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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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在外敬酒,酒过三巡,天色既晚,各路宾客基本都已经散去的时候,这些个被拘束了一天的人才露出原型,合着伙地闹起洞房来。
先是陆云舟守在洞房门口,脚底下放了一排酒坛子,双臂抱在胸前,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说道:“要打此路过,喝干这些酒!”
顾怀阳险些被他们灌趴下,情急之下形象全无地爬了窗户,一进门便瞧见李四娘守在一边,笑容促狭地说,她已经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都藏进新娘的喜服里了,得叫全找出来才许入洞房。
孟忠勇便应景地带着夏端方的三个小徒弟爬上了房顶,将瓦也给揭了下来,趴在那看,手中还拿着一个碗,边瞧边起哄唱十八摸。只听那曲调悠扬浑厚,唱词猥琐有趣,三个小子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便跟着一句一句地学了起来,只把醉得神志不清的夏端方气得脱了鞋往房顶上扔,非要将这几个不孝徒弟砸下来不可。
施无端则默不作声地拉着白离,带着陆露,拿着一把小锥子,干净利落地几下,便将窗户钻了个洞,一本正经地对只有他半截腿高的小女孩说道:“六叔给你变戏法,好不好?”
陆露纯真地看着他,重重地点点头。
只见施无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编的小耗子,念了句咒,手指尖一点,耗子便浑身蹿起火花来,活像一只活动的烟火,然后跐溜一下,顺着被他钻出洞来的窗口钻进去了,施无端好整以暇地抱起陆露,一同兴致勃勃地观看火耗子大闹喜房。
新娘子好歹是个郡主,一直是养在深闺的,何曾见过这样的流氓阵仗,坐在床边简直手足无措,一双水葱似的小手拼命地捻着衣角,顾怀阳也被他们闹得有些尴尬,正在十八摸的歌声中踟蹰不前,只听脑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一回头,正瞧见那施无端放进来的火耗子欢天喜地地扑向他。
顾怀阳酒都差点吓醒了,穿着绊手绊脚的新郎喜服左躲右闪,大着舌头怒骂道:“施小猴,你都坏出圈去了!”
众人一阵大笑,陆露转过头,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六叔,大伯骂你了。”
正这当,火耗子忽然分裂开,变成了三只,从四面八方包抄而至,李四娘早已经从里面脱身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怀阳避无可避,脚下一绊,便直直地向床边坐着的新娘扑了过去,把新娘给吓得尖叫一声,喜帕这么被顾怀阳一带,给生生地揭下来了,露出一张虽花容失色、却依然清丽可人的脸。
三只火耗子在顾怀阳脚底下爆开,房中放起了烟火,好不热闹,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也不知那火是如何做的,只烧男的不烧女的,只烧衣服不烧人,活活燎去了顾怀阳半条裤子,待得烟花落幕,他便赤/裸着半条腿,整个人压在新娘子身上。
四下一片叫好声,施无端非常淡定地掐准时间,伸出一只手遮住陆露的眼睛,好整以暇地说道:“没有,你大伯说反话呢,他的意思是谢谢我。”
顾怀阳恼羞成怒地一把拉下床幔,遮住众人视线,里面传出一声怒吼:“都滚蛋!”
片刻,又补充道:“施小猴,明天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老子揍扁你!”
被蒙着眼睛的陆露小声说道:“六叔,大伯还说要揍扁你。”
施无端道:“没事,我会跑。”
陆云舟走过来,冷淡地对白离点点头,然后挥手拍了施无端脑袋一下,接过了陆露,施无端揉着脑袋,转过头来看着白离,忽然偷偷做了个鬼脸,露出一个小酒窝,用一种气得人牙根痒痒的语气说道:“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方才那个洞房花烛是小弟的心意,不要客气。”
在顾怀阳的怒骂里拉着白离往外跑去。
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他的手心暖烘烘的,白离仿佛是被热闹感染,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攥住他的手,只见施无端道:“走,趁高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去。”
古吉城中这一晚金吾不禁夜,竟颇为热闹,白离施无端一路拉到了大街上,生怕他将自己再弄到个什么烟花之地,便警惕地拉住他道:“去哪里?”
施无端一瞧见他那表情,便知道他想歪了,意味深长地说道:“咦?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去处……啊!”
