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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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灾民虽多,你们那些酸文官不贪不取,再怎么也够了。如今边关兵士人数不断减少,朝廷抽调的壮丁又多被用到别处,军粮押送拖沓,铁器质量不良,何谈守卫疆土?”
“军费一事……恐怕依靠朝廷是不行的了。子衿愚钝,原还以为是章訾那贪官所为,才使军中物资调用窘迫。”
“章訾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庄泽叹了口气,“岳霖几年前曾与我约定,任那蠹虫再嚣张几年,等他来想法子解决此人。他的关系情报,弄到对章訾不利的东西易如反掌。”
“……章訾并非贪污军饷?”
“非也。他确是打过军饷的主意,只是贪污
65、入冬 。。。
数额太少,不足以论罪。章訾欺瞒上下、贪恋女色、祸及百姓却是真的。以前任监军一职的人也未曾如此荒唐。”
“难道是杀敌太多,军中对人命看得如此轻贱?即便不杀章訾,先生也已安排子衿到边关……”
“章訾若是贤良官员,怎么显得你既亲近士兵又能文能武?”庄泽大笑起来,“真是无用的书读多了,成了酸腐文人。若是为忠义之事,一条人命算什么?”
“可是……”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庄泽的发须花白如雪,寒风吹来,颇有一种良将迟暮的凄凉悲壮之感,“为身后这疆土守卫了二十年,到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继承遗志之人,未免太过可笑。左右将军皆是勇猛而无谋之人,更无令所有士卒信服的威望。子衿,我信岳霖的人。接下来这一场大战,是你的机会。天时地利,你可千万莫让我失望。”
子衿有些疑惑地看着庄泽,仍是忍不住问道:“将军是什么意思?子衿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也非良将。庄将军身体健朗,千万莫谈让位之事。”
“你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庄泽拍了拍新修砌好的城墙,“我以前的副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前几年那场大战,许多良将精兵都伤残了。”
“将军说的……可是吴钩?”
“你认得他?”庄泽笑了笑,竟如同一个和蔼老者,“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文武状元,可说是前无古人了。第一日来边关便是寒冬,他和其他新兵一般,在一尺半的雪里站了两个时辰。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就在我身旁,刀砍得极痛快,利索。那时若非他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已经被葬在京郊了。”
66
66、杀敌 。。。
秋末冬初,胡人的最后一场大战尽显凶悍之色。
进攻渐渐变得猛烈,士兵们不停地将巨石羽箭投下城去。百姓们在战火中穿梭,修补着日益毁损的城墙。
不断有伤残的士兵被运进城中的医馆;由于敌军进攻间隙太短,没有打扫战场的时间,战死的士兵被弃置城外。
庄泽与子衿仍是站在墙头看着。胡人的主帅也未出现,几个骠勇粗壮的偏将在战场上左冲右突。
有的士兵弯□子朝马腿砍去,又让被绊倒的马压在了身上,动弹不得。
城外的士兵逐渐减少,兵刃碰撞的声音渐息,血染遍了兵甲与沙场。从城上望去,如同一场噩梦。
不断有士兵来报告各处的情况,物资极其缺乏,兵力呈薄弱之势。
进攻的间隙。
庄泽召集让士兵们整理好剩余的兵器,又让百姓换穿上重伤的士兵的服装。子衿看着有些不解,欲问,庄泽却说:“子衿,我们准备撤退了。”
“撤退?可是这座城还守得住,为何要退?”
“不是说了么,这是今冬的最后一场大战。”庄泽低声笑了起来,“说起来,过完这一年,我便是花甲了。”
“将军老当益壮。”
“得了吧,把你那套东西收起来。在风里面站了那么久,手都冻僵了吧。”庄泽解□上的披风,丢给子衿,“这披风颜色深,在夜里不显眼,可以取暖。已经穿了二十年,还是岳霖送给我的,你别嫌弃。”
“多谢将军。”
“子衿,该是我们上战场的时候了。”庄泽转过身,对着站在空地中满脸烟火又肃穆挺拔的士兵们,拔剑出鞘,举起来大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士兵们应声附和:“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才包扎好的士兵也站起身,举起兵戈,咏唱着这流传千年的战歌。
血与火,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震颤,城内是准备赴死的勇士,城外是遍地尸骨。
这才是最底层的人对家国的赤诚之念。
庄泽大声道:“身上重伤的士兵留在城内,轻伤者与换装的百姓随我来!”
