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剑任疏狂by墨式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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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彼此都不再言语。
秋风卷着秋意沈默地吹过,北方秋色来的早,九月初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北风卷过,一片片落了下来 。
一片叶子悄无声息的落在季独酌的鼻尖上,他笑了一笑,伸手去拂,放才抬起之间,冷不防却被身边那 人抓住了手。
五根手指被展开,叠放在对方的手掌中。那人长年握剑,手掌和指腹都结着厚厚的茧子,是温暖并且粗 糙的。
任凭季独酌巧言善辩机变百出,可在这个须臾间,他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一点酸涩的味道。
江鄂执起他的手,声音平缓的说:“全黑了。”
虽然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但毒物正在侵蚀着身体却是不争的事实。月光下,那双手整个编成了浓墨色 ,而指尖竟然隐隐泛出黛绿的色泽。用不了多久,很快,从指尖开始,他的身体就会溃烂。
他跟老刀说这是最后一次。
的确是的。
之前用患难来夯实他的信任,而这一次,则用猛药逼出他的真心。
江鄂深深的望着他,然后完全出乎意料的,在季独酌的手指上亲了一下。
“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想法么?”
“什么?”季独酌微微一愣。
“那个时候,我想啊,”他的嘴角挂上一点笑,“怎么有人的手指美成这个样子。”
那个初次见面?
季独酌凑上前去,指尖纤细而冰冷,为他拂开了满脸的积雪。
不习武,不劳累,不沾半点阳春水。他素手纤纤,指尖点染处,有多少江湖儿女心甘情愿为他用鲜血铺 就出一条血路。
这双手,本应是枭雄的手,也应是霸者的手。
而不应该是一个贪恋情爱的庸者的手啊。
江鄂慢慢的握住这双手,紧紧地握住:“楼主,我只问一句,你说的话是真么?”
季独酌沈默了,无声的跟他对视了许久,突然一把抱住了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头埋入对方的颈窝处:“ 这个江湖我真是受够了。你陪我,七天也好,你陪着我可不可以?”
“那么,七天以后呢?”
季独酌收紧了自己的双手,把自己和那个男人帖的更紧密:“一生一世太漫长了,我愿意用一生一世, 求这七天的时光。”
听到他近乎任性的话,江鄂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我是真正相信了。”
“你相信什么?”
“相信你只有二十岁。什么风雅颂的楼主啊,你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偏偏总爱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骗 人。”江鄂这样说着,轻轻的推开季独酌,垂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你可以只求七天,但我却 不可以。”
这个男人说着,从季独酌身边站了起来,用他一如既往没有太大起伏的声音说着:“七日断魂的解药在 裴府对吧?明天天黑前,我就是血溅三尺,也一定会为你取回来。”
季独酌依旧坐在河边,看着他黑色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多少年心如止水,这一刻忽然乱作一团。
错了么?错了么?
明明那人如他所愿,肯为他只身犯险,突然之间却开心不起来。
江鄂走到三尺开外,转过身来,冲着季独酌摇了摇头:“季独酌,季独酌,你既然都已决定孤独一辈子 了,身为风雅颂之主,就不要再说那些天真的话了。”
烽火戏诸侯,这出一意孤行的戏码,怎么是一个上位者应该做的事情呢?
因为某个姓季的前科屡屡,跑马镇的裴府上下自从那个瘟神出了门后就处于一种极度恐慌、鸡飞狗跳状 态。
晨光微熹。
值了一天夜班的沈飞鹰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朦胧中,交班的男子提着一只灯笼迎面走上来。见天色渐渐 亮了起来,男子提起手中的灯笼,吹熄其中的烛火,青色的烟尘如丝般袅袅上升。
男子笑看着沈飞鹰的一脸疲惫:“这几天风头吃紧,你居然也敢瞌睡。”
被对方这么一说,沈飞鹰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他嘴硬的辩驳道:“谁让咱们摊上了这个楼主?平时一 天到晚朝九晚五的工作不说,节假日还不说给点小费。上次咱们不是血书联名,要求涨福利么?这回到 好,一人多给五十两银子,配他演这出苦肉计。”
男子颇有同感的点头:“楼主确实有那么一点……”
“你说这不是鬼催的么?好好的给自己灌毒药,说是接下来那个汉江会的江鄂一定会感动到为他只身犯 险,又让咱们上下戒备着,绝不能轻松的让他过关。”沈飞鹰耸耸肩膀,显然对自家主人的做法相当不 屑,“说老实话,如果是个正常人,这笔糊涂帐能躲就躲,谁还没事来趟这浑水?!”
