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肓(叔侄年下,受脑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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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梅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筷子嗫嚅道:“对不起,我忘了……”
风临心中有些苦涩,却知道他是好意,便露出一丝笑意,想要出声安慰。没想到口中积着流食,刚一张口便呛到了,虚软的身子猛地抽搐起来。
云初立即熟练地环抱住风临上身,在他背上有节奏地拍抚,口中道:“王爷莫急,慢慢的……”澹台谨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不敢去添乱。风临软弱无力地挣扎着,咳声断续不继,五官纠结成骇人的模样。慕梅已经见过几次他痉挛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敢直视。
过了良久,才听得风临止住咳声。云初为他擦拭着涎水,风临喘息未定,又哀哀地呻唤起来,口中含糊不成言语。
澹台谨知他经了刺激,想要排尿,连忙示意宫人去取软管,自己却将慕梅远远地拉到一旁,道:“你先在这儿等一会。”
慕梅先是迷惑不解,继而明白了父皇是不愿让自己目睹风临失控的丑态。于是乖顺道:“是。”
风临欣慰地摸摸他的头,便急匆匆地去照料风临了。
待到风临艰难地流出尿液,神智渐渐恢复过来,斜着眼一看,便见慕梅的位子空着。
风临的心一沉。那孩子看见了多少?是被恶心到了吧……才刚刚让他接受一点自己,转眼又吓跑他了么?往后相处,自己又会有多少次这样的时候?
风临只觉得胸口那颗心不断地下沉,直沉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宫人做了清理便自觉退下了。慕梅怯怯地走回来,想说些关心的话语,却在看见风临闭目斜躺的模样时吐不出一个字来。这几日虽然离得远,他也窥见了大致情状。
他还太年轻,太快乐,刚刚尝到生而为人的好处。此时直面着这具透出死气的身体,所能做出的只有近乎本能的排斥与逃避。
不愿去看,不愿去想。这便是生命的另一端尽头的情状,是翻肚的锦鲤,腐烂的牡丹,是华美门扉的角落里层层叠叠的锈,他用指甲一抠便会剥落下去,露出下面可怖的空洞来。
他突然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澹台谨若无其事地偏头示意,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布菜。慕梅低头夹了一筷,只觉得食欲所剩无几。
一顿晚膳便在沉默不语之中惨淡收场,慕梅惴惴不安地跪了安,澹台谨着人将他送回储秀宫去安歇。
室内一时寂然无声。
澹台谨无言地移坐到贵妃榻上,从云初手中接过双眼紧闭的风临,将他搂在怀里,低头一下下地吻着他的脸颊、眼角、鼻尖,仿佛这无意义的接触能缓解那无以言说的悲哀一般。
澹台谨当年接回风临的时候,以为自己已做足了迎接命运的准备,只愿给他尽一段孝,让他走得安宁些。谁又能料到人心贪婪,相聚得越久,越是无法面对离别。
先是不能行走,再是不能动弹,最后便溺不出,水米不进,丧失感官,消磨神志,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浑浊的空气。
人人都终将面临的死亡,在风临的身上却被延长成了纠缠一生的酷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分,每一次太医进出,每一次呼吸交换,他们都能听见死亡临近的脚步声。清晰地明白现实,却无从改变,只能相守着静静等待行刑的那一刻。
澹台谨举筷夹起一小块被细细剔了骨的鱼肉,含进口中嚼烂了,低头轻柔地吻上风临的双唇。
风临没料到他的举动,只觉得舌尖尝到了一丝鲜味,下意识地搅动着不受控制的舌头,那鱼肉便慢慢滑入了咽喉中。他好奇地睁开眼,却见澹台谨垂眼凝视着自己,满目温存。
风临呼吸一窒,仿佛被一股深沉的爱意揪住了心脏,紧得他难以出声。
澹台谨替他拭了拭嘴角,轻声道:“转眼中秋又要到了。宴饮过后,我们便去庭中赏月,让慕梅也来。不知今年月色又是如何。”
风临淡淡一笑。云初泪光闪烁,柔声应道:“定是良月如画。”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风临性情温和,即使有了情绪,也没力气发泄出来。他若是心情不佳,便只是不出声,默默地昏睡。
连续几天,澹台谨只要一得空,便将风临抱在怀里不放手。皇帝抱着风临做那羞耻的导尿,抱着风临批阅奏折,抱着风临去户外晒太阳,偶尔吻着半睡半醒的风临,将暖胃的香茶与嚼烂的糕点细细地哺给他品尝。仿佛只要这般紧紧地贴在一起,便能将盘旋头顶的死亡阴影驱散些许,连带着消弭了彼此心中的恐惧。
尽管无时无刻不守在风临身边,澹台谨却并不怎么开口说话,似乎知道风临更需要安静的陪伴。只有一次收到那字迹龙飞凤舞的急报时,才面露喜色,凑到怀中人的耳边一遍遍地轻唤:“小叔,小叔。”
风临昏昏沉沉地撑开一丝眼帘:“嗯……”
“小叔,我们赢了。”澹台谨英俊的眉眼像被点亮了般,迫切地低头不断轻吻着他,“蒋衡大捷,俘敌一万,即日归师。”
风临回过神来,被那双唇的灼热温度感染,不禁也微笑起来,抬手软软地抓住龙袍的前襟,几不可闻地道:“谨……”
澹台谨附耳过去想听清他说的话,却不料脸颊贴上了湿润柔软的一物。风临费尽力气抬起头亲了亲他,随即又脱力瘫软回去,笑道:“好……孩……子……”
澹台谨心头一阵滚烫,仿佛那千军万马踏破红尘,只是为了这一句夸奖。他用力地含住风临的唇,一改几日来的小心翼翼,伸舌勾住对方绵软的舌尖激动地摩挲吸吮,直吻到风临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作罢。又道:“听说闻人瞿此番表现极佳,立了不少功,还取了敌军一将首级。想来很快便会是独当一面的良将了。小叔,我想在中秋宴上大赏将士,可好?”
