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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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天下第一正五品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穆大人自然有直接见李大中丞的资格,李大中丞也不好据见。而且李裕并不知道穆文才的来意。
见了穆文才,见其衣冠不整,李裕颇感纳闷,这年头官员都是很讲究形象体面的,怎么穆大人就这样出来拜访了?
不过稀罕归稀罕,李裕面上不动声色,将穆文才请进后堂中。宾主落座上茶后,主动问道:“穆部郎所为何来?”
“今日下官遭遇奇耻大辱,还要请老中丞做主。”穆文才便将方应物的恶行一一申明。
李裕只听得目瞪口呆。若非知道穆文才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且这种事也骗不了人,他简直不能相信。方应物也太能惹事了吧,他究竟想干什么?
穆文才讲完。见李裕半晌不说话,便讽刺道:“莫非老中丞以为,方应物就该是法外逍遥之人?”
李大中丞三年前靠方应物协助。才得以荣登都察院首座,有这份香火情在。确实很有心回护方应物。
但方应物今天的举动实在太嚣张,遮掩都不可能遮掩。总不能为回护方应物,落了明显把柄给别人。再说穆文才代表的是吏部,足以与都察院抗衡的地方,不是他可以轻忽的。
最后李大中丞无可奈何,只得当场发了驾贴下去,传方应物后日到都察院接受质询。
这个形式是做给穆文才看的,至于方应物后天肯不肯来,李大中丞就不管了。就算方应物藐视都察院不来接受质询,李大中丞也不打算认真追究的。
穆文才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便起身告辞道:“多谢老中丞主持公道,下官后日再来。”
李大中丞苦笑道:“只需那方应物来就可以了,本院自会查问明白,穆部郎不必辛苦了。”
穆文才咬牙答道:“下官还是亲自到场为好,或许有什么不清楚之处,下官可补充一二。”
李裕摇摇头,这穆大人真是要与方应物较真到底了,想和稀泥也难了,还真是有些棘手。他也只能尽力而为,方应物就听天由命吧。
按下穆文才不表,却说方应物在吏部行凶的事情仿佛长了翅膀,迅速的传遍皇城御街两侧的各大衙门。这件事实在是一桩奇闻,想不流传都难。
若换成其他人,如果胆敢因为对选官不满,便在吏部大打出手的话,那绝对是丑闻,下场只能是身败名裂。
为了区区官位,便不惜学市井小民一样大打出手,品味何在?体面何在?若都这样做,那还有没有规矩了?
但方应物做了这样的事情,却普遍被认为是情有可原。毕竟他父亲方清之是目前朝廷里头号忠直典型、天理正义的代表,所以方应物的行为不能以常理来论,他就是特殊的那一个。
占领了绝对道德制高点的人,就是有特权,士林也承认这种特权,并崇尚这种特权。
故而没人讨论方应物是不是混蛋玩意,众人只是热议方应物暴起动手的具体原因而已。方应物又不是无脑莽汉,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一言不合便动手。
有人觉得,定然是吏部文选司揣摩上意,故意欺压忠良,苛虐方清之。方应物这个年轻人又是火气大,忍无可忍后一时情急,便愤然动手了。
还有人认为,这其实是方应物杀鸡骇猴的策略。要知道这年头釜底抽薪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方家遇到低潮,指不定会有多少落井下石的人。
与其等着别人捧高踩低的恶心人,还不如先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吓住那些不开眼的小人。
只是方家一夜之间,沦落到这种外强中干,靠着虚张声势吓唬人的地步,也颇令人唏嘘感慨。
正因为没有别的手段了,所以才只能如此不顾体面的简单粗暴,以此对命运进行抗争,怎能不令人惋惜。
听说文选司郎中到都察院将方应物告了,只怕不占理的方应物逃不过处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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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不能输
方应物回了家时,方清之尚不知道自家儿子在吏部做下的破事,故而方应物得到了一个清静的夜晚。
但到次日,有亲友登门造访,带来了外面的消息。方清之这才知道,自家儿子竟然为了自己官职,在吏部大打出手。
方清之羞怒交加,感到大丢脸面,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喊来方应物后,抄起棍棒就要行家法。
而方应物抱头鼠窜,一路逃进了西院,然后将两个儿子呼唤出来。两个娃倒也机灵,一人抱住了方清之一条腿,困住了方清之这当爷爷的。而方应物躲在屋中,紧锁房门当起了缩头乌龟。
方清之一时间奈何不得,逗了几下孙子,便又恨恨出门访友去了。方应物这才逃过一劫,此后便安静的坐在家中,没有像前两日那般东游西荡。
到了午后,门子送进来一封文书。方应物拆开看,里面写道:今夜诚为良辰,邀君共登太白楼赏月,望不吝一行。又看落款,是个叫尹龙的人。
这是谁?方应物想了一想也没想起来,而且也不大喜欢这种太过于装腔作势的邀请,他最烦别人这样。
以方应物如今之名气地位,对这种莫名其妙的邀请大可不必搭理,故而他将这邀请抛在一旁,对门子吩咐道:“送信的人还在否?若还在等回话,就告诉他没工夫!”