“说的没错,能心甘情愿为他送死的人,脑子里都有点问题。”
见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沈飞鹰得意的一笑,把自己的长剑拔出来放在同伴面前,“不过幸好我这把祖 传的宝剑锋利非常,甭管谁来准叫他有去无回。”
男子凑上跟前看了看沈飞鹰手中的剑,三尺青锋寒光流动,不仅赞道:“剑气内敛,寒气自生,确实是 好剑。”
沈飞鹰自豪的点点头,回手挽住了男子的脖子:“兄弟啊,我感觉我跟你挺投缘的,这样吧,等着两天 忙过了,哥哥请你喝酒。对了,你叫什么?……说起来,我看你有点面生啊。”
男子把自己的目光从对方的剑上收回,微微一笑:“你看我当然面生,我又不是风雅颂的手下。”
沈飞鹰的手一抖,眼睛睁大了:“你,你是……”
“江鄂。”江鄂伸出一只手,在沈飞鹰的脑袋上弹了一记爆栗,后者竟然就软软的瘫倒了,“我是来向 你借剑的。”
沈飞鹰只觉得每一块骨骼都在瞬间化成水,慢慢的,慢慢的,虽然意识还在,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软倒 在地。
江鄂摸了摸手中的灯笼,心中赞了一声,当日从季独酌身上打劫的那几个瓶子里有一瓶迷香,这一用么 ,效果实在不同凡响。只要指甲盖的一点,混在蜡芯里点燃,吹熄烛火的一瞬升起的迷烟无色亦无味, 纵使是的风雅颂属下,也没有办法从烟气里分辨出来。
他俯身捡起他的传家之宝,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很满意的舒了口气:“……找了三个人,总算有一 个用剑的了。”
你,你你……
沈飞鹰恨的咬牙切齿。
江鄂冲他一笑,放下灯笼,倒提长剑,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里闯。
晨间露水打湿青黄的草,打湿高高的院墙,也一同打湿他黑色的衣,勾勒出他刚强有力的手臂。
季独酌一直很欣赏江鄂的手臂。
那双手臂不带一点缀肉,恰当的锻炼让肌肉看起来坚实而光滑,常年的水上生活又把他的皮肤晒成灿烂 的夕阳色,这些另他整个人仿佛一头骄傲的老虎,举手投足都散发出野性的魅力。
于是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决定把他骗到手。
借着古铜之死,炸楼、出逃、服毒,自编自演一出好戏,但为什么明明胜利在望,他的心头却有几分怅 然若失呢?
老刀说:你撒过一个谎就要另一个谎来圆这个谎,然后你要一个一个的谎撒下去,撒到最后,你自己都 分不清楚你自己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
但是老刀还是错了。
谎言并不是从这场苦肉计开始,而是从他遇到江鄂那一刻开始。
季独酌不是笨蛋,其实他的心里心里很明白。一见钟情,一见钟情,钟情的不是江鄂,而是资料上写下 的“汉江会之人生来痴情”九个字。
当季独酌重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手把素扇仰望清晨青色的天空时,江鄂也一同抬起头来,看到高高的 院前中,数十弓弩手已经包围了他。
弓弩手的包围外,带着鬼面的男子坐在一张小石凳上,将面前石桌上的一壶滚水拎了起来。掀开盖碗, 放入香片,热气腾腾的水注入两只茶碗中。
鬼面用碗盖抹去茶碗里的水沫,弹着杯碗说:“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我等江大侠来与我一起共饮。”
江鄂从容的拔剑出鞘,飞身而起。身旁箭哨长嘶如雷,摆开了之前困住过江鄂和季独酌的阵法。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江鄂并没有一味的硬碰硬,而是极其灵巧的剑走偏峰。
昔年风陵渡江流水曾经用自己演化而来的沧浪之水逼退前来抓他回家的江鄂,此刻江鄂顺着他的路子, 重新把这一式用了出来。
他内功本高,人也聪智,再加上前后两次在阵法上得到季独酌的指点,这一式用来,自然比江流水强了 数十倍。
众人只眼前剑光如江涛拍岸,劈头盖脸的涌了过来。众人不禁都是一惊,阵法慢了下来,只把手中的强 弓急拉,羽箭急射而出抵挡江鄂的剑光。
还来不及反应中,江鄂长剑一转,所有的虚招凝聚为一。
一剑寒光动天地。
长剑到处,直直的刺穿了一名手下的膝盖骨,而那人弓中的箭则猛地插入江鄂的左肩头。
膝骨剧疼,那手下疼的一个冷颤,阵法中便有了破绽,江鄂微微一闪,顺利地逃出了众人的包围。
“好功夫。”鬼面饮着向香茗,赞了一句。
江鄂眉梢一挑,心知身后众人已不会再上攻击,便低头察看伤口。坚实的胸膛上箭羽犹自颤抖,黑色的 衣服被逐渐渗出的鲜血染成阴郁的妖红。他却忍不住一笑,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折断留在身外的半载 箭身。
手掌平伸,用力在自己的伤口上拍上一掌,顿时血如泉涌。那箭头则穿透皮肉,从后背飞了出来。
在某种意义上,江鄂的武功并不算是上乘,风雅颂的三位护法随便哪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从这阵法中 安然脱身。但他有着别人所缺少的特质,这样近乎拼命的招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肯使出来。
机智,果断,悟性奇佳。
鬼面看着江鄂仗剑而来,心中暗暗赞叹季独酌选人的目光,手中茶杯轻轻放下,反手在石桌上猛烈一击 ,长剑出鞘。
锵铛一声。
江鄂手中的剑和鬼面手中的剑对在一起。
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笑了出来,随之,颇有默契的同时撤剑。
鬼面将石桌上的另一碗茶捧到江鄂面前:“茶水尚温,请江大侠先润润喉咙吧。”
江鄂不说二话,捧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好,好,爽快。”鬼面冲着他挑起了大拇指,“刚才那一剑江大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的部下,却只刺 他的膝盖,这份气度实在不凡。”
面对如此赞扬,江鄂半分谦虚也没有的坦然收下,随手拿了茶壶又为自己满上一碗,这回他只是细细的 抿着茶里的香味:“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更何况……”
“更何况?”
