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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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当时还说完成上面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行,更高难度的要求就不指望他能办到了,比如什么泪水潸然、脸红气粗、深情凝望之类的。
本来第一个交卷的就很引人注目,更别说还是这幅模样的老头子,大宗师想不问几句都不可能。
这人的岁数,都快比自己大两轮了罢?李士实一边想道,一边问:“你是第几次考了?”
王塾师照着方应物教给的台词背诵道:“小民自从束发起便读书,几十年来向学之心一日不怠,怎奈天意渺茫,至今虽是老朽之身,但却仍旧蹉跎岁月。私下做过一首词云:
传来一纸魂销,顷刻秋风过了,旧侣新俦,半属兰堂蓬岛。升沈异数如其他,漫诩凌云才藻。忆挑灯,昨夜并头红蕊,赚人多少。
愧刘蒉策短,江淹才退,半百青衫泪绕。桂魄年华,只恐嫦娥渐老。清歌一曲,凭谁诉,惹得高堂烦恼。梦初回,窗外芭蕉夜雨,声声到晓。”
虽然这回答有点驴唇不对马嘴,李大宗师还是为后面的词喝采了一声。
一首陌上桑,道尽科举不得志士子的种种忧伤哀怨,只要是读书人的,都能体会很深的感受到。
这番说辞,再配合眼前老童生落魄到极点的模样,当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让人觉其倍加可怜。
休说他人,连王塾师一边背诵这首词,一边被自己感动了,深深融入了失意几十年情境之中,眼眶中闪现出几滴浊泪。半百青衫泪绕啊,不是他又是谁?
如果方应物站在旁边观看,必然要对王塾师竖起大拇指。叫一声“这条过了!”
科场之上,固然有金榜题名的大喜。但也有名落孙山的落寞与悲凉,李大宗师叹息几声。默念几句“桂魄年华,只恐嫦娥渐老。清歌一曲,凭谁诉”。
他又低头看了看试卷,几眼瞥过,发现这老童生的文章虽不华丽,但也胜在质朴流畅,可堪一阅。
可是再触动心弦的感动也只是感动而已。
作为一个冷静的,一切从自己利益出发的标准政客,李大宗师找不到任何理由。取中眼前这个老童生。即便是为国取材,也没有取一个五十多岁秀才的道理。
而且大宗师还深谋远虑到,若后面其他人都模仿这样,那本次院试风气就彻底坏了,好端端的考试就变成比惨大会了。
李士实挥挥手,好言好语道:“王老人家,你且下去休息罢!”王塾师说失望也失望,但还没到绝望时候,他还有台词。
王塾师从考篮中掏摸出一包茶叶。“有小儿辈采摘了一些野茶,说是大宗师称赞过的,故而托小的捎带给大宗师。”
在旁边侍候的一干随员、文书、差役、军士都笑了,但又觉得这老头真可怜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这个场面,众目睽睽之下,可怜巴巴的拿着一包破烂野茶送礼。多么辛酸,真是连送礼打关节都不会的实诚人啊。
野茶李大宗师的记忆突然打开了。他自从到浙江上任两年。经历了不少事,也许大都淡忘了。但是在淳安县喝过一杯野茶却让他记忆尤深。连带那个在木亭中读书的少年。
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称赞过那难以入口、像是馊汤yiyàng的野茶水若不是讲究读书人风度,那时候他当场就能吐方应物一脸。
李士实又看了看手里的试卷,籍贯处果然写着淳安县花溪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个小儿辈对你还挺有孝心,是你何人?”
王塾师答道:“小的女儿与他为妾室。”
李士实突然勃然大怒:“你这老人家胡言乱语什么!竟敢当场馈送礼品,本官岂是会收礼的人?看你年纪大了便不与你为难,左右给本官赶出去!”
他嘴上说着,但却提笔在卷面上划了一个圈,按惯例这意思就是当场录取了,看起来言行不一颇为矛盾。
随后大宗师掷笔道:“但本官念你潜心向学数十年,虽历经艰苦不夺志,其情可怜,其志可嘉,文章倒也还过得去!想来今日昏头情有可原,便赏你个功名激励后进罢!”
旁边侍候的众人心中齐齐喝彩,感同身受的为老童生圆梦而高兴,同时称赞大宗师真真是仁心厚道!
