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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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院试皆名列前茅,难道区区一个岁试也让你如此没自信,以至于担忧自己名列四等以下?你也太懦弱了!”
那几次考试的时候,上头有人呐方应物默默想道,无言以对。
小伙伴们如此看得起他,叫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了,内心不禁泪流满面。有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的错觉。不过叫方应物再做一次选择,他肯定还是会选择这条道路。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与洪松、项成贤吃到酒足饭饱时,眼看外面天色要黑,便由方应物会了账,三人起身一起离开。
方应物随着项成贤来到项家宅子,重新住进了外院。县城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合适的住处不好找。方应物决定暂时栖身于项成贤这里了。
以后就看个人发展情况再定,如果科举不顺,可能长期居住在县城时,再寻觅购买房舍也不迟。
有了住处。然后方应物又托项家仆役前往花溪送信,叫族长方逢时派几个人护送兰姐儿到县城来团圆。
安顿期间,方应物几次欲言又止。他想对洪、项二人求助,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实在不晓得这话怎么说。难道告诉两位好友,他方应物其实没有那么好。八股文水平其实很“一般般”?
还是拉不下这个脸面啊!最终方应物只能独自仰天长叹,他果然如同项公子所言,是个要面子的人。
打铁还需自身硬,他在这方面自身实在不硬,那就只好另想它法了。若是乡试会试那种几千人糊名的大考试,混杂在里面还可以不为人注目。
但县学不过百八十人,试卷好像也要公开点评,所以岁试容易被有心人戳出来。目前两个最大的隐患就是孟教谕和徐淮,一个是教官,一个是仇家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此外方应物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岁试这一关过去后,还是赶紧去商相公那里闭读书罢。即便再被题海战术搞得欲仙欲死,也强似在县学和大家厮混。
和同学们在一起时间太长,未见得是好事情,常言道,距离产生美。至于商相公那边,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商相公早对他的文章了然于心了。
到了次日,方应物与项成贤早早的一齐出门,招呼了洪松后,三人同往县学而去。进了县学门内,项、洪二人去找教官报到,而方应物独自先去了明伦堂。
还没上月台,方应物就遇见了刘衍道同学,只见刘同学对他行个礼,请他到旁边说话。
肯定还是为了请自己帮助他选为国子监贡生的事情罢,方应物心里猜道。果不其然,刘衍道问:“方同学昨日思量如何?可有了决断?”
方应物昨日只顾得琢磨自己怎么在岁试过关,没太多想刘衍道的请托。现在猛然一想,这算是个可帮可不帮的事情,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刘衍道看看左右无人,对方应物道:“方同学听在下一言,你这次帮了我,也等若是帮到你自己。”
这话有意思方应物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心思,拱拱手问道:“敢问刘前辈,此言作何讲?”
刘衍道分析道:“那徐淮对你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别的不说,你这个廪膳生员位置其实本该是他来递补,却因为大宗师点了你而丢掉,他心里不记挂吗?
他无论从自家好处出发,还是心中的恨意,都会夺回这个廪膳生员位置。不然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方应物晓得,刘同学这不是危言耸听,大概十有八九是可能的,徐淮串通孟教谕主动找自己比拼文章就是个很明显的迹象。那不仅仅是为了泄愤,肯定还存了打击自己的心思。
对读书人而言,还有比功名更大的利益么?秀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廪膳生员和其他生员相比堪称高人一等,各方面待遇截然不同。
刘衍道察言观色,瞧着方应物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心中一喜。
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方应物自恃才高和有背景,目中无人刚愎自用,不听他的警告,那就麻烦了。古往今来,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却在阴沟里翻船的事情还少了?
刘同学赶紧继续解释道:“他们这种学霸归根结底也还是生员,本身无职无权,所能做的无非是利用自家声威。
例如鼓臊同伙制造舆论,大肆贬低你的文章和水平,迫使教官在岁试中压制你的等次。若是真把你压到了四等以下,那你的廪膳生员位置必然不保。”
“那你说如何是好?”方应物淡淡道。
终于说到这里了,刘衍道有点小激动,“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束手无策,不能被动应付”
方应物见他近乎语无伦次,暗暗摇摇头,这位刘同学还有待磨练啊,说话沉不住气。他来当说客,自己却先激动起来了。
方应物忍不住吐槽一句:“你的意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是极!是极!正是此理,方同学你的应对之道莫过于打击徐淮的威信,只要徐学霸说话没人听,那还称得上学霸么?