“更何况,我若杀了季独酌的忠实手下,只怕他这个楼主也难做吧。”
咣当,鬼面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很不给面子碎成碎片。
虽然脸上罩了一幅鬼脸面具,鬼面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试探着问:“江大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
江鄂吹着茶碗,不咸不淡的说:“我说的什么,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
闻言,鬼面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江大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被你们骗的一塌糊涂。”江鄂苦笑一声,心中想起密道里自己抛下心防,勾住 季独酌小指的那一瞬。
季独酌说:江鄂啊江鄂,你这一辈子还是属于我季独酌的。
又说:我生来本姓季名酌,后来发现人注定要孤单一生,才为自己改了名字。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谎言啊。
那个时候,自己真是傻傻的被骗,以为他众叛亲离,以为他的身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江湖多风浪,如 果连自己都撒手不予理会,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谎言。
江鄂细细的品着香片里那种淡淡的苦涩:“最开始我只是觉得那里不对劲,却并没对季独酌有一丝一毫 的怀疑。等到那个酿酒的老纪要我们送他上跑马镇,我才慢慢的疑心了。可惜啊可惜,季独酌把一切安 排的太完美,太过完美的戏就难免显得有几分假。”
“原来还是我的问题。”人群之外,老刀沉着脸,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双手一抱拳,“敢问江大侠,为 什么太过完美就会变成假呢?”
江鄂别有深意的看了老刀一眼,喝干手中的茶:“太过完美的戏会忽略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人心,人心的感情。”江鄂轻轻指着地上的茶碗的碎片,“人心就是这只碗,你要非要打破它,用强 硬的手段取得里面重要的东西。但碗却已经碎了,就算用最好的胶水粘合,它也不会如原来一般完整了 。”
老刀和鬼面被说的哑口。二人对看一眼,都在心中骂了一句:楼主,你真作孽。
江鄂扬起头,看到天边大雁南去,哀鸣声声。
在三年前江流水落下天险之时,他就坚定地相信自己注定一辈子无爱无恨无血无泪。却没想到,只要三 年,只要短短的三年,自己的心头居然会再次因为一个人涌起气愤的感觉。
季独酌啊季独酌,你可满足了?
他挑着嘴角笑了一笑,向鬼面伸出手来:“好了,现在请把七日断魂的解药交给我吧。”
鬼面的眼神带出了点同情,伸手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只水晶小瓶递到江鄂手中:“这就是解药,请江大 侠帮忙带给楼主,楼主他知道怎么服。”
江鄂捏着瓶子,放在阳光下看,只见瓶子里几颗小药丸骨碌骨碌正在滚来滚去。就是这几颗还没有指甲 盖大小的药,帮助季独酌逼出自己的真心。
他转动瓶子,有一刻很残忍的想:季独酌,你说如果捏碎这些药怎么样?
看着这些小药丸,江鄂轻松而不屑的哼了声,把药瓶揣进自己怀里,头一低,微笑的看着鬼面:“还有 一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鬼面先生的你真面目长的什么样子啊?”
鬼面咳嗽一声,尴尬的回避着江鄂的眼神。
“鬼面先生,”江鄂凑了过来,学足了季独酌平日那种人畜无害的口气说,“现在季独酌的解药在我手 里,现在我很不爽,现在说不定我就毁了那些药。反正季独酌也说过只求七天相伴。”
鬼面又咳嗽了一声,转过头求助的望了老刀一眼。
老刀无所谓的耸耸肩:“让江大侠彻底了解楼主的人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是这样说。
但,没有楼主同意就……
鬼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样做大大的不妥,不过江鄂淫威当前,似乎不这么做更不妥。他沉默了一阵,才 磨磨蹭蹭的抬起手来,颤巍巍的揭开自己脸上面具。
狰狞的鬼面下是一张和善而慈祥的脸。
这张脸长的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