白离猝不及防地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胡说什么,看你再气我!”
施无端皮糙肉厚地从他手里挣扎出来,揉了揉,才呲牙咧嘴地说道:“一不高兴就掐人,多少年了,你能有点长进不能?”
这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说得白离心里忽然软软的,他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轻声道:“你若不气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掐你?”
一阵小寒风吹过,施无端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惊悚地看着白离,心道他这新添的毛病可真是叫人消受不得,实在是太肉麻了。
白离笑了笑,这才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哦……哦,哎呀大街上别拉拉扯扯,你先放开。”施无端一边带路,一边把自己的手往外抽,谁知白离攥得紧紧的,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被撸下一层油皮来了,对方竟仍是纹丝不动。
便这么闹闹腾腾走街串巷地到了一家偏僻的小铺子里,施无端敲了敲门,一个小童迎了出来,见了施无端,便问道:“客人是来取东西的么?”
见施无端点头,小童便说道:“客人稍等,我去师父那给您取来。”
片刻,小童捧出了一个大大的布包,施无端接过来,爽快地给了钱,抱着那布包,带着白离一直等上了古吉城郊的落枫山上,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上了山顶,施无端这才将布包推给白离,跳上了一棵古树伸出来的低矮的树枝上,眉目弯弯地笑道:“打开瞧瞧,给你的。”
白离打开一愣,只见那蹭蹭包裹的布包里竟是一把弓,长短正趁他的手,拿在手中颇有分量,弓面上缠着细细的银线,在夜色中散着微弱的光,仔细看,那竟是星盘上的星丝缠成的,正好将上面刻地铭文映照出来,旁边放着三支箭。
施无端忽然道:“接着!”
他长袖甩出,只见三个亮晶晶的小球被他高高地抛起。白离拉弓上箭,仿佛不用瞄准一样,三剪射出无一落空,准准地射在那小球上,爆裂声随即响起,被射中的小球自中心爆裂开来,竟是几丈高的花火往上溅出,“啪”一声,在空中开出大朵的烟花。
白离脸上的笑容也仿佛被那花火点着了,他惊喜地抬起头来,问道:“给我的?”
施无端说道:“我前一段时间托人遍寻这些个古物,他们给我找来了这个东西,传说这个便是神弓‘碎羽’,我也不知道真假,看着不错,便找人校对休整了一下。”
白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弓面上的铭文和星丝,问道:“这个是你做的么?”
施无端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先说,你从我这里拿了什么东西走?”
白离一愣。
施无端双手撑在身侧,晃荡着腿说道:“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我的一条‘腰带’?”
白离才知道他说的是那条旧旧的豆蔻缠,他于是将弓背在身后,靠过去坐在施无端身边,说道:“那本来就是我的。”
施无端失笑道:“你还要脸不要,这么大一个男人藏个小女孩的东西?扔了吧,这回给你一个威风。”
白离不言声,只是笑,拇指摩挲着弓尾。
两人并肩坐着,山下是古吉城中彻夜不眠的万家灯火,带着新雪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过了一会,施无端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浅淡了一些,他说道:“小离子,你留下来别走了吧。”
白离侧过头来看着他,施无端便接着道:“你瞧这地方多好,城外山清水秀,城里车水马龙,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白离心里一动,伸手握住他的手背,问道:“和你一起么?”
施无端一怔,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过了一会才苦笑道:“小离子,妻字女字为底,你才刚喝过喜酒,几时见过别人娶媳妇娶男人的?这不合常理。”
白离皱起眉,说道:“常理是什么,凭什么来管我?谁敢来管我?反正我不娶妻,你也不许娶。”
施无端摇摇头,抽出自己的手,有些无奈地说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倒告诉我,男人和男人又如何在一起?”
