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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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方应物暗中点点头,这施春还真是费了心思。短短时间里能参透到这些利弊并分析给自己听,也不容易了。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若丑闻闹大,只怕锦衣卫里很多人就要恨上自己了,对自己未必划算。
方应物故作不悦,喝斥道:“笑话!你这是威胁本官?现在是你被那吴绶拿住了痛脚,不是本官有求于你!”
“方大人所求,无非就是让在下退让一步,那在下可以就此罢手放了张贵,梁公公那里也由在下去解释,不知方大人意下如何?”施春答话道。
他就不信了,方应物真敢在毫无利益的情况下和梁芳纠缠。方应物在怎么当红,也是陛下眼里的外人,而梁芳可是陛下最亲信的身边太监之一。
听到梁公公几个字,方应物的态度便稍稍软了几分,片刻过后叹息道:“今天就要将张贵带走。”
施春大喜,吴绶和方应物是不同的两边,若能先摆平其中一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去摆平另一边了。拱拱手道:“现在就请方大人与本官去内衙吴绶那里,将张贵交给方大人带走!”
如此方应物带着自己这边的随从,与指挥同知施大人一同离开了前堂,向镇抚司里面走去。
穿过几道院落,来到一处偏厅,却见掌刑千户吴绶正在堂上坐着,两边有几个书吏说话。
而在堂外月台上,则见有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娄天化对方应物耳语道:“那就是张贵了。”
方应物叹口气,这张贵也算对得住自己了,之前居然硬是熬住,没有招供什么。若救了出来,总要想法子给点补偿才好。
镇抚司审讯重地,闲人不得擅入,施春让方应物停在院首,自己朝着堂上行去。
施春毕竟身份高,吴绶吴千户只得从堂中迎出来,对施春抱拳为礼:“施大人来的正好,方才人犯张贵似有招供之意,但施大人你又不在,下官便越殂代疱,帮着施大人录了口供。”
施春遥遥指了指还站在院门口的方应物道:“张贵是方应物那边的人,本官已经与方应物说和了,准许方应物将人犯张贵带走。”
吴绶抬头瞧了几眼,心里有点拿不准,不明白方应物与施春到底怎么说的,更不清楚是否真的讲和了。但他又不便将方应物请过来询问,彼此之间必须要保持疏远的模样。
思量再三,吴千户模棱两可的答道:“张贵乃是大人所拿进来的,是去是留自然由大人处置。”
施春心里暗暗得意,他故意让方应物留在院门那边,为的就是这种让吴绶捉摸不透的效果。便又逼问道:“张贵既然要出去,不在是镇抚司里的人犯,那他的供状也就该作废了罢?”
吴绶对此当然不愿,他奉汪直的命令在锦衣卫当钉子,而施春就是最大的障碍之一。
如今好不容易制造出这么一个绝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下次去哪找方应物、张贵这样愿意配合着把施春往死里整的人?
施春冷笑几声,“吴大人,吴千户,你知道锦衣卫里爷们最恨得是什么人吗?最恨的就是吃力扒外的人!
镇抚司里的事情,在镇抚司内解决,不惜抹黑本司也要往外面捅,让别人看了锦衣卫的笑话,那以后衙门里谁还敢服气你!”
吴绶皱着眉头,这其中利弊得失实在不好衡量,一时间拿捏不定。只恨不得大踏步走到方应物那边去,仔细询问方应物本人到底是什么主意。
月台上趴着的张贵突然挣扎着重伤身躯,摇摇晃晃的要坐起来,嘴里叫道:“那边的可是方大老爷?”
方应物身份不便,为了避嫌依旧站在远处不动。但娄天化小跑着上去,扶着张贵坐起,并迅速耳语了几句。
张贵便又提了嗓门叫道:“先前都是锦衣卫官军,在下有些实话不敢说,怕遭了毒手被灭口。如今有方大老爷这个信得过的人当面,小的我就要亮一亮了!”
这话将众人都吸引了过去,不知道张贵到底还想说什么。就连先前对张贵不屑一顾的施春也停住了与吴千户的交谈,朝着张贵看过去。
却又听张贵竭尽全力的大吼一声:“我乃东厂驻宛平县衙坐探,都是替皇上效力办事的,你们锦衣卫抓我作甚,意欲何为?”
