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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锦瑟-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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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只要轻轻地摸摸它的后背,它就会乖乖地把草药嚼了。
  嚼完以后便睁着豆子似的眼睛望向施无端,用它固有的那副……看起来很惊奇的表情看着他,施无端总觉得它在交代什么事,只是自己听不懂。
  
  还有白离。
  夏端方带来消息,说大批的影子魔在往东方逃窜——过了岷江口到东越之地,再往东不就是东海了么?
  它们去那里总不能是洗澡的。是白离出来了,如今他养好了伤,那些东西自然不能动他分毫,收复压制起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
  
  为什么他身为魔君没有去找邹燕来?
  
  西北米价已经不知不觉中高了不少,施无端对夏端方做了一个捏的手势,夏端方立刻会意,转身走了——第二天正是初一,就会有人知道,一个大商户打算大肆收买粮草……用于做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谣言还就罢了,张之贤却紧张极了,亲自带人巡查,使得五分的事像是真了九分。
  
  而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却在夏端方离开之后静静地在屋子里坐了一阵,突然从荷包里取出了一跟头发。
  
  头发是白离的,在恶火境里他突然晕倒,呓语不止地倒在施无端怀里的时候,施无端趁机弄下来的。
  
  他迟疑了一下,铺开星盘,将白离的头发丝悬了起来,星盘幽幽地亮起来,几根星丝立刻绕着他的手指产缠上了那根头发。
  
  星子开始以某一个诡秘的轨道滑动起来,施无端一只手抱着兔子,只是坐在那里,全凭心算。
  记得很多年前,白离有两颗命星,一颗已经出现,那么另一颗……
  
  就在这时,突然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的兔子猛地挣开他的手臂,一头扑进了星盘里,前爪和脖子立刻被这块曾经吸食过恶鬼的、贪婪的星丝缠上。
  
  施无端喝到:“放肆!”
  指尖滑过处那些缠住兔子的丝线便像是枯死了一样地垂了下去。
  
  兔子像是被吓着了,浑身哆嗦着,伏在星盘上,睁着眼看着施无端。
  这时,施无端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道祖跟他说过的话:天机不可泄露,命术不是儿戏,人知道得太多了,是要折寿折福的。
  他心里忽的一动,心道,难道身边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没了,如今连……它也要离自己而去,便是因为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想知道太多么?
  
  施无端常年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柔和了下来,双手将兔子从星盘上抱起来,拂袖将闪烁的星子扶乱,低声道:“罢了。”
  
  兔子的身体暖烘烘的,他的手指仿佛能触碰到它的内脏和骨头,感觉那颗小小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跳动。翠屏鸟从梁上飞下来,在他脸上蹭了蹭。施无端心里想道,除了它们,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呢?
  他从来不尊天不敬地,不信鬼神,更不怕报应之说,却在这一刻,软弱地妥协了一次。


63、第六十三章 第一盏灯 。。。

  施无端等人暗中将粮价给抬起来,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因为无论是抢也好,从别处挪用也罢,西北粮市上有一部分米粮并不是私人粮商,而是属于朝廷的。张大将军到任以后第一道命令,便是叫各级官员,严控粮价,哪个要是胆敢私自抬价屯粮,便按律处斩。
  
  张大将军一心为民,哪怕背上“劫道将军”的污名,也依然死守在黄虎岭。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一心为民的。
  普庆时,官家粮从朝廷到百姓手上,要经过不少人,比如运送官家粮的,叫做槽官,还需要粮仓一个主簿,每日核对保管,通常是由当地地方官兼任,如何定价,如何掌控,都有朝廷——也就是张大将军统一下令,不得违背。
  然而上有令,下……自然可以不行。
  
  西北虽不是块肥肉,然而黄豆里,也还能挤出几滴油来的。官家粮主簿用来对付张之贤的办法非常简单——往粮食里掺东西,最外层看不出,抓一把,里面却掺了沙子和碎石等物,掺多少也有讲究,市面上私商们的粮价抬多少,他们便掺多少,横竖从谁那里也讨不到便宜。
  
  这些事张之贤并不知道,他原本不是干这个的,没有这样细的心思和经验,他的同袍邹燕来正在淮州和红巾军掐得两眼发红,他的前辈颜大人泥菩萨过江,鞭长莫及,他的属下更没有人会提点他——所谓官官相护,每个人都拿着自己那份好处,谁去砸谁的饭碗呢?
  
