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话:尚融之章-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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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秉烛彷佛知道他心意,他注视着颙衍的眼睛,满地灿烂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着,只说了一句话:
「老师,当我们一辈子的导师……和我们一起,从归如高中毕业吧!」
颙衍环视着这些烛火。果真如秉烛所说,每个人的烛光各自不同,他检视着每一张脸,高兴的、兴奋的、羞涩的、安静的,古灵精怪的、诡计多端的、木讷仆实的……每一盏烛光,彷佛都化成了一份回忆,钻进了颙衍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忽然颤抖起来,从身体到心灵。
活下去。
活下去,小衍。
颙衍听见了,有什么东西从他始终压抑的胸口,啪地一声打了开来。太多东西漫溢出来,他试着把他们掩饰住,但那些东西压抑得太久、太深,就连颙衍本人也不知道,他藏了这么强烈的东西在心底,而他竟到现在才胆敢将他们化为言语。
「我……」看见学生们似乎都在等他发话,颙衍站在那些烛火的中心,感觉那些烛火确实如他的学生们所言,化成了一分分生命力,流进了他原本如槁木死灰的躯壳里。
他想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他真的,很想很想再活下去。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不是净莲所能生长的时间,也不是一年、两年,他想要陪着这些学生们毕业,而在这些学生之后,还有更多的学生,他想在这个地方,他所喜爱的高中,就像秉烛说过。
他也想活着待在土地庙里,想和那些吵闹的伙伴们彻夜打扑克牌。他想要多看几年恍神的忌离、爱钱的久染、想要多品尝几次秉烛的手艺。即使是那只总是让他生气的笨蛋神兽,他也觉得舍不得,至少他想活着多见他几面,再多陪他喝几次高粱。
他想要陪着他的小鸟。他想和他在一块,想和他□,想尽情地吻遍他身上每一个值得珍惜的地方,他想陪着他,直到他对他这个玉米笋大叔腻了为止。。
他想活着,他想象正常人一样,一年复一年的活下去,直到走完他的人生长河。
秉烛夜话 224
他想活着,他想象正常人一样,一年复一年的活下去,直到走完他的人生长河。
「老师……?」似乎查觉颙衍的异状,芬妮头一个发了声。颙衍拿着手里的手电筒,在广场上缓缓地蹲了下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用手死死地抵着鼻子和嘴唇,却仍无法抑止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以及从唇齿间逸出的呜咽。
「我不想死……」
颙衍压低着声音,然而这句话就像把钥匙,深深撬开了颙衍从二十年前、从庖栖寺的那张床上清醒过来的那刻起,就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吶喊。
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酸涩一片,他极力不在学生面前失控,为此还特地缩紧了肩膀,但徒劳无功。等他查觉时,名为眼泪的事物已盈满他的眼眶,彷佛他仅存的生命力一般沁下他的脸颊。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学生们全都围上来,颙衍感觉到有人搂住他的背,有人担心地蹲在一旁。但他无法思考,眼前的视界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像这样哭泣是什么时候。
或许当他在庖栖寺里第一次痛醒,发现努力把他救活的人就守在一旁,疲累得满脸倦容那一刻开始。颙衍就告诉自己,这一生无论多痛,都不再在人前掉一滴泪光。
颙衍感觉有只手触碰到他泪湿的脸颊,有人走上前来,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了手来,在学生的包围中,双手双臂紧紧拥住了他。很不可思议地,明明如此娇小的身躯,颙衍在模糊的视觉中抬起头,他却能从中感觉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秉烛蹲在颙衍身边,望着这个满脸泪痕的男人,最终像在誓言什么似地,他牵过颙衍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把两只手重迭在颙衍明明已然没有心跳,却仍旧微微颤抖的胸膛上。
「活下去吧。」他听见秉烛压低了声音,「……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无论活下去的过程多么痛苦难受……颙衍老师。」
那之后的事情颙衍几乎没有记忆。而寂静的油菜花田里,传出一个曾经伤痕累累的男孩,终于放声大哭的声音。
***
回到时守庄时,已经是子时过半了。
颙衍哭过一阵后,自己反倒觉得丢人,好在学生们都把颙衍的失控,当成是被他们的生日惊喜感动的结果,不少人跑来安慰颙衍,跟颙衍拍照的都有。
颙衍心里却矛盾成了一片。之前他始终压抑着,连想死的心情都准备好了,如果就这样死去,说不定反而会轻松得多,颙衍无法否认。
但求生的念头就像燎原之火,一但被点燃了,便再也无法靠一己之力扑灭。颙衍按着自己仍旧没有一点动静的胸口,听神农的讲话,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心脏,只剩下尚融老爸的那颗,而那个笨蛋也确实笨到屁颠屁颠回家跟老爸要心脏了。
但颙衍压根儿也没想过这件事情会成功。别说狍王对尚融和颙寿私奔的事已经很不爽,他颙衍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土地神。那个位高权重的狍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不可能会迂尊降贵地捐出自己的心脏。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颙衍发觉自己心跳停止头一次,为了自己可能死亡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恐惧起来。