不多时,仅剩的还能迎敌的兵马与百姓在城门集结好,列成两队。重伤的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对着庄泽说道:“我们必不负将军重托。”
“开城门!”
城墙左半在上一次进攻后未曾修补,已经坍塌大半。吊桥的绳子也已破损不堪,放下吊桥后便不再提起。庄泽出了门来,指着远处夜色中隐隐扬起的烟尘对子衿道:“那里至少有八千人。能不能活下来,便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金弦骑了
66、杀敌 。。。
穆来,将它交予子衿,和他换了马。
子衿拍拍穆的头:“这可是你第一次上战场,要好好跑。”
穆嘶鸣一声,转过头来蹭蹭子衿的手。
外围的胡人已经愈来愈接近了。马匹的味道,士兵的喘息,火把燃烧的声音和成一处。
等到胡骑已可见时,庄泽吼道:“击鼓!”
胡兵冲击速度极快,阵型却散乱,庄泽又道:“将士们,向前冲!杀——!”
士兵们冲了过去,厮杀声四起,擂鼓的声音似要震破耳膜。胡兵如同潮水一般冲来,子衿庄泽身边的士兵都已散开。庄泽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子衿对着向前冲来的胡兵,拔出云纹。
他想起城中房屋上刀砍火灼的痕迹。城外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他们就踏在亡者的尸体之上。
还有……江南烟雨,京中繁华,吴钩的……断臂。
他将云纹的剑刃对准了那满脸凶悍的胡人。那人身上穿着皮裘,手上的弯刀闪出寒光。
他催动穆前进,腿夹紧了马腹,如同过往数年在京郊训练过的一样,身体贴着穆的背。
他将云纹向前送去。
剑法凌厉,穿胸而过。
他的手感觉到血肉被撕裂的钝,还有剑身陷进骨头的坚硬。
他横着狠命抽出剑,脸上与身上洒满了鲜红的血,又被凛冽寒风吹干。他听见那人的大喊与落马的声音。他牵紧缰绳,又将云纹对准下一个敌人。
胡兵向城门冲去,护城河中堆满了尸体,后来者便嘶吼着、砍杀着,从尸体上踩了过去。子衿正要回身冲杀,却听到军中传来庄泽的号令:“冲出包围,向西南方向集合!”
来不及多想,他调转马头,向西南冲杀而去。
67
67、彦城 。。。
子衿冲到西南一角时,只有千余士兵在原地等候。他下了马来,拽住一个士兵大声问道:“庄将军在哪里?”
“这……小人不知!只听到军中号令,便向此地冲来。”
子衿狠狠将马鞭掷在地上,大吼道:“听我号令!士兵们立即集合,分二十列站好!”
士兵们有些惊异,却仍是迅速地站成二十列。队中余出的重伤者与百姓自觉站出队列,在一旁立着。
等了一刻,陆续又有些士兵跑过来,仍是不见庄泽。敌军的喊杀声渐小之时,庄泽才被几个军士搀着走了过来,子衿连忙扶了一把。庄泽推开身边的人,看了看排列整齐的士兵,对子衿说道:“做得很好。”声音中带着粗重的喘息。
两人在原地歇息片刻,子衿才问道:“为何要向西南撤?重伤的士兵和粮草还留在城中,胡人若是占领了此城……”
“等着看罢。时辰已到了。”
远处,胡人占据了城楼,更多的人向城内冲去。街巷上也铺满了尸骨,未干的血迹让砖地都开始打滑。
躲在暗处的重伤士兵们互相传开信号,将身边放置的火药桶一个个打开。
轰然一声,城内的房屋全部倒塌。毁损过半的城楼如纸一般被支离开来,掩埋了正在点数战利品的胡人。两旁的山体因火药爆炸的震动而破碎,沙石滚落下来,砸在坍塌的城池上。
进攻的敌军与重伤的士兵,都葬身在此。
庄泽喘了口气,对剩下的士兵说道:“行——礼!”
