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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浮生梦夕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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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沧海苦笑著,正试图解释,身体一轻,已被商夕绝腾空抱起。
    男人另一只手拎著轮椅,充耳不闻乌术纳在他背後大声叫骂,只管大步往回走,进了帐篷,将沈沧海重重扔到毛毡褥子上。
    沈沧海眼前一阵晕眩,片刻才缓过劲来,看见商夕绝颀长身影朝他俯低,竟生出丝怯意,下意识地往後退缩,下一瞬低声痛呼。
    商夕绝扣住了他适才被乌术纳握过的脚踝,将他拖近,力量之大,令沈沧海错觉男人想将他的腿骨捏碎。
    但商夕绝并没有继续用力,而是冷厉地瞥了眼沈沧海发白的面庞,蹲下身,替沈沧海挑出陷在腿肉里的微小碎瓷片。
    他的动作绝谈不上温柔,甚至堪称粗鲁,脸上还带著明显的不耐烦。挑完碎瓷後,便径直转身,从水囊中倒水清洗起双手,彷佛手上沾染了不洁之物。
    沈沧海看著自己脚腕上被捏出来的青紫指印,心头五味纷杂,呆了半晌,嗫嚅道:「夕绝,那人非要替我看伤口,我又躲不开——」
    他正斟酌著该如何措辞才能向商夕绝解释清楚,不至於越描越黑。
    商夕绝却出乎他意料地回过头来,淡淡道:「我知道。你出了帐篷,我就跟著你了。」
    他脸色倏忽阴郁下来,冷笑:「你明知道不该再去惹乌术纳,为什麽还要冲他有说有笑的?」
    原来夕绝一直尾随著他,倒省得他再去解释,但听到商夕绝满怀妒意的指责,沈沧海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叹气。
    夕绝这次旧疾复发後,非但脾气变得乖戾阴沉,心眼也变小了。若非确实看见商夕绝左胸那道伤及心口的刀疤,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站著的是永昌王。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沈沧海脑海里转了一下,自然不会说出来刺激商夕绝。他柔声解释道:「夕绝,他好端端地与我说话,我总不能对他恶语相向吧?」
    商夕绝的表情反而越发地阴森,更透出几分不易觉察的气恼。「原来只要有人和你好说好话,你对谁都可以笑脸相迎,是不是?」
    跟个钻了牛角尖的人争执,只怕说什麽都是白费口舌。沈沧海苦笑著闭起嘴。
    商夕绝朝他瞪视许久,终於移开目光,嗤笑一声:「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麽?那好,我今後不想再看到你亲近其他人,你若做不到,就别再来纠缠我。我商夕绝也不稀罕你来喜欢。」
    沈沧海一阵气苦,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商夕绝已提起条毡子,睡到帐篷另一头,不多时已传出悠长平稳的鼻息。
    沈沧海脑中乱得便似有杂草疯长,哪里睡得著,怔怔盯著商夕绝的背影,逐渐地,视线模糊起来。他难耐地转开脸,在幽暗的火光里睁大双眼,不让眼中的水气凝结滚落。
    那个人,曾经为了救他,不惜举刀自戕,也令他决意要与之厮守终生。可如今商夕绝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让沈沧海惶惑不已,隐隐觉得原先那个总是对他小心翼翼、极尽温柔的商夕绝,已离他越来越遥远模糊。
    倘若那个夕绝再也回不来了……沈沧海猛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翌日大清早,骏马嘶鸣,众人忙著拔营起程,极是喧闹。
    雍夜王起得早,跑来沈沧海的帐篷内一看,就见沈沧海坐在毡毯上,眼圈略带青黑,双目还隐约有些红肿,显然流过眼泪。
    他面色微沉,心想多半又是受了商夕绝的气,也懒得再去质问商夕绝,拉过轮椅,就要带沈沧海出去漱口洗脸,还得解决某些必须的生理问题。
    沈沧海看了看商夕绝嘴角那抹淡淡冷笑,不想再惹他不快,便低声回绝了雍夜王:「不用了,夕绝会帮我。」
    雍夜王懂他心思,不由暗叹,点头道:「他若不愿,你再叫我吧。早知道,我该带上离风,也好有人照顾你的起居。」
    离风要是跟来了,看到商夕绝现在对他阴阳怪气的样子,还不早扑上去拼命了?沈沧海苦笑不语,目送雍夜王离去。他也没奢望商夕绝会伺候他漱洗,便取了青盐、手巾,自行推著轮椅往外走。
    乌术纳那些随从已收拾起器具,正忙著装车上路。
    沈沧海仍来到昨晚那条溪流边,洗漱妥当後游目四顾,想找处隐蔽地方解手,却见商夕绝脸上裹著薄毛毡,朝他走来。
    「为什麽不叫我推你出来?」商夕绝的声音隔著毛毡,有点沉闷,也不待沈沧海答话,推他去到马车车厢背後,扶著他解手。