“啊……好……”
澹台谨便兴致勃勃地拟起了封赏名册,风临见这年轻天子一扫眉间郁色,重新露出了踌躇满志的表情,心中也觉得轻松不少。澹台谨却忽而停了下来,将头埋进风临的颈窝里道:“小叔,我好高兴,好高兴。”
风临忍俊不禁,颤颤地抬手想去顺一顺他的头发,枯臂却又跌落了回去。澹台谨直起身来握住他的手,揉开他蜷缩的手指,与他掌心相贴,喃喃道:“我没有让你失望,对不对?”
风临眼眶忽然一热,掌指也不禁颤抖起来——多少年前的床榻边,少年也是这般贴着他的掌心郑重起誓:只要你相信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澹台谨复又俯身吻去他夺眶而出的泪水,笑道:“这万里江山还会更强大、更富饶,我会开创无双盛世,会让每一户人家都安逸,每一寸土地都丰饶。我想让你看到,全部都想让你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最终章)
铁将蒋衡凯旋归师,天子设宴庆功,大加封赏。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澹台谨比以往看来更加英气逼人,从高高的王座上长身而起,赐酒三军,举手投足间既有贵胄端庄,又透着帝王霸气。
太子慕梅坐在皇后身旁,遥遥地望着万众瞩目的父皇,却忍不住皱起细眉——父皇竟是独身一人。那仿佛永远与他形影不离的男人,此时却不见踪影。
慕梅犹豫了许久,直等到宴席半酣,才站起身来行至帝王座下一礼道:“儿臣恭贺父皇北退匈奴,威加四海。”
澹台谨应了一声,望着他略微挑眉道:“太子似乎有心事烦扰?”
慕梅低下头去,小声问:“父皇……怎么不见皇叔爷?”
澹台谨一愣,跟着和颜悦色地一笑:“你皇叔爷近来身子乏弱,无法在席上久坐,正在偏殿歇着。他若是知你有心念着他,定然十分高兴。待这边宴席散了,太子便去看看他吧。”
慕梅依言归了席,心中却隐隐地酸涩不已。眼前热闹的推杯换盏、丝竹管弦,传入那冷清的里间,大概只剩一点孤寂的余响吧?这里美酒佳肴的味道,不知会不会飘进去?今天还是中秋,自己坐在母亲身边,那男人却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随口编了个理由说要净手,便匆匆地离了席。
慕梅一路摸到偏殿,远远瞧见灯火明亮,居然传来一阵笑语声。那声音开朗清爽,听着有几分耳熟。
慕梅心下疑惑,走近前去,只见风临卧在软榻上,旁边还站了个少年人,正同他说笑。慕梅定睛一看,突然间瞪眼叫道:“你!”
那人回过头来,笑嘻嘻道:“太子爷,可巧又见面啦,你也来看王爷?”正是那日出征前翻墙离去的闻人瞿。
“放肆,见了本太子还不跪!”慕梅一见这家伙便愤恨难平,早把偷偷前来的目的忘到了脑后,气冲冲地上前又要揍他。风临急道:“不……”却哪里劝阻得了。闻人瞿仍是不闪不避,慕梅拳头挥到半路,猛然想起他那邪门法术,临时收拳出腿,狠狠一脚踹向闻人瞿腹部。
这一脚下去便如踢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毫不着力,慕梅正自疑惑,蓦然发现自己竟收不回腿了!他大骇之下用力挣扎起来,怎奈那脚底便似粘在了闻人瞿身上,无论如何无法挣脱。
四周侍卫连忙赶来,却已救之不及。慕梅狠命一拔,忽然脚底力道一松,他整个人便向后栽去!