然后方应物午睡去也,日头偏西时起了身,发了会儿呆,却又听门子来禀报:“那位尹龙尹大人登门造访,看名刺是翰林侍讲!”
方应物微微一愣,因为他突然记起尹龙是什么人了!这翰林坊局里词林官加起来没一百也有八十,他方应物当然不敢说都认识,其实真正关注的只是那些未来大有前途的人。
而这尹龙却也是有点特殊的一个,因为他父亲是尹旻,吏部天官尹旻,执掌吏部十来年的尹旻。
但这位尹学士在翰林院是非常低调的,低调到存在感几近于无,以至于方应物先前猛然间看到名字后,竟然没记起此人是谁。
想到这里,方应物本能的警惕起来。若这位尹学士素来飞扬跋扈,那并不可怕,但若能低调,才真正算是可怕。
他为什么要见自己?方应物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刘棉花筹划着拿尹旻开刀,与尹龙会面还真有些心虚。昨日自己大闹吏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制造话题,能让老泰山那边更顺利的切入吏部。
难道尹家觉察到了什么,所以登门来试探?方应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起身去了大门外迎接,虽然是不速之客,但该有的礼节也还得有。
入目却见这位尹学士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倒也仪表堂堂,国字脸庞,目若朗星。
虽然是对方登门造访,但方应物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半点热情,仿佛对两人之间的生疏无动于衷,并没有拉近关系的意思。
方应物还感觉到,尹学士从骨子里便透着十足的优越感,虽然表现出来的很淡,但足以让方应物觉察。大概方应物也是同样的人,对这种同类气息自然敏感。
有把持吏部十来年的父亲,三十多岁就能做翰林侍讲,如此家世和成就,自然值得骄傲了。。。。。。方应物很满不在乎的想道,十年后的方家肯定更强。
“有些事情,不便假于他人之口,只好亲自来拜访阁下。”尹龙淡淡的开始说明来意。
这意思就是本不稀罕来,但又必须来么?方应物没有接话,继续听尹龙自说自话。
不过尹龙颇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是来劝你,退掉与刘家的婚事如何?”
“。。。。。。”方应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怀疑这几天没睡好,开始出现幻听了?
而后确定这不是幻听时,方应物继续无语。难道是因为自己时不时突然袭击,动辄吓到别人,所以老天开始报复自己了?
尹龙对方应物这浑然不当回事的态度极其不满,更受不了方应物把自己当神经病的眼神。又冷哼一声道:“阁下以为我是说笑?我是认真请阁下考虑退婚。”
方应物嘲讽的笑了几声,“我为什么要考虑?就凭阁下一句话么,更别说是在今日之前素不相识的阁下?没什么可谈的,还是请回罢!”
尹龙当然不会就此走人,抛出了条件:“你在吏部惹上了麻烦,我替你消除,穆郎中那边也由我来办;令尊选官之事,尽都包在我身上,必定让令尊不至于太吃苦。”
方应物收起了听笑话的心思,此人竟然是认真的?
尹龙毫不客气的说:“容在下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如今你娶刘府小姐没有任何好处了。大势所趋浩浩荡荡,刘次辅与你们方家都做了螳臂当车之人,如今齐齐陷入困境,还能互相指望什么?
两个溺水之人互相牵扯,只能一起沉于水底。今后的刘次辅不再是以前的刘次辅,你们方家也不是以前的方家了,互相借不上力,那结亲还有什么意义?”
方应物冷静的问道:“不必指点我该如何去做,我只问一句,你想做什么?”
尹龙也很冷静的答道:“在下三年前丧妻,至今未曾续弦,不过相中了刘府千金。左右也是一桩于你无用的婚事,何不来换我的条件?足够让你父子今后尽可能舒坦,你并不吃亏。”
方应物又震惊了,尹龙居然有迎娶刘府三小姐的心思?他前日建议刘棉花以攻代守,拿吏部尚书尹旻开刀,没想到尹家居然也打起了刘棉花的主意!
