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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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臣又道:“从头到尾,并未看到那方应物出现,也没见他身边的随员出现。”
王敬若有所思道:“世上太多事情都是暗不见人,不一定非要当场现身!当然。方应物不愿露面,也算是表明了不想撕破脸。。。。。。”
随后王公公便吩咐王臣说:“你打出我的钦差仪仗,去公馆拜访方应物!到了那里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也可当面责问方应物,就问他为何手伸得这么长。来干扰采办事务?看看他怎么回答。”
王臣对此不满,嫌干爹太软弱,抱怨道:“这次是我们被打了,传出去都成了笑柄,干爹还叫我忍气吞声上门去拜见方应物?这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王敬冷冷的望了王臣一眼,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觉得去拜见方应物还委屈了你?”
听到干爹这话,王臣心肝一颤,便不敢言语了。灰溜溜的出了门,便打出钦差采办太监的前导牌子,重新向阊门内钦差公馆而去。
有了这个仪仗,指明了是要拜会方钦差的。所以王臣在公馆街上避免了再次被群殴的命运。
一路无话,却说王千户到了公馆,递了名帖进去,不多久便有杂役引着王千户上堂等候。
等到官袍的方应物现身时,王千户微微吃了一惊。因为这钦差大臣实在是年轻!
先前王臣对方应物早有耳闻,毕竟方应物在京师实在太出名了,只是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虽然他知道方应物年纪不大,但猛然见到时,还是忍不住要吃惊一下。
一想到方应物这样岁数,却已经足够担当钦差大臣、与自己干爹平起平坐了,王千户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王臣因为有机缘,得了个寄名千户,时常自诩年少有为。但与方应物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的,又想起自己的家奴出身,更是自惭形愧。
但有的人,心里越是自卑,面子上派头摆的越足,所谓色厉内荏也。王千户端着架子,淡淡的说:“你我都是从京师来的,各有任务,互相拆台不太好罢?
方大人你公然庇护这些抗拒乱民,可是坏了的我们这边的事务,就算闹到御前去,也是方大人你的不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拜了太监当干爹的狗腿子,也敢用“你我”这种并称的代词来与本官说话?方应物暗中鄙夷,但表面仍不动声色的说:
“王千户言重了,拆台这话从何说起?即便与你们有什么冲突,也与本官关系不大。
其一,周边地产并非本官所有,有人愿买,有人愿卖,有人愿租,一切与本官何干?
其二,本官并没有邀请别人来附近暂居,有人情愿前来,也是别人的事情,此举不伤天理不犯王法,难道本官还能赶别人走人?
其三,他们心中存了什么不恰当的意图,或者误以为有什么好处,本官也管不到,莫非本官还要降尊纡贵,一一苦口婆心的对他们解释?那也太显得欲盖弥彰了。”
最后方应物总结道:“本官知道本街众人与你们打过一场,你们心有怨气也是正常,但还是不要血口喷人为好,本官绝对也没有叫他们去殴打你们。”
方应物仿佛头头是道,分条列缕的讲了一大堆道理,叫王臣哑口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却还知道,方应物这说辞简直就是耍赖!
愣了半晌,在方应物连续喝了三口茶之后,王臣才应对道:“说破了天去,这事发生在公馆门前不远,方大人你总要给个说法。”
“你这说辞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图赖于本官!”方应物义正词严的驳斥道。
王臣也觉得自己有点赖皮,被方应物呵斥的有点羞愧。。。。。。不对!事情怎么能这样?怎么成了自己耍赖?王臣立刻恼羞成怒,就要发作起来。
方应物便又口气一转,语重心长的解释道:“王千户有所不知,这些刁民一定聚集在公馆附近,我也没有法子,还能怎么办?
这些百姓眼巴巴的过来指望我,我就算碍于职责所限袖手不管,但也总不能还将他们强行驱逐罢?
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官员束手束脚,都要讲究个名声,有时候真的抹不开面子,该虚伪时还是要虚伪。实在不像你们这般,不受世俗之见羁绊,行事但凭本心,为人亦可快意,本官也羡慕得很。”
别人抬举自己,好听话人人爱听,王臣便下意识的点点头。又听方应物继续说:“刁民借此聚众成势,与你们大打出手,这也实在出乎我预料,并非我之本意也,还请王千户多多谅解。”
王臣刚才连连被方应物堵着,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上。这会儿突然见到方应物口气软了下来,唯恐再出现被堵嘴的丢人现眼情况,便也就坡下驴,冷哼一声道:“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方应物叹口气道:“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次就算本官多有不是了,还请王千户回转王公公,彼此多多包容如何?”