  夏端方散布谣言,在城中各处雇车,不停地派人四处打听大商户们临时粮仓租赁……总之是上蹿下跳,连他自己都险些信以为真。这像是给那些个满身肥肉、动一动浑身流油的大人们发出了一个非常诱惑的信号——自古苍蝇追着皮飞,只要这个屁放得又臭又响,不担心他们不上钩。
  
  他有时候也在想一件事,并且自觉非常有道理。
  造反是一件多难的事?
  风起于青萍之末,唯有朝代更迭时,英雄才不问出处,这些人不过田舍郎、屠狗辈,朝中却有一辈又一辈文成武德的大儒大将军,个个文采斐然、风流倜傥,要本事有本事,要能耐有能耐。
  凭什么能赢他们呢?
  夏端方一开始认为,是朝中打根上腐朽了,他认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后来,他知道了颜甄,知道了邹燕来,亲自和众多普庆的将军、甚至教宗中人交过手,才发现其实他们其实是很有种的。便是他们的自己人施无端,也算是“出身显赫”——玄宗前掌门关门弟子,若是道祖不死,施无端的屁股坐在哪一条板凳上,还十分有待商榷。
  现在,夏端方明白了。因为每个造反的人,心里都有一股愤怒,那不是振臂一呼、仰天长啸的愤怒,而是经年日久,压抑在骨血里的,这使得他们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勾住自己同伴的身体,一同出生入死。
  而对手中,虽然人才辈出,却每个人才都在拆别人的台。
  
  到了十一月,施无端派人告诉夏端方,差不多可以动手了——砖头已经高高举起,就等着狠狠砸下。
  十一月十五,官家粮主簿们惊恐地发现,那些私商各个像是疯了一样,大批量地出售米粮,前一段时间四起的谣言不攻自破,可谣言破了,被疯狂的囤粮造成的居高不下的粮价却没有破。
  
  粮价已经到了一个顶峰,西北本就冷得早,此时更已经是深冬了,商户们仿佛联合好了,昭告周遭,控诉官家粮掺沙带石,罔顾百姓生死,私商联合将粮售出,要将大集撑上三日,好叫大家过冬。
  
  这个账是这样算的——在施无端他们潜进来之前,单看龙驹粮市,米价乃是一两四钱一石,他们自买自卖在中间捣腾了两月之后,私粮变成了二两银一钱一石,而在夏端方装模作样地叫人去租仓备车时,由于大量粮商和官家主簿囤米,这个价格在一月之内一路直升到了四两一石,还买不到最好的粮食。
  
  十一月十五,施无端令人砸市,开市便将米价压到了三两二钱,百姓奔走相告,当天晚上米价已经回到了二两八钱,第二日官家粮主簿反应过来,知道大事不妙,却没办法。
  明面上粮食进出多少都是要给张之贤报批的,他们可以做小动作明目张胆地屯米抬价,却偏偏不能跟着私商压价吃亏。
  否则连交代也交代不过去!
  
  在他们快马加鞭将各处主簿凑在一起商讨,如何将这个事情掰圆了呈消息给黄虎岭的张之贤时,第二日开市,粮食已经混乱了起来,开市米价二两三钱,买粮的却都像是不要钱一般,到第三日,施无端手上的粮本来便有一部分被傻呼呼屯粮等着别人高价买的主簿们弄走,其他的已经全部出手,及至此时,粮价回到了一两九钱。
  
  施无端就像是一只在空中盘旋,随时准备俯冲下来一口叼走猎物的鹰隼,只要下口,必然带下一块带血的肉来。
  
  这钱几乎是空手套白狼,施无端知道此时瞒不过去,黄虎岭的张之贤三日之内必有动静,于是飞快地转手将钱散了出去,在龙驹城外四十里处便是连绵的山脉,自施无端乔装过了黄虎岭之日开始,便一遍算计钱粮,一遍勾结此处大山匪。
  所谓山匪,也不尽然,不少人原本不过是普通农户猎户,乱世为了糊口,不得不三天两头地占山为王,这一回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个结结实实,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立刻与施无端暗中达成协议,自挂红巾,要与淮州遥相呼应。
  
  当然——施无端是不会相信的。
  
  任是谁有了钱有了人,都会被野心烧得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断不会还记得曾经那个傻乎乎推了自己一把的“恩人”是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
  
  他只是为了给张之贤背后放一把火——等这帮乌合之众把钱花完了,这把火也就可以寿终正寝、功成身退了。
  
  他这事做得有条不紊,最后部分几乎是快刀斩乱麻,第二日,便带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龙驹,化整为零,从张之贤的手指缝里面遛了出去。
  
  那天兰若瞧见施无端拿出一张地图,那地图画得非常奇特,上面有人用笔细细地勾勒一条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网,有七个点,她给兔子送药的时候,发现施无端在其中一个点上画了个圈。
  施无端也不怕她看,阴郁了好几个月,终于难得对她开颜一笑,甚至多说了一句话,他说道:“这是第一盏灯,已经点上了。”
  
  兰若不明所以,也不敢再问,只愣愣地想,六爷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
  然而施无端扫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便缓了缓,又退去了,摆手道:“明日你跟随夏督查去了便是,不必管我了。”
  兰若吃了一惊,失声道:“六爷不与我们同路?”
  