    沈沧海也不是第一次在他的注视下处理生理需要,但面对这个迥异於往日的商夕绝,他只觉尴尬万分,低垂著头,不敢与商夕绝目光接触。好不容易解决完,他脸孔已涨得绯红。
    商夕绝褐色的眼眸也变得比平素更深,缓缓地从沈沧海两条纤长白皙的腿上移到他因羞赧而透出粉色的耳朵。
    如果沈沧海这时抬头,就会发现男人的眼神十分危险复杂,带著几分探究、几分讥诮、几分戏弄,更闪动著猛兽捕获猎物时特有的嗜血光芒。可惜他只顾著低头整理衣物,所以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人正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著他。

    第三章

    红日洒遍千里碧野,亦照耀著行进在长草间的大队人马。
    这两天来,雍夜王一行又陆续碰上几拨前往冰海赴会的贵族,队伍越发地浩荡热闹起来。
    那乌术纳王子倒确是个爽快人,那晚虽然被商夕绝丢进溪里喝了半肚皮的凉水,酒醒後自知理亏,反而特意来向沈沧海赔了不是。
    不过他在商夕绝手里吃了苦头,对这冷漠古怪的男子终是有所忌惮,此後行程都约束手下骑士离雍夜王三人远远的。
    这日午後,沈沧海坐在车内,渐闻外面人声鼎沸,还夹杂著欢腾的鼓乐歌舞声。他掀开布帘,一大片明豔惊人的澄净蓝色立时呈现眼前。
    那水色倒映著湛蓝天穹,蓝得似块毫无瑕疵的巨大宝玉,静静横卧於天地怀抱之中。远处几个山头上犹积著银白冰雪,在豔阳下折射出濯濯炫目的雪光。
    湖边碧草地上,错落散布著大大小小数百个毡房,色彩斑斓,不时有矫健骑士策马在草地间来回奔逐赛跑,扬起尘土。
    雍夜王勒慢了马匹,风尘仆仆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淡漠笑意,回头对沈沧海道:「明天便是盛会大典之日,我们还算赶上了。」
    沈沧海在西域也待了不少时日,却还是初次见到这等盛况。凝眸细看,不少宽敞华丽的毡房前均竖著根旗杆,各色彩旗迎风猎猎飘舞,旗帜图案尽不相同,应当是各邦族的徽识。
    射月国的旗帜,并不在内。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竟有些许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私心深处,并不愿再与伏羿相见,徒增忧烦怅惘,只是为了商夕绝才来到这里。不过以商夕绝如今的脾性,沈沧海自觉将自己藏在马车里不见任何人,才是上策。
    这时与他们同路的几队人马已散开了自寻地方扎营,忙得不亦乐乎。雍夜王喜静,便赶著马车直至湖边无人处才下车,与商夕绝各自安营。
    後面车轮滚动,那红衣男子也跟了过来,笑道:「那边人多吵闹,还是这里安静。」从车厢里取出帐篷毡子,一跃下车,就在与雍夜王的帐篷相隔不远处开始张罗布置。
    雍夜王一直猜不透红衣男子一行来冰海的意图,但见他刻意远离人群,显然不欲显露行藏,他心头不禁一动。
    射月国与中原交战正酣,这几个中原人不远千里赶来西域贵族云集的狩猎大会,莫非想伺机捣乱,甚或刺杀要人?转念却又否定了自己的揣测。
    若对方真是刺客,不会还带著个孩子,不过也可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他心有所思,目光亦朝那边投了过去,恰见车厢帘子被揭起。他微眯起紫青双眸,正想看看车中那个始终没露过面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钻出车厢的,却是个三、四岁光景的男童,灵活地跳下马车。满头浓密长发垂到了腰间,黑如乌檀木,双眸清透明澈,小小年纪,已出落得俊俏非凡。
    他瞧著那边欢闹奔腾的马群,小脸上难抑兴奋,拖住红衣男子的衣袖求道:「叔叔,我也想去骑马。」
    红衣男子噗嗤一笑,揉了揉男童的头顶,赞道:「有志气。等叔叔忙完,就给你买匹小马驹教你骑马。」
    男童一声欢呼,雀跃不已。
    雍夜王见这孩子可爱,也不觉微微一笑,倒把心头疑惑冲淡了。暗忖这几人也许是听闻有这盛会,纯粹来看热闹的。
    又听红衣男子隔著车帘对孩子的父亲笑道:「莫忘可比你强得多了,想当年你十三、四岁的时候,还不会骑术呢!都要我抱著你骑马,哈哈……」
    「呵,可算被你想起桩旧事来取笑我了。」那华丽如天籁的声音轻笑。
    雍夜王再聆听了几句,那两人尽在谈笑年少时的趣事,他不再理会。
    三个帐篷不久便陆续在湖畔竖起。
    红衣男子忙碌完毕,果然抱了男童去向众人买马。
    众人来此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均想在马背上大展身手,带来的都是脚力稳健的高头大马,哪有小马驹可卖。红衣男子兜转两圈,最终购下匹体形稍小的白马,回到湖边教男童骑起马来。
    那男童极是聪慧大胆,不多时已能自己执缰,骑得有板有眼。
    沈沧海坐在帐篷前,见状便情不自禁回忆起多年前,三个弟弟常在他面前打闹玩耍骑射练剑,而如今二弟三弟尸骨已寒,四弟日暖亦久无音讯。