见刚才还嘴硬的钦差大臣,最终还是说起了好听话,承认是自己有“不是”之处,王臣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
什么钦差大臣、士林清华,一开始装模作样的嘴硬,最后还不是要被他这个出身卑微的千户折服?
王臣像是胜利者一般,颇为得意的抬了抬手,很高姿态的说:“你这话,我会向干爹带到。”
此后王千户便告辞了,等回到姑苏驿时,王臣如实将情况禀报给了干爹,最后自卖自夸道:“这次我不辱使命,虽然方应物一开始反复狡辩,但我一力折服之,最终还是叫那方应物服了软,算是为干爹你找回了面子。”
王敬闻言,气得脸皮发抖,狠狠地踢了王臣一脚,大发雷霆的喝骂道:“蠢货!蠢货!你被打了一顿,然后别人说一句本官多有不是之处,便轻轻松松的如此彻底了结?”
王臣一时间被骂的发懵,当场愣住了。
王敬又道:“我派你去是干什么的?不说要回一点补偿好处回来,至少也应当叫那方应物承诺,以后不再干扰我们的采办事务罢?
结果你这蠢货,从头到尾被牵着鼻子走,尚还不自知,最后只带回这样一句话?还他娘的得意洋洋,以为占了多大便宜!
明明是方应物理亏,胡乱干扰我们的事情,你这一趟去质问他,得到了什么实质好处?一两句软话算个屁,我能给你说一箩筐!”
王臣阴沉着脸,转身就往外走。王敬喝道:“回来!你要作甚?”王臣便答道:“我再去找那方应物!”
王敬又骂道:“去什么去,还不够丢人现眼的!你比那方应物,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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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换个活法!
送走了王臣,方应物的心情愉快。。。。。。本来秉着有备无患的道理,他肚子里准备了至少七八种预案,甚至连与采办太监撸起袖子撕破脸开片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谁知道王公公居然派来这么一个低浅人物进行交涉。自己故意先抑后扬,有技巧的甩出几句官场上的场面话,就调戏得他飘飘然,然后轻轻松松的打发掉了。
面对这等对手,方应物真有一种满级大号屠小号菜鸟的感觉。确实也如此,那位王臣王千户与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些官场老手比起来,待人说话实在像是菜鸟。
而且往往最轻松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对于方应物这种正位于尴尬处境里的钦差,只要不撕破脸,能拖一天是一天。
方应物猜测,王公公派干儿子王千户前来,估计也是存了历练心思,那么今天就算是给王千户上了一课罢!
几家欢乐几家愁,方应物这边暂时轻松了,但王臣王千户可就堵心了。本来他就对方应物有点眼红,又因为方应物丢了两次脸,还被*爹臭骂了一顿,这心里别提多么不痛快,便将方应物恨上了。
晚间无事,王千户便把孔二、田祥这两个手下喊来,一起去了山塘街。并登上画舫,借起酒色浇愁。
不过那两人见王千户兴致不高,主动询问道:“王大人何故有愁容?”
王千户哪肯说出自己丢脸的事情,只含糊道:“今日奉命去公馆,受了另一个钦差的气,憋在肚中委实不能消散。”
孔二与田祥对视一眼,这另一个钦差显然指的是方钦差了。别说王千户,就是他们两人也在公馆街被殴打过,一样遭了罪。
后来听到传言说,公馆街那些人都是有钦差大臣方应物撑腰的,所以才会如此凶悍。
孔二自京城便与王臣熟悉,说话更随意,大着胆子道:“在下却是不明白,王大人何愁之有?那方钦差说是钦差,但也只能吓唬地方官府百姓罢?
论起圣眷,方钦差与王公相差甚远,难道王大人你身为王公义子,还用受方钦差的气?再说有王公的脸面在,方钦差敢不给王公面子?”
田祥也跟着插话道:“若真在方应物那里遭了不是,大可回禀王公,让王公出面收拾那方钦差!”
王臣烦躁的摆了摆手,“你们不懂!我义父当前态度不明,仿佛并不想与那方应物撕破脸,至少现在是不想!”
孔二叹息道:“王公大约是想专心采办之事,不想节外生枝,为其他事情分心罢?
