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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锦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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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赵承业就感觉施无端肩膀上站着翠屏鸟,脚底下蹭着兔子精,始终似笑非笑地站在距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然而这两丈就仿佛比万水千山还要遥远一般,怎么也迈不过去,他忍不住颇有些疑虑地去看蒋崇文,却见这为师兄额上也冒了冷汗。
  
  施无端只学过几个月的阵法,若论他见过的阵法种类,那是万万比不上蒋崇文的,可他在江华散人那里学的乃是阵法的本质——便是算术。
  
  寻常人家算账是算术,推演星辰变换也是算术,其实阵法纵然千变万化,其实也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有一个灵物做阵眼,一个阵主做媒介,因循着某种算法罢了。只要明白了这些算法,其实世上本来是没有阵法之术的,哪怕别人博闻强识记下一千种阵法明细,布阵的人也自有办法变换其中任意一个数量,将它变为第一千零一种形状。
  
  只是施无端表面上笑嘻嘻地装得镇定,心里却是知道自己这阵法有几斤几两的,碧潭从不苛刻他的东西,可也绝不让他接触到任何能有灵性的东西,除了他带回来的那一块星盘。
  那一截血烛是他用了自己的血和一根星丝融进了蜡里做成的,试过无数回,总共就成了这么一小段,烧完就没有了。
  
  于是他不敢多耽搁,确定了阵法困住了这群人之后,便拱手对他们客客气气地说道:“诸位师兄,对不住,实在是你们来得不凑巧,小弟正打算到山下游历,只怕是来不及招待贵客了,这厢少陪了,茶水点心还望诸位自便,自便。”
  
  说完,施无端转身就走,仿佛倏地一下就消失在了被困阵中的人面前。
  施无端走的哪条路呢?自然是半崖为了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做掉他,特意清出来的那条路。赵承业也勉强是个人才,工夫做得很足,导致施无端从道祖的小院一直到下山第一道关卡守卫处,都没有人拦着他,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施无端躲在树丛中,觑着那守卫,心里想道——这可麻烦了,看来是许久没下山,竟已经不熟悉关卡位置,怎么这里便开始有人守着了?
  
  他知道血烛烧不了多长时间,便轻轻地皱起眉来。翠屏鸟已经叫他放飞了,他便一回手将兔子精抱了起来,使劲往他包袱里塞,可这兔子实在太“雄伟”,小包袱竟塞不进去。施无端颇有些气闷,用手指头戳着兔子精的脑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货真是妖精么?怎么能这么……”
  
  兔子精谄媚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用脑袋拱拱他的手指,三瓣嘴一动一动的,施无端肩膀就垮下来了,这三年来唯二陪在他身边的活物,再笨也有几分感情了,也不能丢下它不管。
  
  他蹲在那里转起了脑筋,忽然看着满地的草,施无端心思一动,拔下几根,十指翻飞,不过片刻便像模像样地编出了一堆小动物,施无端口中默念咒文,片刻,只见那些小动物都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四面八方跑去。
  施无端就轻轻地笑了起来,打了个指向,那些草编之物身上便同时着了火,带着那些小火苗上蹿下跳起来,山间草木众多,房子多为木制,最忌明火,施无端故意使坏,片刻,火便着了起来。
  
  四处都在冒烟,谁也不知道竟是从哪里最先烧起来的。那处守卫喝多了酒,正迷迷糊糊,忽然闻到刺鼻的烟味,一蹦三尺高,一头蹿了出来,大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混乱声渐渐起,施无端点着兔子精的脑门命令道:“装死!”
  兔子精懵懂地看着他,施无端便又道:“不装死就打死你!”
  
  兔子精立刻两眼一翻,四脚朝天,不动了。
  
  施无端拽住它的耳朵,将它拎了起来,割破自己的手指抹到兔子毛上,黑灯瞎火间就像是拎了一只普通的野味似的,他低着头,将头发打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灰,趁乱混了出去。
  
  余光扫过越着越大的火苗,又想起那年在苍云谷中,年幼的自己编了蝈蝈逗白离一笑的情景,竟忍不住觉得仿如隔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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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碧丝 。。。 
 
 
  九鹿山上大半夜灯火通明起来,碧潭听见回报,直接把酒壶摔倒了半崖脸上,跳着脚怒骂道:“你……你好!你做得太好了!”
  半崖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冷笑道:“师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信我的话么?”
  
  碧潭用手指使劲戳着他的胸口,骂道:“你这是让人家戳着咱们的脊梁骨,说咱们狼心狗肺、为长不慈么?”
  半崖往后退了半步:“师兄,当断不断,你这是妇人之仁!”
  
