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锦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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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老伯见折锦和面擀面倒挺像那么一回事,便放下心坐在灶前关注灶火。这时却听到折锦问了一句:“老伯,有糖么?”
史老伯一愣,问道:“要糖做什么?”
“是这样,这烙饼里只有盐味,单调了些。我想,不如将一部分饼里加点糖,试着卖些甜烙饼。”
史老伯还从未想过在烙饼里加糖,不是一直都只加盐么?从来没听说过在烙饼里加糖。那些甜津津的糕点在富贵人家里才常见。况且市面上出售的砂糖价格不菲,他也是在儿子回家时才弄些糖来加在米粥里。
“这糖贵得很,屋子里也只有一小包……”
“用不了很多。”折锦笑道,比划了一下,“只要一坨枣子这么大的糖块就可以了。我想着先做几张甜的卖着试试。”
史老伯想了想,觉得糖好像不是要很多,也不知折锦这法子行不行。不过这几天的烙饼都卖得不好,倒是可以试试新的法子。
“那好,我看你怎么做。”
弄来了想要的糖,折锦冲了些热水将其化了,边冲水边搅拌,刚刚冲到看不见糖粒的程度。糖水准备好,折锦拿刷子蘸了糖水刷上擀好的面,然后再刷上一层清油。慢慢卷起来,掐紧两头和缝之后再平均掐成几段,拧了成为大小合适的剂子——可以放在锅上烙了。
其实烙饼是最简单的一种饼,折锦经常见钟娘做,自己也经常吃,因此自己做时并不陌生,顶多是做的时候需要想想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不要把盐或者糖水洒出来。
忙活近一个时辰,烙饼全部放进了篮子里,头一天没卖掉的折锦热了热,还放进篮子里。
摊子还是那个摊子,可是人有些不一样了。当天走过烙饼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一名清秀的少年站在烙饼摊前,那满脸皱纹的老汉反而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折锦不仅人长得俊秀,而且一眼看过去还很干净。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梳得极为妥帖,在脑后以蓝色发带系好。同样蓝色的粗布短打没有一点污渍,显得整个人清爽而麻利。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对白皙的前臂和骨节分明的手。因此当折锦往摊前一站,便有好奇的姑娘上前买了张烙饼,顺便跟少年搭讪几句。
“伙计,这烙饼味道还不错,是你做的么?”
“是啊,今天早上刚烙的,还热乎着呢。”折锦笑笑,嘴角边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他的微笑并不如人们常说的那种惊艳,却有着另一种感觉,暖暖的,让看的人感到很舒服,而且不含杂质,犹如他的眼神,清澈得能一见到底。
那姑娘看得微红了脸,说道:“再给我拿一张烙饼。”
折锦没有立即给她,而是问道:“姑娘,今天刚烙了甜味的,你要不要尝尝?”
“有甜的?也好,我尝一尝。”姑娘抿嘴一笑,目光瞟到折锦的手,指甲仿佛一扇扇粉红色的小贝壳嵌在修长的手指上,指缘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背上光滑得好比贴上了薄薄的玉石,玉石下隐约可见青色脉络——完全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手,怕是连富家公子的手也比不上眼前这双呢。
姑娘看得有些愣,直到折锦唤了她几声后才红着脸接过烙饼离去。
有人开了头,烙饼便好卖了许多,甜的卖得更快。于是折锦便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递过烙饼,还应付着不同的询问。史老伯比较轻松,只在一旁收铜板。
当天的生意比以往意外地好了不少,连头天剩的烙饼也卖掉了好几个。史老伯看了看天色,又等了一会儿,见好就收,留了最后几张烙饼做晚饭,便带着折锦一起回家。
一进门,史老伯便打开钱袋开始数铜板:“一,二,三,……”
折锦则坐在灶边的门板上,他不太关心今天挣了多少(反正不是自己的),只顾抓着烙饼啃。一天才吃两顿,顿顿都是烙饼,他的肚子有点难受。晚上没什么事,因此折锦的烙饼啃得也慢,好像回到了山上细嚼慢咽的时候。
烙饼一点一点被啃完,折锦拍拍手,肚子好像还不太饱。他不好意思再跟吴老伯要东西吃,便一个人在这不大的单间屋子里四处看看有没有能塞牙缝的。寻了一圈,只在墙上发现几挂咸萝卜干。
“老伯,这萝卜干能吃么?”