他话音方落,白离便伸出胳膊,一把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抓住树干,将施无端卡在他的双臂之间。他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与施无端靠得极近,眼中仿佛映着那许多星光和灯火,可仔细看,瞳子中一点最幽深的地方,却只有一个人。
白离的额头几乎和他贴在一起,那一刻施无端看着对方的眼睛,突然失了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仿佛着了魔一样地迷惑起来,只是胸口忽然升起一丝不清不明的温热,烤得心也微微躁动起来。
“男人和男人……”白离的话音轻得如同叹息一样,然后消失在唇齿轻撞中……
……是可以这样在一起的。
39、第三十九章 祸事 。。。
施无端这些年来不是在逃难便是在造反,从事的都是脚不沾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次到脂粉之乡去尝尝鲜,还没进去便被胭脂给呛成了个喷嚏虫,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自以为颇通人事,其实屁都不懂,于是当时就呆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道,小离子这是……在亲我的嘴?
那我该怎么办呢?他自问,然后那突然之间变得锈迹斑斑的脑袋想了老半天,才嘎嘎吱吱地得出一个结论——不知道呀!
他呆愣愣的,直到白离放开他,还似乎在他的嘴唇上暧昧地轻轻咬了一下。
“明白了?”白离眯了眯眼,目光却仍落在施无端被他咬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嘴唇上。
施无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依旧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嘴上擦了一把,直接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说道:“你……这个……”
“哪个?”
施无端一时哑然,他那天夜里听见了白离同那位不知名的人的对话,心中猜到可能就是那密宗高手颜甄打开的万魔之宗,便一心想把白离留下来。
他几乎想象不出有一天自己竟会与白离为敌,是个什么光景。那么……又怎么办呢?这些日子,施无端应付那些上蹿下跳的人不说,还时时有意地带白离在海宁郡中四处转,又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提起这里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乃至于有些时候与来自大乾朝的督军应酬的时候也故意不避着白离。
——叫你瞧瞧,我们为什么走上今天这一步,为什么拿起锄头打碎衙门那八字而开门槛高昂的大门,揭竿而起,叫你知道我是对的。
他一步一步地潜移默化中旁敲侧击着白离,甚至有时候会无耻地粘着对方——我和你这么久的交情,难道你要变成我的对头?
施无端知道,此时自己只要点个头,点个头白离就能留下,夏端方说他影中有万魔,那么他的身份不言而喻,白离一个人的态度可能会改变整个魔宗与大乾的因果……
可是……这太荒谬了。
白离坐在树枝上,银色的弓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使得他看起来好像是发起光来一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施无端,施无端眼神忽然一暗,心里知道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于是叹了口气,垂了下眼,又重新抬起头来,将整件事避而不谈,只是说道:“下来吧,小离子,我们先回去。”
白离默不作声地从树枝上下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上来的时候一路笑闹,下去的时候却谁和谁都不说话。过了一会,白离忽然上前一步,两只手捧住施无端露在寒风中冻得冰凉的手。他自己的手也很凉,唯有手心处一点温热,便用那一点点的温热替施无端暖着手。
依稀透露出一点相依为命的意思来。
施无端脚步一顿,却到底没说什么。
直到他们离开很久,天空都已经泛了白,一个人影才从大树后面转出来——正是很久以前那天夜里和白离说过话的那个。
这男人一身靛青色的衣服,身形消瘦,五官如刀刻,一个布片一样的黑影慢慢地从他身后升起来,发出水冒泡的“咕嘟”声,男人看着施无端和白离下山的方向,叹了口气,对一边飘飘悠悠的“布片人”说道:“我协助颜大人打开万魔之宗的时候,并不知道新任的魔君竟然这样年轻。”
布片人道:“咕嘟咕嘟。”
青衫男人皱皱眉,说道:“我本以为上回的话他听进去了,想不到时隔一年,他对那个人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执着。办大事的人,怎能为这一点若有若无的私情绊住?”
布片人高高地飘起来,仿佛一面升起的旗子似的迎风招展,说道:“咕嘟。”
青山男人叹道:“这回再不能叫魔君归位,只怕颜大人那里,下官要交代不过去了。”
布片人居高临下地低下头看着男人,这动作对它来说有些困难——鉴于他好像没有脖子。
男人的目光在晨曦中明灭不定——这江山绵延起伏,横亘万里,汗青历历,然而那些个金戈铁马、会临绝顶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每个人都知道盛衰之道,更迭之始乃是自然之理,然而轮到自己真的站在这个时代的边缘,去没有人愿意承认。
苦读诗书,或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就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么?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有挽大厦于将倾的梦,哪个金榜题名时不抱着出将入相的念想,圣人流传几千年的教诲,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