但谁也没发觉到,刚才几句话之间,一包野茶就通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李大宗师目送老童生离去,思索良久。
在浙江民间,方应物知名度欠缺的很,出了淳安县就没多人知道了。但是在浙江官场,方应物的知名度却很高,甚至隐隐超过父亲方清之。
有两个原因,一是掀翻了布政使司两个布政使,造成一场省城大地震,这是数十年未有的大事情,官场万众瞩目。
二是去年上任的本省老大,也就是王巡抚是方应物什么人,平民百姓或许不知道,但稍微灵通点的官员哪有不知道的?还有传言说连王巡抚这个位置也是方应物运作来的。
所以像李士实这样还在浙江省官场混的,可能记不清自己录取过的大部分生员,但却容不得记不住方应物。
这也是方应物屡屡感叹,和官员打交道比和普通百姓、读书士子打交道舒服的多。
换做一般“明白事理”的官员,会像府城朱公子那样,在自己面前咆哮“你是什么阿猫阿狗”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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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借花献佛
王塾师恍恍惚惚的“被赶出”了试院,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大宗师在试卷上很随意的画了一个圆圈,这就算是被录取了?
对这个圆圈,他已经期待了三十多年,从少年变成了老人,从黑发变成了华发,一转眼这辈子都快过去了
一直回到所住旅舍,王塾师还没有从恍惚中恢复过来。纠结毕生的一个心结突然得偿所愿,还是需要点时间缓冲心情。
方应物正在等候着,见到王塾师提着考篮,神思不属的跨进院落,连忙迎上前去问道:“情况如何?”
王塾师沉浸在辛酸苦辣、百味杂陈的情绪中,对外界反应迟钝的很,面无表情呆呆的没有回话。
方应物见状,心里大吃一惊,慌慌张张的对王塾师道:“怎么会这样?那便快快收拾行囊,离开府城!”
“什么?为何?”王塾师清醒过来,莫名其妙的问道。
方应物边转身边说:“看你的样子,大概是事情不遂。难道还等着被他们府城士子羞辱么?你真想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们赔礼道歉?迅速赖掉赌约走人才是正理!”
王塾师哭笑不得,“谁说不成?大宗师已经当场录取了老夫。”方应物松了口气,抱怨道:“方才你不答话,让我以为失策了。”
随后方大秀才又恢复了自信,胸有成竹道:“大宗师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这样的人最大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我就料定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他没道理不录取你。区区一个生员名额而已。”
王塾师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这提学官应当是方应物的小座师罢?方应物言谈中也当真不客气。
不过在方应物面前。王塾师忽然觉得自己腰板略挺,自己如今也是准秀才了。再加上长辈身份,大概能和这便宜女婿平起平坐了罢?
又回想起在考场上扮演的穷酸落魄样子,王塾师老脸一红,觉得很丢人现眼,简直大失秀才相公体面。
他忍不住发牢骚:“何必如此周折,你另想法子与大宗师疏通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老夫扮成这种寒酸模样,出乖露丑的让人笑掉大牙去。”
方应物看得出王塾师这是愉快到不知所云了,也不多计较,说明道:“老泰山你不懂!这讨人情也要讲究方式。方式不同效果也不同。其中微妙处,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塾师不满道:“其中有什么神秘的不可说么?”
方应物耐心解释道:“直接去说情,未免表现的太赤裸裸的,心理上还是很别扭,我们都是读书人呐。但先引起同情,让大宗师产生了倾向性后,再点出来,那才是最好效果,堪称是画龙点睛。”
王塾师还是不明白。满脸“不是本秀才不懂,你就是故弄玄虚”的表情。
方应物无奈道:“那就讲个故事罢!如果有个从来不认识的货郎走村子,问你买不买东西,你作何想?”
“不见得要买。还得看家里状况。”
“如果这个货郎时常与你嘘寒问暖,陪着你散步闲谈,帮着你向别的村子送口信然后说他养家糊口不容易。就指望卖货了,问你买不买东西。你作何想?”
王塾师想了想道:“那多多少少总要买一点了。”
方应物一拍扇子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当你买了东西后,并不觉得是照顾了货郎生意。而是一种友情往来。
今天也yiyàng,先让大宗师对你产生发自肺腑的同情,和他对你毫无印象的区别就在这里!
至少会让我付出的人情代价小一些,而大宗师从单纯的照顾人情变成了一半照顾人情一半是帮助你这老弱,从而产生了助人为乐的愉悦感,这叫做注重用户体验!”