  施无端道:“不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带上三五个人,去个地方,回去大爷或者四娘问起,也不要紧,夏督查自然知道怎么说。”
  兰若怔了许久,终于大着胆子道:“我……我若走了,谁伺候六爷呢?”
  
  施无端偏过头来,似乎想对她笑一笑,笑容却看起来不大真诚,他抱着兔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又不是什么精细人,摔打惯了,这些年也没有人伺候我,活到现在也挺好的,你……你是个好姑娘,回去跟着四娘,她自会与你安排个好前程。”
  
  兰若急道:“是我做了什么不入六爷眼的事,叫六爷嫌弃了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彤彤的,显得微微挑起的眼角愈加艳丽,施无端像是被那抹红给烫了一下眼似的,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对上了行将就木的兔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过了良久,他摆了摆手,却不再解释,只是道:“你是个好姑娘,去吧。”
  
  随后一手端起茶碗,目光落到了桌上的账簿文书,竟是个送客的意思,不再理会她了。
  兰若眼睛里擎着眼泪,一扭头捂住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施无端便和众人分道扬镳,带了几个侍卫,便上了路,他并没有往南走,而是往东,大模大样地与张之贤擦家而过,过长平关和乌涂草原,到了极北之地的菩提山,停在了终年积雪的山脚下。
  
  菩提山——正是大乘教宗所在之处。
  
  尽管喂了不少草药,他怀中的兔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颇有些要日薄西山的意思,施无端站在菩提山下莽莽的细草中,极目远眺,竟发现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雪还是雪,除了山还是山,只有当阳光照在雪顶上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不近人情的神圣。
  
  他叹了口气,将兔子放在地上,企图让那些高不过脚踝的枯草唤醒它。
  可是它一动不动,面朝着东边的方向,谁也不知道它在看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或许有那么一个通体雪白的人,正站在极东之地的东海小岛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透过茫茫大海,往西北的方向远眺,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64、第六十四章 第二盏灯(一) 。。。

  大菩提雪山往东,不到十里处,有一家小茶棚,十分简陋,四面漏风,屋顶上面也只盖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牲畜毛编成的毡子,客人坐在里面,通过缝隙,能望见湛蓝的天空。
  每年春末到秋初这一段时间,当菩提山也不那么寒冷得不近人情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或求学或存疑的人从各地赶到此处,大乘教宗便会在半山腰上开设讲堂,有缘的话,还能和教宗中德高望重的大师们聊上两句。
  
  这个时节却比较冷清,茶棚的生意也不大好,老板正一边懒洋洋地抹擦桌子,一边看着门口啃噬雪地里残存的草苗的牛,远远地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嘹亮阔远,是年轻的牧民男女们隔着山对唱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却在此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布包,布包的缝隙里露出一小撮白毛,能看得出是某种小动物。
  男人走进来,头也不抬,并不看人,只是寻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低声吩咐道:“一壶热茶,再随便上些点心。”
  
  茶棚老板很快端上了他要的东西,退到一边,继续自己擦桌子的工作,然而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去打量这个奇怪的男人。
  来茶棚喝茶的,除了当地的牧民,便是些风尘仆仆、远路而来的求道者。当中或有些气质出众者,然而他却从未见过这样明明走在人眼前、却仍然身处别处的男人。
  茶棚老板心里想着,这可不是让自己碰上神仙了吧?
  
  这时,男人打开布包,从里面抱出一只兔子,兔子身上的毛已经掉得有一块没一块的了,乍看上去能吓人一跳。男人却一点也不嫌,伸手笼在它的头上,兔子仿佛已经睁不开眼了,费力地抬起头来,用脖子顶着颤颤巍巍的脑袋,移动了一下,用软绵绵的耳朵蹭了蹭男人的手腕。
  
  男人好像低头笑了一下,那笑容却好像是小木棍划在沙子上的,风一吹就没了。兔子的脑袋慢慢垂下去,好像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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