“腌了大半年,又咸又干,只能下下饭。”史老伯刚刚数完铜板,比昨天多挣了三四十文,跟以前几天挣的差不多。若是能天天像今天这样卖得好,过不了多久便能将床底下那个罐子装满了。
折锦见史老伯只顾翻来覆去数着铜板,便自己掰了块萝卜干吃,还真咸!折锦蹙眉,好像口腔里的水分一下子便被吸干了似的。他急忙找了个碗舀了清水喝下去。这才好过点。心想一边嚼萝卜干一边喝水也算凑合。只是这萝卜干确实干得很,嚼得牙槽都快酸了才勉强咽下一小块。
若是包在烙饼里可能不那么咸,折锦盯着将熄未熄的灶火想,脑瓜里好似点亮了什么——顾不得享受剩下的萝卜干,他急忙起身去拿了块完好的萝卜干,用清水洗去其上的盐渍,舔了舔,觉得不那么难以入口了。迅速将萝卜干切成细细的丝,没有别的调味料,也只有这样了。折锦不禁想起钟娘那个佐料齐全的厨房,茱萸,酱油,小茴香什么的都有,暗暗感慨真是天壤之别啊。
“你在做什么?”史老伯见折锦走来走去,又是洗萝卜干,又是切萝卜丝的,很有点奇怪。
折锦回道:“在想一个新的烙饼的做法。呃,需要生个火,再用点油。”
史老伯皱了皱眉头问:“需要用多少油?”
“应该用得不多,三四勺足矣。”折锦想了想,其实他也只是想先做几个试试。
“两勺罢,不然明天不够烙饼的。”
折锦点头,两勺油也应该够。
只取了一点面粉,折锦边揉边想,那烙饼吃着还行,味道还是淡了,总觉得缺了些油,不如就像钟娘以前做酥饼的方法,将油全和进面里。想到这里,就将大部分油跟面揉在一起。面粉进了油,变得黄澄澄的,像个大个的橘子。折锦随后将面团擀成面片,做成剂子,每个剂子又卷了萝卜丝进去,然后下到刷了一层油的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做到这一步,折锦已经是两手油腻腻,不过新式煎饼让他挺开心的,当下就叫了忙着收拾家什的吴老伯过来尝尝自己的成果。
“有嚼头,只是干了些。”史老伯拿了一块煎饼吃了后说道。
“这只是萝卜干。若是新鲜的萝卜应该会比较脆。”折锦解释道,“腌过的萝卜干就算泡过水,还是与新鲜的不一样。”
史老伯表示同意,可当折锦希望明天能做这种萝卜煎饼的时候,雇主为难地摇头了:“油不够,面粉也不够,这两样东西都很贵,也不知道人家爱不爱吃。还是先放放吧。”
折锦先前见史老伯的脸色还好,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快就能变成现实——打了水漂。看来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此折锦便更加怀念起钟娘的厨房。于是他讪讪地附和:“也是,做萝卜煎饼需要不少油的。”
次日仍是一大早起来生火和面揉面,折锦忙得满头大汗,史老伯坐在灶火边闲闲地打了个盹,然后看折锦给面饼上刷糖洒盐刷油。前一天的甜味烙饼卖得不错,史老伯便叫折锦多做些放进篮子里。
当日的烙饼销售数量比前一天好些,多卖了二十多文钱,主要还是甜味烙饼帮的忙。史老伯拈拈沉甸甸的钱袋,很是满意。折锦却发现到了最后甜味烙饼有些卖不动,大概是因为喜欢吃甜食的大部分是小孩子和姑娘家,而小孩子和姑娘家又有多少是在街上闲逛的。眼前晃来晃去的除了男子,还是男子,不是年轻的,就是年老的,他们可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呢。看来还是要从别的地方着手了,折锦瞥了一眼摩挲着铜板的史老伯,心想估计没那么容易。
当晚折锦又向史老伯提出要试试别的烙饼,果然被后者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现在的烙饼卖得不错,你就别捣弄些别的了。不仅费油费面而且费柴火。”
“可是……”折锦刚争辩说光靠着几张烙饼也就只能糊口而已,可瞧见雇主一脸不同意的表情,他只好闭上嘴就此作罢,收拾了床板靠着昏暗的灶火入睡。
再次睁开眼睛,又一天开始了。
卖烙饼的前半部分还是比较顺利的,除了有几个人说烙饼不够甜。等到过了中午的时候,折锦松了口气,摸摸瘪得像个空碗的肚子,思忖中饭多吃张烙饼吧,上午说了好多话,嗓子都有些干了。身边没有水,忍忍吧。
见暂时没几个客人了,折锦赶紧拿张烙饼放进嘴里啃。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相当随意的寒暄:“哟,史老爹,好几日不见了,最近你的生意看上去挺好的嘛!”
只见三个差役模样的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为首的一个笑容可掬,可那笑容放在堆积了不少肥肉的脸上,怎么看都不太协调。后面的一个还用牙签剔着牙,一脸意犹未尽,第三个则带了点醉意,脚步虚浮。
你们好像都吃了饭……折锦心说,他从来没跟差役等官府的人打过交道,因此便退到一旁,看史老伯挤出几分笑意跟来人打着招呼:“是李官爷、刘官爷和钱官爷啊,什么风把您几位吹过来了?”