方应物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各种营销手段引发出来的灵感
王塾师还是半懂不懂的,又不肯承认,也不想继续谈论这个,便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老夫请你帮忙,你死活不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前日见了你被府城士子欺辱时,才临时冒出的主意,之前哪有这些心思。”方应物毫不在意道:“现在通过你暗递消息,大宗师已经知道我想拜见他,而他也用录取你为信号,做出了比较积极的回应。下面就等着机会出现罢。”
“什么机会?听起来老夫还是被你利用了。”王塾师忍不住问道。
方应物大笑几声,“老泰山你就为秀才功名乐着去罢,下面不需要你做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府城和淳安县这场终于放了榜,方应物一大早便陪着王塾师一起去看。
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但王塾师在榜文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仍旧激动不已,挤在人群里简直百看不厌。
方应物也看了几眼,赫然在榜文上看到了朱瑞强的大名,既意外又不意外,看起来这朱公子敢打赌也是有底气的。
他便在看榜现场转悠起来,寻找自己的目标。果然,在附近发现了朱公子的身影。他们这种人家,有仆役代替挤到人群里去看榜,自己只消在后面等结果就是。
方应物走上前去问道:“你还记得赌约否?”朱公子很不自然的顾左右而言他,“记得。”
“王老先生上了榜,你可输了!”方应物指着榜文道。
朱公子强自辩解道:“比的是院试成绩,我也上了榜,怎么就算输了?只能算作平手。”
方应物冷笑连连:“好个无耻之徒!当初的赌约是,只要王老先生这次能被录取,就算赢了!你上不上榜,与赌约有何干系?”
闻声而来的王塾师忍不住瞥了一眼方应物。貌似方应物也是计划万一赌约失败就赖掉跑路的
相比下这朱公子似乎还算实诚,居然来看榜现场。或许也可能是他身为府城人,无处可跑?
朱公子无言以对,扭头就走。
方应物便高声道:“敢情府城士子,都是如此言而无信之徒!我方应物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这是府城和淳安县合场考试发榜,前来看榜的多是两县童生,那天闹纠纷时在场的现在也还在场。如今发了榜,落榜的自然比上榜的多,有怨气的也比比皆是。
于是乎,方应物振臂一呼,两县童生又凑起来互相叫骂,足足有几十人堵在试院门外。
但王塾师躲在角落里,瞧着自己便宜女婿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明白他想干什么。那天是他受了欺辱,赌约也是他,怎么方应物表现得比他还激动?
忽然试院大门开了,冲出几十名差役军士,团团围住了众童生。有头目高叫道:“何人大胆在试院门外喧哗?大宗师有命,拿了领头之人进去问话!”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王塾师终于懂了,原来是借花献佛真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能见到大宗师还不会产生闲言碎语的办法。(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真土豪(!)
方应物见完大宗师,没有在府城继续逗留,与喜不自胜、对未来束脩充满期待的王塾师回到了花溪。这回怎么也能值个年薪二十两了罢?
这次严州府院试没有什么太引人注意的消息,但院试结束之后,被录取的朱瑞强进了府学,却因为“狂悖无礼”直接从附学生员被降成了青衣,并发送到社学去读书。
这比“留校察看”还严重的处罚,再进一步就是彻底革除秀才功名了。一下子引得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朱家也是当地大户,四方打听之下,才知道隐隐约约与考前与淳安县童生的冲突有关。当中有个叫方应物的放过“夺你功名”的狠话,八成就是他下的手。
知道碰了硬茬子,朱家四处拜托门路人情,居然通过汪知县写信引荐,跑到花溪去找方应物了。
面对从邻县赶到的朱公子的父亲,方应物语重心长的敦敦教导道:“年轻气盛虽然也是常见,但不可骄狂轻浮、目中无人,亦不可目无尊长、欺辱前辈!至于言而无信,更不当是君子所为!”
“是,是。”朱老爹唯唯诺诺,认真聆听方相公的教诲。
朱公子吃了这一番教训,知道了天高地厚世道险恶,脾气倒是收敛许多,也算因祸得福了。
却说方应物继续闭门读书。山中无岁月,一晃又是两个月时间,已经到五月份了。
这日,方应物正在后山木亭中读书时,忽然看到有个乡亲带着位陌生人走进树林中。
“方相公。小的乃锦溪洪家人,奉我家松大爷之命前来传话。说是临近乡试。方相公可否准备妥当?该要约定好时间,连同项家公子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