施大人脑子轰的一声响,好似是被雷电给炸了似的,昏昏沉沉简直无法思考了。他无意识的扭头望向方应物,恰好捕捉到方应物嘴角一闪即逝的奸笑。rs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张贵使出所有残存力气的一声吼,可谓是石破天惊,让刑堂这里绝大多数观众目瞪口呆。
本来大都以为今天这事马上就要以妥协而告终了,就像官场上的绝大多数冲突一样。双方谁也不能奈何谁的时候,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
没想到居然风云突变峰回路转,一个奄奄一息的阶下囚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东厂的探子!
厂卫之间职权混杂没有一定之规,有重叠之处也有一定分工。比如锦衣卫负责任务执行比较多,特别是需要人数的任务;而东厂则负责监视各衙门,具体办法就是派出探子安插在各衙门里,称之为坐探。
也就是说东厂偏于常态监视,锦衣卫偏于行动,而张贵自称是东厂驻在宛平县县衙里的坐探,从理论上说是非常有keneng的。如果在这里假冒,最后肯定能查出来,那与找死有什么两样?
掌刑千户吴绶算是反应最快的,他本来就是汪直亲信出身,一直被汪直安插在锦衣卫镇抚司里,心态上把自己当东厂的人更多一些,所以对东厂两个字最敏感。
听到张贵这声吼,吴千户愕然之后率先抢上前去喝问道:“你说你是东厂的坐探?为何先前不说?”
张贵坐着很辛苦,重新趴下去,仰头道:“谁zhidao你们锦衣卫官校zhidao抓错人后,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灭口?这样就算东厂追查到这里,没有实证,你们也可以一问三不知。
如今有方大老爷到场。他和你们锦衣卫不是一路人。我信得过方大老爷,在他面前自然敢亮出身份!”
这里面的干系太大。吴千户问过话后不知如何是好,也下意识的向方应物望去。
此时方应物的心态。大概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锦衣卫有人抓了张贵并企图从张贵这里攀诬他,这是阴谋,但阴谋曝光后就没有杀伤力了,更别说方应物手握“道理”。
所以方应物现在的状况很有点出戏,总像是看热闹的,若没有他撑腰,张贵也不敢在这当场喊话,将事情越发闹大。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方应物未尝不是给汪芷制造一点小麻烦的心思。他就不信。将火引到东厂,而汪芷zhidao了这个消息,还敢躲着不回京!
想到自鸣得意之处,方应物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破绽,嘴角那一缕笑意正好被施春看到。
然后施大人就产生了若干冲动,简直就想把方应物就地正法千刀万剐。他活了四十年,没有见过比方应物还可恨的人。
敢情刚才方应物装模作样,好似被他吓唬住并识相的服了软,其实根本就是别有心思。原来在这里等着给自己挖连环坑!
这种被当猴子耍的羞辱感,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让施大人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和方应物这种极品读书人斗心眼,还是差的太多!
这个坑。比刚才那个坑还要大!先不提唯恐天下不乱的方应物,东厂坐探被锦衣卫里梁公公的亲信抓了进来严刑拷打,这就是给东厂提督汪直一个伸手机会!
汪直能放过这个机会整顿锦衣卫么?能放过这个机会攻击梁公公么?
锦衣卫镇抚司抓了东厂探子。然后上了酷刑又用逼着东厂探子用极其愚蠢的方式诬陷当红大臣这彻底乱套了,或者说这里面的想象空间太大了。会产生无数种解读和看法!
指挥同知施大人傻了,完全不zhidao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了!
他有直觉,有方应物这种孜孜不倦、闹事没有最大只有更大的煽风点火者存在,这件事情八成要发展成两大巨头太监对抗的局面!
他甚至还预感到,自己作为罪人和背黑锅的,很keneng要被梁芳抛弃了!一个被靠山抛弃的人,面对东厂汪直和千户吴绶,还有什么自保之力?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施春垮了,那么他的一妻一妾两子一女又能怎么保全?
施大人又想至此处时,因为对weilai绝望而产生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对方应物的恨意。解铃还须系铃人,keneng只有方应物可以出手了,故而最后施春也将目光定格在方应物身上。
施大人和吴千户两个在场的最高锦衣卫官全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更没办法。可是被瞩目的方应物并不着急,仍旧悠哉悠哉的站在院子门口东张西望。
天色已经快到傍晚,今天即将过去,施大人有些气急败坏,大步走到方应物身前,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方大人究竟意欲何为,还请划下道来!”