“少废话,啊,你知道干什么?”剔牙的那位不耐烦地说。
史老伯的笑意有点发僵,在那几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差役面前,他原本就微微佝偻的身子越发弯了下去。
为首的李官爷摆摆手,说:“史老爹,不是我兄弟说你,前几日已经来了一次,看在你好话说了那么多的份上,脂粉税就宽限了你几日,可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嘛。”
脂粉税?嚼着烙饼的折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史老伯不是卖烙饼的么?干嘛要交脂粉税?他瞅瞅雇主,看雇主如何回话。
“李官爷,不是草民不想交,只是这脂粉税要一吊钱,草民足足要卖上一两个月烙饼才攒得起来。您看那些大的商铺,就算是一个月交上三四吊钱也不在乎。可您看我这么小的一个摊子,实在不能跟那些商铺比呀。”史老伯笑得更加勉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就是考虑你这摊小,才只叫你交一吊钱。你看看别的摊,我们都叫他们交两吊钱。”
“李官爷……”
见史老爹紧捂着钱袋不松手,李官爷再好
10、第 10 章 。。。
的耐性也被磨光了。刚才在醉仙楼酒足饭饱后的畅快之意好像随着眼前人的磨叽而消弭殆尽。他脸色一变,话语里便是冷气森森:“史老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经宽限了你数日,你究竟还要拖到几时?”
忙于剔牙的钱官爷此刻剔牙完毕,他扔掉牙签,凑近李官爷耳边道:“大哥,文老爷那边……五姨娘昨日还因头钗小了而砸了个一百两的花瓶,说是钱不够再砸个大的。”
还没等李官爷发话,站在他身后一直没吭声的刘官爷打了个酒气四溢的嗝儿道:“大哥,别跟这老头罗嗦了!他分明是不肯交!咱们看看他的钱袋就知道他藏了多少钱了!”
刘官爷面相粗犷,大概是酒意激发了某种潜在的煞气,看得折锦忍不住抖了抖小心肝。
而听到这话的史老伯像是被吓到了,身子向后缩了缩,更加捂紧了怀里的钱袋。他睁大惊恐的双眼,声音发着抖:“官爷,能不能再宽限几日……”
话音未落,那位起了酒劲的刘官爷直接一脚踹上了烙饼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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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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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烙饼摊本就是几根木头加块板子支起来的,史老伯舍不得叫木匠打副好的,见现在这摊还能放些东西,便想着凑合凑合算了。怎知某天会遇到这么凶猛的一脚?其实也不怪刘官爷下脚没有轻重,他喝醉了嘛,随便一踢便遇到个软蛋。
其实摊子散架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拼一个。然而摊子上放了装烙饼的篮子。摊子垮了,篮子翻了,烙饼散了。辛辛苦苦烙出的饼可是史老伯糊口的家当。折锦赶紧咽下最后一口烙饼,将散在地上的烙饼拾起来。
史老伯却不干了,面前这三人分明是不给自己活路。他抓着钱袋,声音激动:“官爷,我一个摆小摊的草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们?再说,该交的税已经交了不少了,车马税,摊位税,人头税,买卖税……各位街坊说说,这么些税加起来也有一两吊钱了,如今还要加上什么脂粉税,真是荒唐,荒唐!”
听到这话,正在附近看热闹的一群人只是面面相觑,均不吭声。有人便在心里暗暗为直言不讳的史老爹担心,惹怒了这衙门的差役,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哼,还敢忤逆本大爷的话!不想活了!”刘官爷闻言大怒,又是一脚踢翻尚未完全倒地的篮子,吓得正欲拿篮子的折锦急忙缩了手。
李官爷则是脸上红白交加,他冲等着不耐烦的钱官爷使了个眼色。善于察言观色的钱官爷哪能不知大哥的意思,趁着史老伯想拣篮子的空当,一把扯住对方怀里的钱袋抓了过来。
史老伯见钱袋被抢,好像一下子被把利刀戳进心里,他慌忙扯住钱袋的一角,放开嗓子呼叫:“官爷,这是我的活命钱啊!再宽限几天,就三天行不行?一天,就一天!”
钱官爷哪肯听他的,眼角瞟见李官爷袖了手好整以暇,心里有数,呵斥道:“你这老头怎么不识时务?拖了这些天,叫我们兄弟喝西北风吗?”
放过篮子的刘官爷大着舌头嚷道:“钱哥,你太好脾气了,这老头不打不长记性!”说罢,穿着黑色官靴的脚毫不客气地踹上史老伯扯着钱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