「啊……糟了!」
颙衍的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夜游的队伍已然走回时守庄前,几个男学生已经奔进去抢淋浴间了。他看见芬妮停在四合院的大门前,用手摸着自己的裤裙口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般,神色相当惊慌。
「怎么了?」颙衍不禁回头问。芬妮脸色苍白,女生班几个和她交好的女孩子都围在她身边,颙衍看她形色匆匆地背过身。
「我、我东西掉了,大概是刚才拿蜡烛的时候掉了,我……我回头去田里找找。」她难得结巴地说,作势就要往回跑。
颙衍吃了一惊,忙叫住她,「等等,什么东西掉了?明天再找不行吗?」
他看这个一向爽朗的女生脸色忧急,她瞧了围在她身边那群女生一眼,一蓝一黑的异色瞳写满懊恼。「抱歉,老师,那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我非找回来不可。」
她咬住下唇。也不等颙衍反对,转身就奔向来时的方向。
颙衍还来不及追过去,就看见桃惜叫了声「阿芬!」,跟在后头追了过去,他「啧」了一声,只觉睡意一阵阵袭上来,他只能戳自己还在痛的腰提神。他摸了下西装内侧,确认该有的装备都还在,便扭头对那群不知所措的女学生。
「你们通通给我回房间去,记着,谁都不准踏出一步,谁踏出来我回来就把谁扔进温泉池里,懂了吗?」
他一边交待着,秉烛从身后跟过来,叫了声:「老师……」颙衍知道他心思,微一咬牙说:「你待在这里。我虽然为时守庄下了正神结界,但难保不会有意外。你替我顾着这些小毛头,千万别让他们乱跑。」
秉烛考虑半晌,才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说:「但是老师,你的身体,而且现在又没有妖神跟着……」
颙衍抽了一下嘴角,「我好歹也是归如的土地神,别把我说的好像没妖神就不行的废物一样。放心吧,她们是我的学生,我就算拚死也会保护她们。」
秉烛正想说这才是他担心的事情,但颙衍已经作势要追上去,秉烛忙叫住他:「老师,等一下……」
颙衍回过头来,秉烛便敛容说道:「老师,你要小心……那个叫民宿的小老板。昨天晚上大家玩完国王游戏之后,老师好像睡着了,那个小老板就自告奋勇把老师抬回房间去。那时候我看见他把脸贴在老师的胸口上,还闭上了眼睛,总之模样很诡异。」
秉烛说着,「我担心他会对老师做什么奇怪的事……请老师务必小心。」
颙衍撇了下唇,秉烛看他脸上闪过一抹感伤般的神色,「啊,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他说着又要转身离去,秉烛却又叫住了他。
「老师!」
颙衍不耐烦地回过头,「又怎么样了?有话一次说完!」
秉烛这回似乎有点迟疑,他看着颙衍那张满是胡碴伤痕的脸。「老师……老师会平安回来吧?我们都还能够见到老师吧?」
颙衍怔了下,随即从鼻尖哼了声。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归如土地神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说完,也不再给秉烛说话的机会了,转身便消失在田梗那端的夜色里。
田梗里漆黑一片,颙衍打开手里的手电筒照着前路,发现两个女孩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芬妮蹲在刚才那片广场上,双手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而桃惜也蹲在一旁陪着她找,看起来两人都平安无事,颙衍不禁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
颙衍边喊边追上去。看到他气极败坏地跑过来,桃惜首先从地上站起来。
「老师!抱歉……」她看了眼还在地板上四处摸索的芬妮。颙衍只觉一阵阵睡意涌上身体,能像这样站着都是勉强,他不由分说地拉过桃惜的手,说:「走了,你们两个,快点跟我回去!」
桃惜脸上却略显迟疑,「老师,抱歉,但阿芬真的掉了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先陪着她找到。」
「到底是什么东西?」颙衍稍嫌粗暴问。桃惜便抬头说:「是签。」
「签?」
桃惜点点头,「是,就是……毕业典礼的时候配对的签。阿芬她……好不容易才交换到喜欢的人的签,但因为毕业仪式为了颙衍老师你临时改期,所以来不及做登记,秃头是说大家先各自保管,等毕业旅行回去再说。」
颙衍先是愣了愣,他想芬妮这样宝贝的签不会有别人,多半就是那个知诚了。
「签这种东西,再做一份不就有了,有必要特地找回来吗?」颙衍没好气地说。
桃惜眨了眨眼睛。
「老师不知道吗?听说因为每年的抽签活动都会引发学生冲突,揪团互殴的、做假签的、偷签的还有威胁换签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学校对这个毕业签做了很严密的防护措施,不只上面有盖钢印,登记时认签不认人。据说还有请妈祖婆加持,如果不是凭正当管道拿到签的人,毕业典礼当天就会拉肚子拉到起不了身。」
颙衍一怔,不得不感慨学生青春的世界还真是离他太遥远了。他看了眼还在埋头找签的芬妮,叹了口气。
「算了,我和你们一块找。你确定是掉在这里吗?」
芬妮看起来忧急如焚,「我明明记得夜游之前还在啊!一定是在途中弄掉的。如果不是在这里……又会是在哪里……」
她边说边伸手摸索着。颙衍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土地庙香享,田梗里的阴气确实减少很多,但与其说是淡去,不如说是往什么地方集中,像江流汇往大川,颙衍心里的不祥预感也跟着越来越深了。
「会不会是掉在墓地里?」桃惜问道,芬妮便从地上跳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没错,是墓地!刚才在墓地里小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吓到,忽然停了下来,我撞到她跌了一下,签一定是在那时候掉的!」
芬妮说着,起身便往墓仔埔的方向奔去。颙衍吃了一惊,这个小女生平常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没想到跑起来动作还真快,颙衍和桃惜只得发足追了上去。
「等一下,阿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