看了心中有几分难过,低了头轻声道,“那位姑娘真是好福气。”
   那公子目光在她脸上一停,摇了摇头,“他可不是位姑娘。”
   





第12章 第五章 末庄
   清明已过,谷雨未满。
   这段时日,江湖事欲语还休。
   剑阁朱炎座下三才六爻,地才宁为鼠折在桃花溪,初爻、三爻三日前横尸万枫林外。初爻致命伤口处只得一剑,这一剑轻软飘忽,结合近日渊源,除了问雪别无分号。三爻伤却在脖颈,一指了断生机。
   江湖上有名的仵作莫二先生恰好在万枫山庄,他就着沾了酒水的筷子,在桌上写了三四种可能的指法,然后长筷一抹划去两种。指着其中一种道,此种最有可能。众人一看,赫然是纤云指三个字,均表示压力很大。
   待到前雪谷之主宋雪桥死于权剑的消息传出,平地一声雷炸翻了半个江湖。名门正派皆是恍然,天降雷霆,神仙打架,原来孽缘结得如此深远。
   至此万枫山庄大会还未开,剑阁三才六爻已折了三分之一,朱炎朱大天王连面子到里子都剥成了白生生的鸭蛋。那日朱炎终于赶至,他按着权剑,坐于万枫林外,看着初爻和三爻倒下去的地方。日暮斜阳照着这剑阁之主一身煞气,满脸杀气,话本中的情节便周全了。
   至此,万枫山庄的这场武林会盟变成了剑阁与雪谷的恩怨场,相杀会,中间还掺和着一个北邙山。万枫山庄再想换场,也要看众位看官答不答应。浩浩江湖容不得万家生佛,以杀止杀本是天道,正人君子们也不会没眼色地念阿米豆腐。邪魔歪道们更是一手搬了板凳,一手端了碗,就等着分一杯羹。
   至于长江十八连环屿换了主人,此等枝末俗事,还真提都不好意思提。万枫山庄庄主叶赏已五十有三,本要借此五年一度的会盟东道,广交天下朋友,结成若干势力。再将庄主之位传于少主叶君秋,可惜此刻众人心又有多少在这万枫山庄少主身上。可怜那叶君秋初入江湖,扬名立万的那片心,愣被形势比人强的大雨给浇了个透心凉。
   纤云指自容无法离世后再现江湖,传言北邙山柳七爷已下了山,正往这边赶,一路上已经换了三匹马。
   至于江湖中多少豪情儿女自此将一缕幽魂,半点芳心寄了雪谷之主…许了非云君不嫁,非云君不娶的。鉴于此事过于香艳,有如刀锋畔的一抹桃红,反乱了刀锋的罡锐绝情,就权且按下不表。
   
   末庄,离万枫山庄约有十里。
   一棵开着碗大白花的梨树下,锦衣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在那哼着,“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
   他面前摆了一幅棋盘,黑白交错,难分难解。
   对面一人在局中落下一子,道,“满江湖寄了厚望的云谷主,此刻却是在伤春悲秋,不知传出去可会伤了多少人的心。”
   阿情丫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主人思春罢了。”
   “阿情,你家主人唱的这曲,乐坊之中明明白白叫做春思。你不肯读书,便也别来丢我的脸。”云千月折扇轻摇道,“未离知我,我可不正是在伤春悲秋么…想我如此风华,却要折在权剑之下,实在是怕得很。”
   陆未离淡道,“剑阁之主朱炎深不可测,于武学一途确实高出你甚多…家师若在世,也只是勉力一战,胜负犹在五五之数。”
   云千月手中折扇一顿,“哦?不知令师兄…容山主的修为与他相较,又是如何?”
   陆未离指尖拈着一朵洁白的落花,眸光清冷,“我不如他。”
   云千月目光微动,“容山主…终于肯认了。”
   容斩眉抬了眼,唇畔似笑非笑,“云兄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云千月道,“我昔日在传音亭曾经得到过关于北邙山的一些消息。纤云指是北邙山的不传之秘,向来只传掌门之人。而那日容兄夺叶君秋之剑,我便依稀有些怀疑。前几日在万枫林外,见容兄指杀三爻,修为不俗,我便有了几分笃定。”
   纤云指只传掌门,只因为这套功法配以飞星步有牵动星云之能,事关北邙山脉传承之秘。传音亭连此等隐秘之事皆可探知,容斩眉也微觉动容。道,“云兄可是怪在下欺瞒?”
   云千月摇头,目中深深苦恼,“并不,只不过…我在烦恼该如何称呼容山主。”
   容斩眉想起那日二人在寒食雨夜的对答,道,“斩眉是我昔日接山主之位时,指斩眉刀为名。而未离是我的本名。”
   云千月心中隐约喜悦,将折扇在手中合起,“得友如未离,云某此心甚悦。”
   他说得文雅,笑得温雅。
   阿情姑娘却又是一声笑了出来,“主人,你可以去当喜福班班主了。”
   云千月也知道这个喜福班。喜福班是末庄上一个不入流的戏班子,只管婚丧嫁娶吹打,唱些楼台会西厢记。那日云千月闲着也是闲着,一听这末庄竟然还有戏班,便让唤了来。他爱艳词,点了一出西厢记。那演张生的便是喜福班班主樊多,五短身材往台上一站,一张脸百般善变,愣是把个西厢记演成了武大郎娶妻。
   此刻,听阿情姑娘拿他寻开心,云千月眉一挑,正要拿出家主的威严来。
   容斩眉却道了一句,“这喜福班班主…可是位妙人。”
   云千月闻言一笑,抛下手中的棋子,一把拉起容斩眉道,“既然如此,未离可愿与我同去看看这喜福班班主,此刻在唱的又是什么戏?”
   
   槐为木中鬼,许是仙迹难寻,野鬼好养。
   末庄祠堂之外,也长了膀大腰圆的大槐树。春日已尽,夏阳滋润,那树叶便长了深碧的膏腴来。此际树下正敲了锣鼓。喜福班的班主脸上涂了白粉,披了对襟的寿纹短袄,亮了公鸭也似的嗓子。
   云千月轻摇折扇,“今天这出戏倒要好看上许多。如此一来,我倒有些不舍得杀如此天才了…不如擒了,送与北邙山如何?”
   容斩眉立于他身侧,笑了道,“如此甚好,北邙山逢年过节也可热闹些。只不过,我那小六颇好美人,小七颇喜音乐,不知能否容得如此风华雅乐?”
   云千月看着那笑容不觉想起那日二人步下山岗,在和暖春阳里走回桃花溪。但遥遥想起那日醉中容斩眉唤的一声大哥,手中拿着折扇,只觉怅然若失。他虽与容斩眉以友相待,但生性风流,谈笑之间仍不免露了几分调笑意味,便如容斩眉身上的衣裳也是他特意挑了来,一反那日平日习惯的华丽。如此种种,这人却似全不以为然,未见半分尴尬。云千月想来不知其心若何,其情何寄,只怕是无心无肺,无喜无悲。
   
   喜福班班主正做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抬头就见到站于外场的两人。
   四月的日头虽不算流火,也已有些许泛金。日头照着那袭轻暖的雪白衣裳,如茫茫雪地里乍起流金泛彩的霓虹。
   容斩眉素日虽多着白,但只是一身布衣长衫。但此番北邙山主流落江湖,身无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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