这里面充满着无比复杂的政治算计,但方应物此刻却懒得琢磨。他只知道,自己的尊严是不能用来算计的,丢掉了这条底线,方家就彻底失去了赖以立身的根基。
于是方应物也不再试探什么,坚决的站了起来,拂袖道:“满口胡言乱语,简直脏了耳朵,左右送客!”
尹龙叹道:“阁下为何不肯走阳光大道,莫非还认不清当前处境,不到黄河不死心么?明日阁下该去都察院罢?那就过了明日再瞧瞧,到了那时,条件可就不如今日优厚了。”
方应物冷冷一笑,明天真是不能输。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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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 拖延症患者
送走尹龙这个不速之客,方应物陷入了沉思中。虽然当面拒绝尹龙很硬气干脆,仿佛是不假思索,但并不意味着他事后不会仔细揣摩其中缘故。
尹龙这样的人,做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意图迎娶刘府三小姐,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莫名其妙,但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或者应该问,不是尹龙打什么主意,而是吏部天官尹旻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想那尹天官实权和地位不比阁老差多少,又有刘珝这样的强援,哪里用得着刻意巴结刘棉花。
再说在尹旻的眼里,如今太子岌岌可危,刘棉花投机失败又得罪了天子,说不定过几天直接罢官了,犯得上去结亲么?
想到这里,方应物陡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难不成,尹旻是想入阁接替刘棉花?
尹旻已经当了七八年吏部尚书,按照规矩早该迁转了,吏部尚书这种职务岂能让一个人长久把持。
只是尹天官迁无可迁、转无可转,吏部尚书之上也就只有内阁大学士了,而尹天官入阁阻力极大,内阁又没有他的空位。但如果次辅刘棉花致仕呢?
假设刘棉花投机失败,保不住内阁大学士位置,而吏部尚书尹旻与刘棉花结亲,对双方各有什么用处?
尹旻通过结亲,可以接收刘棉花所有势力,丰富自家的班底,入阁之后根基也不比别人差。
而刘棉花则可将后事托付给有力之人,避免了人走茶凉,自己被迫致仕后原有党羽被清算报复。交换条件大概就是结亲并推荐尹旻入阁。
这是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就算刘棉花本人没这个心思。他那些党羽只怕也会尽力促成。
另外,内阁大学士刘珝虽然与刘棉花仇隙很大。但估计也乐见其成。毕竟尹旻接替刘棉花入阁,对他而言无异于壮大自己势力,甚至能与首辅万安掰手腕了。
如此看来,刘棉花将女儿嫁给尹龙,好处也是不小的。如果刘棉花真被迫致仕并寻找后路的话,与尹家结亲肯定比落魄的方家要好。
方应物忍不住冒几滴冷汗,若这一切臆想都成为现实,那就应了一句话,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又猛然拍了拍额头,刚才忘了问尹龙一句,他是否先见过刘棉花?刘棉花是否知道尹龙来拜访自己?刘棉花是什么态度?
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倒台的消息出来后,人人皆以为太子要被废,支持太子一方都要倒霉。刘棉花身为次辅,公认是首当其冲的人。
而刘棉花又不以人品厚道、坚守气节著称,最著名的反而是实用主义,所以不能不让方应物犯嘀咕。
既然尹龙敢来自己这里谈,那么刘棉花至少也该得到了消息。不知道刘棉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如果放在从前,方应物根本不会担心刘棉花有什么变卦,他方应物有这个底气。可是眼下正处在非常时期,他方应物自己对自己有底气。但别人又怎么能知道?
不出意外的话,一切都取决于刘棉花对前途的判断,然后做出相应的选择。方应物默默想道。
对前途悲观是一种活法,最大可能性还是想法子功成身退;而乐观又是一种活法。笑着垂死挣扎,结果不明。
晚饭时候。方清之将方应物叫了过去,关怀备至的问道:“明天是否需要为父与你一起去都察院?”
方应物连忙道谢:“多谢父亲大人惦念。”
方清之很诚恳的说:“你我父子不必客气!为父可以将你绑着过去,摆出负荆请罪的架势,然后再当众行家法责打你,或可减轻朝廷你对你的处罚。”
方应物感激的热泪盈眶:“千万不用父亲大人劳累了,儿子我不去!”
方清之叹口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是说气话,朝廷法度纲纪在此,是你说不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