    强烈的思乡之情陡然间袭上了心胸,他嘴角微笑渐转苦涩,原本还打算等冰海盛会过後,带商夕绝同返江南故宅,眼下看来,这江南之行,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他朝站在身旁的商夕绝悄然一瞥,商夕绝正在眺望远处。他顺男人的视线看去,那边一座牛皮金帐占地颇广,帐外侍卫梭巡,戒备森严,绣著兽首图案的青碧色旗帜亦高过周围旗杆,临风招展。
    原来永昌国也早有人到了,不知来的是不是那个鹤王爷?沈沧海见商夕绝看得出神,显然是被故国之人勾起了乡愁,他胸口也自发酸,更生出深深自责。
    这男人为了他,连命也能豁出去,又不惜放弃所有,来到举目无亲的雍夜族,只为追随陪伴他。对故国亲人的思念,决计不会比他浅,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分毫。这份情义,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现在只是旧疾发作,言行间对他有所冷落苛刻,他却已开始动摇,未免也太对不起商夕绝。
    愧疚油然而生,他轻拉了下商夕绝的衣袖,对上商夕绝垂落的目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商夕绝脸上一直裹著薄毛毡,表情无从窥探,但听到沈沧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道歉,他眼神错愕,紧盯住沈沧海,不吭声。
    沈沧海被他瞧得有些发窘,却没有避开他的锐利视线,反而握紧了商夕绝的手腕,温和微笑道:「夕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男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像看什麽怪物似地对沈沧海打量了半天,最终甩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道:「随你。不过日後,你可别後悔。」
    夜间草地上生起许多篝火,众人围坐著高声谈笑,放怀豪饮。
    雍夜王是出了名的不喜应酬,倒也没人来邀他们三人过去。那红衣男子之前与乌术纳那班手下混得极熟,今晚却一反常态地没去讨酒喝,早早就进了帐篷。
    沈沧海和衣而卧,倾听著帐外夜风低啸,湖水拍岸,眼皮渐重。
    商夕绝坐在毡毯边,就著火塘里枝条燃烧发出的暗红火光,再度仔细端详起沈沧海恬静安宁的睡容,目光若有所思,一只手也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在沈沧海脸上轻缓抚摸游移。
    「嗯……」睡意朦胧间,沈沧海只觉脸上暖暖痒痒的,顿时清醒,睁开了眼睛。
    骤见那双清澈明净如大海的眼眸朝自己望来,商夕绝心头也不知为何,竟掠过一丝莫名的懊恼,猛地收手起身,走去另一边睡觉。
    沈沧海摸著自己的脸颊,上面彷佛还残留著男人手上的馀温,他怔忡过後,忍不住想笑。这夕绝,分明趁他睡著了偷偷来亲近他,被他发现後,却非要摆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酷姿态。
    他还真没料到,商夕绝性格中还有如此别扭的一面。
    翌日黎明,沈沧海便被外面沸腾的欢笑声吵醒。梳洗後出了帐篷,阳光已照亮了高原草色。晴空万里,雪团般的云彩一朵朵飘浮於蓝天之上,又悉数倒映进碧蓝湖泊,似沉浮水中的无数雪莲。
    草地正中央已搭起一座高台,上面席地坐了数人,雍夜王赫然也在列,他边上那男子衣饰绮丽,脸上带著沈沧海最熟悉不过的黄金面具。
    沈沧海遥遥一看那人身形,果然是永昌国的鹤王爷,他下意识回头朝自己的帐篷看了看,商夕绝并未跟出来看热闹。
    想起在永昌宫中时,那商吟鹤对他敌意颇浓,他便停在了拥挤的人群外围,没再往里走,免得被商吟鹤认出,多生枝节。
    这时高台上数人陆续起身说话,沈沧海隔著远听不真切,一问身旁兴高采烈的看客,方知这盛会由西域各国轮流坐庄主持,今次正轮到永昌国做东,而高台上其馀人则是从各族中推举出来的赛事仲裁。
    一轮歌舞後,诸般赛事便连番上场。叼羊、赛马、射箭,各邦好手尽出,博得围观人群阵阵的喝彩声。
    沈沧海坐在轮椅里,被前面诸多高大汉子挡住了视线,什麽也看不到。听了片刻,终觉无聊,推动轮椅正想离开,身後响起个豪爽的男子朗笑声:「原来你也在这里。」
    红衣男子仍头戴斗笠,大步走来。那男童骑在他颈後,看著场中热闹的景象,眉开眼笑。
    「我正准备回去了。」沈沧海侧过轮椅,让男子通行。
    红衣男子环顾四周,了然地点点头。「你这样的确是看不到什麽,要不要我推你进去?对了,你那个朋友呢?他伤势应该早就好了,怎麽不来推你?」
    沈沧海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爱热闹。」
    男子哦了声,略一沉吟,笑道:「我看他是有心病,所以不愿与外人多见面吧。」
    沈沧海不意这看似大大咧咧的男子竟有这份敏锐心思,突然又想起男子那天说过的话,心动之馀,望著男子认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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