  碧潭气得哆嗦,说道:“他一个小小年纪的……”
  
  “哈!”半崖笑了一声,说道,“是,他小小年纪,了无城府,那为什么这些年你千防万防,竟没能培养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还用指头那么长的一小截红蜡便困住你我座下几大弟子?”
  碧潭皱皱眉——这事是有点丢人,本来不应该说太细,谁知道半崖那么实诚,不但没意识到自己扫了师兄的面子,还上前一步,灯影下面上竟有些狰狞,和玄宗青觕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师兄,你没瞧出来么?当年玄宗弟子那么多,道祖那老鬼单单看上了这个小东西,他又岂会是池中之物?今日若叫他跑了,他日定当后患无穷!”
  
  碧潭不言语,半崖就痛心疾首如丧考妣般地叫道:“师兄!”
  
  碧潭沉默了,在房中缓缓地踱了几步,然后坐回了桌案后,半晌,也不知是施无端的作为激起了他的警惕之心,还是半崖那声一波三折婉转绕梁的“师兄”的作用。碧潭终于叹了口气,闭上眼,摆摆手,低声道:“去吧。”
  
  半崖大喜道:“是!”
  
  “慢着。”碧潭叫住他,从一边的书柜上取下一盏灯,犹豫了片刻,递给半崖,说道,“五年前,我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随身之物中有一块星盘,观其颜色,乃是大凶之物,我不放心,便在上面下了一丝‘碧丝’。”
  
  半崖于是更高兴了,问道:“那岂不是可以靠这个寻踪到那小畜生?”
  
  碧潭道:“点了此灯,顺着影子的方向便可。你若找到他……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要伤他性命,带他回来见我。”
  半崖忙接过来,感觉师兄虽然优柔寡断了些,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便心满意足地合上房门转身出去了。碧潭在房中还听见他压着嗓子说“搜山”,便颇有些茫然地望向桌案上的烛火,他伸出手指,在烛火上捻了捻,忍不住想起施无端小时候抱着他的大腿撒娇捣乱的模样,心里一酸,竟差点落下眼泪来。
  
  碧潭想道,我这是做了恶人么?
  
  国占中观得星辰异象,知道大乾国运到了头,接下来必是天灾连着人祸、八方起义,到时候苦的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为什么师兄拒不接那问天借国运的旨意呢?
  这不是一己私欲啊。
  
  碧潭自觉上对得起社稷,下对得起苍生,怎么师兄就不能理解呢?
  还有无端……
  
  听着半崖的意思,他约莫是早就谋划着脱离玄宗了,碧潭心中想道,是这山上谁对他不够好么?五年来,那孩子饮食起居没有人敢欠他一点,他小时候偷喝苦若的留风露,伤了身子,一到冬天夜里冷了,就容易咳嗽,他亲自开药,叫人小心熬好了送过去,还担心门下弟子有人对他不利,到如今,前掌门居处的守卫不曾撤下。
  
  碧潭自语道:“你还要师叔怎么样呢?”
  便是石头,这样揣在怀里,也要捂热了吧?
  
  九鹿山上的动静,颜甄不可能不被惊动,他打发了一个侍从出去看了看,侍卫回来报道:“大人,不知出了什么事,瞧着像是在搜山呢,可要属下去碧潭真人那边打听打听是个怎么回事么?”
  
  颜甄想了想,方才摇摇头:“不必。我们不过是做客罢了,这是别人的家事。”
  说完,便低下头,就着灯光,披着衣服看剩下的半卷书了。
  
  这一宿,不知多少人夜不成眠。
  
  施无端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能步步为营地想办法穿越过一个又一个关卡,挖空心思地躲避追兵。
  一回头,九鹿山上灯火点点,四处都是拿着刀剑等着终结他性命的人。
  
  下山的路是不能走的,恐怕通往苍云谷的路也被人死死地守住了,他只得攀着山岩,借着丛林隐藏自己,所幸虽然其他的功夫荒废五年,这小时候让道祖头疼万分的爬树上房的“猴子功”还能傍身。
  
  这么大的一座九鹿山,按说抓一个人,可谓是大海捞针的,施无端又步步小心,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追踪的人反而越来越近了。
  施无端顿住脚步,伏在一块山壁后面,皱了皱眉,想道,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追上来?难不成是我身上被人放了什么东西?
  