若借不上王公的力,王大人你想出气可就难了,而且公馆街上那些大户,暂时也叫我们莫可奈何。我们只能再费力气去另寻其他肥羊了,想找齐这么多家补上,也不容易!”
王臣闻言唉声叹气,仰头倒了一口酒,重重的将酒盅砸在案子上,场面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不过本地人田祥双眼转了几转,伸手拍了拍头,出言道:“这个,小的倒是有个主意,不须惊动王公,或许能成。”
王臣闻言抬起头来,很期待的问道:“你有什么主意?速速说来!若是说的好了,我就在这里做主,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但小的仍要问一句,苏州府那边,王大人有把握折服么?”田祥反问道。
王臣皱了皱眉头,回想了一下与苏州府几次打交道的经历,看那李知府也不像是硬角色,便答道:“大约是可以的。不过休要卖关子了,你先说你的主意听听!”
田祥见王臣催促,连忙:“那些大户聚集在公馆街,是因为钦差大臣方某人在此处;而方钦差在此处,是因为公馆建在这里。
因为苏州府地方繁华,又处运河要冲,往来达官贵人、大臣使节极多,所以才修建了这处公馆,专供招待贵宾所用。
据小的所知,此公馆是属于苏州府府衙所有,也归府衙安排使用。王大人如果有意,不妨在这上面做一做文章。”
王臣若有所思,口中继续问道:“这文章怎么做?”
田祥咬牙切齿道:“自然是去找那李太守,逼着他将公馆腾出来!也就是说,叫府衙将方钦差安排到别处驻扎,反正苏州府不乏住处!”
王臣尚未做出反应,但孔二却拍腿叫道:“妙极!此计若能成,当真甚妙!那方应物要是被迫搬到别处,传了出去自然大损体面,还有什么脸在苏州府发号施令?王大人的气也就出了!
而且要是钦差搬走了,公馆街外的大户们没了撑腰之人,立刻就是土鸡瓦犬了,到时候少不得叫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以在下看来,此计算是一举两得,将所有问题就解决掉!”
王臣也想到了后果,被这条计策惹得喜笑颜开,不过转念一想,又犹疑道:“逼着府衙去赶人,我倒可以去试试看,但总要有个借口罢?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去指使府衙如此做。”
田祥嘿然一笑,“王大人但请放心,还能没有借口?那方应物是钦差大臣,但王公也是钦差太监,奉了圣旨到江南行采办事务!
两者之间且不说高下,凭什么王公就该住在城外姑苏驿,而方应物就能住在阊门内的公馆?
王大人乃是王公义子,只要找知府一说公馆之事,不用多说什么,想必知府立刻便能想到王公身上去!”
敢情说了半天,还是要借用干爹的名头,王臣点了点田祥道:“你方才还说,此计不须惊动王公。。。。。。”
田祥陪着笑说:“确实也没有惊动王公,王大人到了知府面前时,身份在这里摆着,根本不用提到王公!何况王大人你是出于一片孝心,想叫义父住的更舒适一些,何错之有?
即便王公知道了消息,也不能责怪王大人的孝心罢?方才孔头领说,此计一举两得,其实应该是一举三得,还能帮王大人尽孝!”
及到次日,王臣实在按捺不住,一大清早亟不可待的出发,前往城中府衙而去。当他赶到时,府衙每天例行的排衙刚刚结束。
苏州府李知府正在从大堂向二堂签押房行去,走到半道忽然听门禁禀报说:“有钦差采办太监那边的王千户到访!”
听到这个名字,李太守忍不住打心底的厌烦,此人之前来过府衙几次,无非是狐假虎威,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此人前前后后从府衙这里刮走了数千两银子,搞得府衙如今发放胥吏工食银都成了问题,
所幸胥吏们各有门道捞银子,倒也不缺这点工食银,所以情绪还算稳定。府衙仍能正常运转,没有撂挑子闹事的现象。
李知府对王臣虽然厌烦归厌烦,但又不能不见。区区一个王千户自然无所谓,但王千户背后是钦差采办太监王公公,一个密奏便能叫人丢官的主儿——在天子面前,亲信太监说话比大臣顶用多了。
将王臣请到花厅,宾主落座后,李知府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思,主动询问道:“王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王臣便也直言不讳道:“特为公馆之事而来,不知李太守能否将府衙所属的那间公馆腾出来?”
果然如同田祥所预料的,李知府听到王臣这个问题,并没有去问为什么。脑子转了转,便已经补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