风临啊啊叫了起来,惶急地扭动着废躯抖作一团,却是移动不了半寸。闻人瞿身形如闪电,一晃之间便扶稳了慕梅,眨眼又按住风临连声安抚道:“王爷莫慌,太子没事、没事……”他原想作弄一下这骄横的小太子,不料却惊着了风临,心下懊悔。
风临抖了半天都缓不过劲,喘息断续,口涎横流,瞧着甚为可怜。闻人瞿这趟回来,再见他仿佛又孱弱不少,不忍地跪地道:“下官愚昧,求王爷恕罪。”
慕梅狠瞪了一眼这不跪太子只跪王爷的家伙,却也低头认错道:“儿臣莽撞吓着皇叔爷了,对不起。”
一旁的云初拍抚着风临助他顺气,见他一时无法出声,便代为解围道:“殿下是怕王爷寂寞,来陪王爷的吧?殿下真是好孩子。这位闻人将军也是来替王爷解闷的,还带了一味民间寻来的偏方来治王爷的病呢。”
“真的?”慕梅狐疑地盯着闻人瞿,“御医爷爷都治不好的病,民间能有办法?”
风临虚弱道:“啊……起……”
闻人瞿站起身来,想要唬一唬小太子,却又不愿给风临无谓的希望,是以踌躇道:“此方在某地民间传得颇神,药材也是难找,下官费了些功夫才在极北之地搜罗齐全。军中有匹战马受了重伤,二便不通,下官拿它试药,辅以针灸之法,颇见成效。只是王爷金贵之躯自不是那畜生可比,这方子用在人身上功效究竟如何,下官也……”
风临知道他一腔热心为自己费心找寻,笑道:“有……劳……”
闻人瞿高兴起来,露齿而笑:“若能帮到王爷就好了。”
慕梅对闻人瞿颇有敌意,立即恨恨道:“皇叔爷不要相信这家伙,他好可疑,还会那奇怪的法术——”
闻人瞿大笑:“太子殿下,下官早说过了,这不叫法术,叫武功,是天地间顶顶正派的东西,练之可防身护体,还可保家卫国哦。”
“你胡说,刚才吸住我脚的那一下分明是妖法!还有那天你飞上墙——”
“那都是武功。”
“骗人!”
“骗你是小狗。”
眼见这俩人穷极无聊地拌起了嘴,倒给冷清的偏殿添了几分生机。风临颇为纵容地看着,忽听一阵沉稳脚步声渐近,紧跟着四周的侍女护卫无声无息跪了一地。
闻人瞿只见那小太子忽然闭了嘴,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叩头:“参见陛下。”
一双黑缎绣金朝靴从他面前缓缓踱了过去。头顶上方传来年轻帝王的声音:“起来吧。蒋将军真是教的好弟子,皇宫禁地倒教你如入无人之境。云初,皇叔身体不佳在此歇息,几时竟容这闲杂人等过来叨扰了。”
澹台谨说得不见喜怒,但愈是如此,愈是将天不怕地不怕的闻人瞿吓出一身冷汗,复又跪下埋头道:“下官该死。”云初也伏地谢罪。
风临见澹台谨面色不善,急忙要求情:“谨……啊……是……我……”
澹台谨变脸如翻书,坐到榻边握住风临的手,柔声道:“小叔用过膳食了?累么?”
“嗯……不……”风临手指微颤,像在澹台谨掌心里软软地挠着,口中仍在含糊解释:“他……带……药……方……”
澹台谨敏感地捕捉到关键词:“药方?”
闻人瞿便将刚才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澹台谨心中升起了微末的希望,明知未必会有奇迹发生,仍是面色稍霁,道:“着人送去太医院熬一剂出来,若是果真有用,便不计你擅闯之过。”闻人瞿暗自抹了把冷汗,连忙跪安退下了。
澹台谨不敢与风临多谈论此事,生怕希望落空让他更受打击,因此只是小心抱起他,微笑道:“小叔若是还不困,我们便去赏一会月。”
中庭疏旷,白月如霜。
娴静而怅惘的清辉铺落于青石砖上,桂花香如一剪残纱在暗夜里杳然飘远。宫中四处挂着花灯,暖色光晕影影绰绰,更衬得夜色清凉。
案上用白瓷小碟盛了些糕点糖果,慕梅孩子心性,兴致勃勃地挑拣着。另有一盏桂花蜜酒,供澹台谨自斟自饮。佳酿馥郁,清澄的酒液映着一轮完满的月,微一晃动便碎成了千千玉玦。
从冗长的宴席里脱身,这般三人围坐着,才有了些中秋团圆的意味。
慕梅嚼着香甜的月饼,想起刚才自己偷溜进偏殿,父皇却没责怪,反倒让那闻人瞿吃了瘪,心中暗爽不已。岂料刚想到此处,就听见澹台谨沉声道:“太子方才擅自离席,有失储君之仪。”
慕梅口中月饼还没咽下,小脸上现出委屈之色,闷声道:“是。”
风临半躺在皇帝怀中,情知澹台谨避开众人私下告诫,已是顾全了这孩子的颜面,所以也不便再开口求情。
澹台谨看了慕梅一会,忽地展颜一笑:“但太子担心皇叔爷,此番也算情有可原,下不为例。”
“父皇……”慕梅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