方应物对施春的无礼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如果梁公公肯出面,那么一边是御马监太监梁芳,一边是东厂太监汪直,即便斗起来也不过是狗咬狗而已。如果梁公公不肯出面,那么你施大人就要独自面对东厂提督汪直的怒火了。
无论孰胜孰负与本官何干?本官有何必要着急?故而施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本官就是在这里看看。”
虽然方应物嘴里说“无论孰胜孰负”,但只要稍有智商的人就zhidao,东厂汪直那边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梁芳讲义气肯为了施大人出面,也不keneng斗赢,一是汪直本身并不弱于梁芳,二是这次汪直完全“占理”。
施春忍不住驳斥道:“想必方大人早就zhidao张贵的身份,却故作不知,挑动镇抚司与东厂的龃龉罢?这一切不都在你方大人胸中么?还有甚可看的?”
方应物装糊涂道:“难道此乃镇抚司和东厂两家之间的密事,所以不让外人看?那本官告辞!”
施春连忙叫道:“慢着!”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回头问道:“方才施大人一门心思的要驱赶本官走人,眼下本官要走了。你施大人怎么又要留人?”
其实无论是走是留,方应物都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都是东厂和汪直的事情了。
施春一字一句的答道:“在下有些事关重大的话。要与方大人和吴千户密谈。”
哦?方应物产生了一点兴趣,如果施春要单独与他密谈,方应物肯定不会答应。因为根本毫无必要,他这样的清流大臣和一个注定将扑街的锦衣卫头子有什么可密谈的?
不过施春想要与他和吴绶同时密谈,那就值得一听了,说不定能听到一些关于厂卫秘闻八卦,涨一涨自己的见闻。
见方应物点了头,施春便将方应物请进刑堂中,又把吴绶也叫了进来。
然后施大人环视四周。拿出指挥同知的气魄,声色俱厉的对其余书吏杂役军士喝道:“尔等退出十丈以外,不得靠近堂中!谁敢违令,军法处置!”
众人齐声答应,纷纷退出了堂上,连张贵也被从月台上抬走了。施春很小心谨慎的巡视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人在旁边偷看偷听,这才转身朝向方应物和吴绶。
方应物看到施春转身,却吓了一大跳。此时施春双目圆睁。脸面铁青,腮帮子鼓楞楞的,显然是里面紧咬牙关。
方应物又将目光微微下移,还看到施春双拳紧握。手背上隐隐然青筋暴起。大概是用力过度的缘故,拳头还有点微微颤抖。
施春脚步仿佛很沉重,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方应物挪过来。但就是这样缓慢的移动,却给了方应物莫名的压力。
方应物心跳加快。用眼角余光微微打量了吴绶一番,吴绶文绉绉的也像是读书人!他又扫了扫施春的体格。粗粗估算之后,方应物有点慌张,即便两个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施春都难说。
大意了大意了,早zhidao不该让方应石离开自己身边,方应物心里叫道。他忘记了一条古训,困兽犹斗穷寇莫追啊!
自己今天把施春戏耍惨了,别说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也未必没有血溅三步的脾性!
眼看着施春距离只有自己数步之遥,方应物终于绷不住了,轻轻地向后面退了几步,然后心里迅速计算起自己与屋门之间的距离。
不过又发现了新wenti,此时他方应物是面朝大门的,向后面退就是向刑堂深处退步!距离大门反而越来越远!
“啊呀呀!”施春突然狂暴的低吼了几声!
方应物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扭身就跑。堂中有柱子,虽不能夺门而出但可以绕柱而行,当年秦王就是用这种跑位躲过了图穷匕见。
不过方应物虽然心里盘算得很好,但现实里终究慢了一着,才迈出第一步,就再也迈不动第二步了。左腿仿佛被妖术缠住,动弹不得。
方应物回头看去,却没看到施春的身影,只见吴绶站在自己对面,目瞪口呆的望着地面。
方应物再低头,发现应该已经陷入狂暴的施大人却跪在地板,两只手拼命抱住了自己的腿
“方大人!饶了在下这一次,给在下一条活路如何?”施春再次低声吼道。
方应物震撼的木然无语脑中不停地想到,幸亏自己刚才没有大喊大叫的企图让外面人进来,不然自己有点丢人,居然被施春吓成这样。
一样米养百样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等醒过神来,方应物指了指吴绶:“眼下要看的,是东厂那边的态度。”
施春立刻放开了方应物,转身扑到吴绶那边,吴千户想闪开,但身手不济居然还是被保住了腿。
吴绶无语的看向方应物,这可怎么办?他完全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方应物便走上前去,对施春道:“求人不如求己,想法子自救才是正道!你现在无非就是担忧东厂报复,但你只要自救得力,东厂又怎么会报复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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