士兵们将兵器杵在地上,向着城楼方向齐齐跪下,叩了三叩。
起身后,庄泽点清人数。几个将军都没有冲出来,恐怕是与胡军一同葬身城下了。
庄泽跨上马,吼道:“速向彦城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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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彦城时已近黎明。守城将领问明缘由,忙开城门迎接。
庄泽与子衿等人到了医馆歇息,士兵们坐在街上,由大夫们一一治疗。
大夫解开庄泽的铠甲时,子衿吃了一惊。铠甲已经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衣衫也已被血湿透。庄泽咬着牙说道:“不打紧,这样的伤口是常事。”
大夫敷上药,又用纱布缠紧伤口。子衿发觉庄泽的伤都在前面,后背却没多少伤痕。
他问缘由,庄泽笑起来:“你看看你身上,肯定也添了不少伤。”
子衿这才觉得身上到处都有皮肉刺痛,他解下衣服一看,真是身前的伤多。他边让大夫敷药边听庄泽说话。
“昨晚那种情势,胡兵必定只会向前冲杀而非四处堵截。若是一力向前便又生机,反之,怯了手脚,
67、彦城 。。。
才会腹背受敌。”
“原来如此。”
庄泽大声地咳了起来,又说道:“拿纸笔来。我要将此事上报皇上。”
子衿看着庄泽书写,又递上一块布去。庄泽手一推,说道:“老了,身体不如从前。秋冬咳喘多了些,不碍事。”
子衿只好先出了房门。
街上的士兵们还在包扎,多数人都是自己动手。一个伤了右上臂的士兵正不停用左手包扎,子衿拿过纱布,说道:“我来帮忙吧,以前学过一些医术。”
“多谢刘监军。”
子衿所为看在士兵眼中,又多了几分亲近。
皇命到时,庄泽自然成了彦城的守将。由于此地贫瘠,又不是水草丰美之地,原本的守将与军队不过三百人。城防的漏洞并未堵上,却因胡兵无力再战,将士们都喘了口气。
过了一月,便是春节。边关张灯结彩,虽无京城的繁华,却还热闹。年三十的晚上,两千余名士兵轮番守夜,每人饮酒不得过三碗。
庄泽与子衿同坐在上首。一经上次大战,子衿便声名渐起;军中新提拔的几位偏将又是战时跟随庄泽子衿在身后冲杀的人,自然没有异议。
今晚无人不思乡。在刚离开的雍沂出生的士兵们更是情绪低落。军中祝酒的人竭力地又舞又唱,士兵们却仍是自觉地克制着,不敢多碰酒碗。过半个时辰,便自动起身换岗。
子衿看在眼中,更生感慨。他找了个借口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天穹。雪霁后月光铺散千里,雪地之上,一个人对月而坐,更显寥落冷清。子衿走近一看,正是桂岩。
他手中拿着一支箫,只是握着,却并不吹。子衿问道:“大好佳节,军师怎么一人在此抚箫而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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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功过 。。。
桂岩见是子衿,反问:“那刘监军又为何独自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桂岩又说道:“我当年来此,还是个与你一般的书生。来的时候和一个叫吴钩的人一同在新兵营里,我们成了朋友。春夏时战火处处,我们闲下来时,在军营过的第一个节便是中秋。我想家想得更甚,便一个人跑到营外吹箫。庄泽将军治罪之时说是扰乱军心,吴钩还帮我挨了十军棍。从那以后,这箫便再也没吹过。”
子衿一听又是吴钩,正想再多问几句,便听到帐中有人喊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冲进帐去。
其后,庄泽在年三十的宴上晕倒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将士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医师的诊治。
其中一个年老的医师被子衿拉住,要问明情况,他颤悠悠地说道:“将军五脏俱损,又是花甲之年,不宜在边关苦寒之地久待。请监军奏请皇上,调老将军回乡静养吧。”
士兵们听到这消息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庄泽在边关这三十年来,将士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新兵们总是听老兵们在讲李黎岳霖与庄泽的功绩。如今几个偏将也已经战死于雍沂,子衿资历尚浅,怎能担此重任?
军中人心散乱,子衿一面严加管束,另一方面仍是寄希望于庄泽的康复。
这晚,庄泽将子衿叫进帐中,说是有事情要交代。医师军士都退了出去,庄泽这才撑起身,靠在枕头上。这情景无由让子衿想起吴钩生病的样子,老去的样子。
恐怕都是一样的命。
庄泽仔细说了一番军营的情形,又将记载着胡人兵将的消息的一卷书交予子衿。他想了半晌,又叹道:“可惜岳霖送的那幅字没有拿过来,一并毁在雍沂了。”
子衿心中一动,问道:“子衿看那幅字是二十年前所写,看来将军与先生是老友了?”
“老友?谈不上。岳霖因李黎一事,对我这继任之人可是冷眼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