  他心思转念,知道自己的脚程是万万不比上那些能御剑横空的“同门”们的,这样下去,不久就会被追上。施无端看了一眼蜷在他怀里的兔子精,便将它放在地上,轻轻推了它一把道:“我们缘分到这里了,你往后也不要再跟着我了,去吧。”
  兔子精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后面看着他,施无端心有不忍,被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得有些走不动路,便又催促道:“走吧,这么大一座山,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兔子精挪了挪胖胖的身躯,试探性地拱到他脚下,蹭了蹭施无端的裤腿。
  
  施无端便笑了起来,蹲在地上,摸了摸兔子圆乎乎的脑袋,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长得有些单薄,所以硬邦邦的,并不柔软,掌心却热乎乎的,兔子忍不住眯了眯眼,施无端道:“兔兄啊,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我现在自身难保,带着你不是连累你么?到时候我伸头不过一刀,你带着这身膘,还要被煮了吃肉,想想都觉着可怜。再说我看你多少算有点修为,跟着我沾染了这个因果,将来可怎么算?”
  
  “难不成要让我以身相许么?”施无端打了个冷战,叹道,“唉,别说你将来变不成大姑娘,就是变成大姑娘,我也消受不了这样大的一个屁股呀。”
  
  兔子一脸无知,只是眯着眼蹭他的手掌,企图再让他给顺顺毛,施无端却屈指在它头上弹了一下,把它弹得一激灵,然后少年站了起来。相对兔子精而言,此刻的施无端就显得很高大了,高大得有些可望而不可即,他挥挥手,说道:“算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吧,若我侥幸不死,回头再请你啃上一篮新鲜菜叶。”
  
  他说完,再不看这陪了他五年的老伙计一眼,决然一身,大步离去,心里忽然空空荡荡的一片,涌上的一点凄凉也被夜风吹散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何止千万,只是摩肩接踵,茫然四顾,却原来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也没有。
  师父,白离他们都不在了,江华前辈是修仙之人,想当年自己还为破了他的六回阵洋洋自得,可是现在想来,那时他身为阵主,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想是他追出来看到自己身上和这尘世的众多牵连,恪守出世之人的原则,不敢妄动罢了。
  
  不过这些也没什么,施无端表情漠然地想着,这些真的……也没什么。
  
  施无端走得急,所以他没有看见,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的兔子精忽然委顿在地,随后一道模模糊糊的白影从兔子身上浮起来,那影子像是少年模样,可是太虚弱,看着如同一阵烟似的,小风都能让它变得更虚一点,虽然少年的面孔也不清楚,却不知为什么,就是叫人感觉到,他在痴痴地望着施无端走远的方向。
  
  施无端一边寻思着自己身上可能被动的手脚,一边被追得飞快地穿过荆棘、树丛和山岩,绕过岗哨,感觉到越来越近的追兵,直到来到与苍云谷交界之处的山崖上。
  他就回过头来,只见山间火把点点,不远处一人正是半崖真人,手中提灯亲自追来,施无端的目光落在那有些不自然的灯影上,便看出灯影是指着自己的方向的。这时,身后的星盘隐隐躁动起来,施无端忽然眯起眼,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
  他将星盘取下来,只见星子混乱,伸手拉出数条星丝,打眼看去,果然见到其中有一丝极细极细的碧色丝线,隐藏于其中。
  
  施无端笑了起来,说道:“碧潭师叔还真是心细如发啊。”
  
  半崖远远地瞧见施无端单手托着星盘,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块峭壁边上,仿佛往前走两步便要掉下去一样,心下一喜,叫道:“小子,你若是识相还不速速滚下来,束手就擒!”
  
  施无端掐断了那条碧丝,口中喃喃地念了几句咒文,星子便卷动起来,他专注地看着星盘,闻言头也不回,只轻声说道:“半崖师叔,你可知道,生死命注,为凡人借寿数,尚且祸及后辈儿孙,何况是泱泱大国,皇室一脉的运道呢?”
  
  半崖一怔,这句话他恍惚在什么地方听过,星丝千丝万缕地牵连在施无端身边,猎猎的风早已打散了少年的头发,鼓起他的袍袖,像是随时要将他卷走一样,那幽然暗淡又暗含诡气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拖得长而又长。
  有那么片刻,他竟觉得站在那里的不是施无端,而是道祖一样。
  
  “国运既改,八荒破裂之局已成定势。”施无端抬起头,看着阴霾的夜空,“这是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才从师父留下来的最后一局上瞧出来的。”
  半崖冷冷地道:“一派胡言!”
  
  施无端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手中星盘上星光渐灭,星丝潜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崖笑了笑,说道:“夏虫不可语冰,也是,我跟你这蠢材废什么话?”
  
  半崖双目立起,还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过,他狠狠地瞪了施无端片刻,忽然对着旁边的弟子一伸手,说道:“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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