目前县学两件大事就是岁贡和岁试,那徐淮自从成了年资最老的生员后,已经把持岁贡两三年了,从中也不知赚了多少好处。
今年若不出意外,他必然还要插手此事,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和本事。只要你能在岁贡上面赢了徐淮,那他的威信便如冰雪消融。
而方同学你,利用岁贡打掉他的声望后,此消彼长,你自己声望也就上去了。人心所向,再凭借你的才华,那徐淮还能在岁试中有什么作为?谁还敢将你定成四等?”
方应物叹口气,“为了赢徐淮,所以就要帮你在岁贡中被选中,成为国子监监生?”刘衍道讪讪一笑,“这是双赢,双赢。”
方应物点点头道:“虽然你的游说水平很烂,但我还是答应你。”
终于听到一句准话,刘衍道大喜过望,又暗示道:“多谢阁下援手,之后在下定有报答!”
“不谈那些,太俗气。”方应物摆摆手道,一边走一边继续深思熟虑。
岁贡决定国子监贡生人选,岁试决定乡试解额人选,都是生员的重要出路。但是对他方应物而言,只想着一条路,那就是岁试、乡试。岁贡至少在十年内是不用考虑的,拿来做文章倒也不错。
若能在岁贡选举中,严重打击到视之为禁脔的徐淮,那就极大的削弱他的话语权。而其后,他若想在岁试上带头捣鬼就比较难了,原因很简单,别人对他没有信心。
学校里都是读书人,学校有学校的规则,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规矩,一般不直接讲拳头大小,一切纷争都围绕话语权展开。
话语权大的,就能造势,传出去也就是俗称的士林公论。所谓学霸也就是话语权比较大的生员领袖而已,没有话语权,自然什么都不是了。
在岁贡上打击徐淮,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围魏救赵罢,方应物考量之后转头问刘衍道:“岁贡选举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明日早上。”刘衍道答道。他对方应物还是有点信心的,此人虽然是新人,貌似势孤力单,但却与洪松、项成贤两个名流关系密切。
只要方应物能拉着那两人一起干,足以造成不弱于徐淮的声势,帮他抢到岁贡名额还是有可能的。即便抢不到,他也没什么损失。(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你说的不错
又到次日,旭日初升,县学生员聚讲,诸生整整齐齐的站在明伦堂外空地上。今天还有项重要任务便是选举一名贡生,去京城国子监坐监读书。
这是项很严肃的事儿,从理论上说,选贡生的意义类似于一次科举考试。成为贡生并从国子监肄业后便具备了做官资格,这是大明朝官方认可的官员出身之一。
大明官员出身,讲究的是三途并进,所谓三途指的是科举、学校、杂流三种出身都有做官途径。
科举是世人耳熟能详的,而且也是目前状况下最正、最清的出身,官场中地位也最高;而学校出身一般指的是国子监监生出身,从国子监肄业后做官,但这种出身在官场中地位比科举就差得远了。杂流出身,多半是吏员转变而来,地位更低,不必赘述。
上述这种情况反映到县学这一级,走科举道路的程序就是岁试,走学校道路的程序就是岁贡。
科举实在考不中,又不想继续坚持下去的,可以选择监生这条道路,也不啻为秀才们的另一条出路。
所以才说,今天淳安县县学选举贡生的意义从理论上讲,也是给人做官资格,相当于一场科举考试,不过真实重要性差得远。
淳安县学中,年资最老的生员徐淮站在人前,几位教官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并不在这现场,看来并不想干涉生员内部选举。
徐学霸彬彬有礼的对诸同学拱拱手,朗声道:“如今又到岁贡选举时候,按着朝廷章法。本该选年资最长者为贡生。但在下自思才德不足,做贡生入太学恐贻笑大方。有失本县门面,故而情愿让贤”
人群中。站在方应物身边的项成贤轻笑几声,低声道:“徐前辈这几句说辞,貌似与去年一模yiyàng,一个字也不差。”
方应物之前仔细打听过,知道这徐淮是县学资历最老的在校生员,这么多年也没考上去,都该有四十岁了。但这种不能上进倒成了他把持岁贡的优势。
因为岁贡理论上是按年资排序的,徐淮这老生员也就拥有最优先权。只要他肯主动相让,那么应该让给谁。他就有很大话语权了,又加上他本身就是多年学霸,更是能左右共生选举。
想至此处,方应物也低声道:“他这其实就相当于卖国子监监生名额,一年卖一个,倒是无本好买卖!今年不知收了别人多少礼,也忒厚颜无耻了。”
他们几个小声议论的时候,前面徐淮已经发完了感慨,“在下看来。杨远杨同学为人老成,课业出色,堪为贡生人选,在下情愿相让。”
随即便有人在人群中呼应道:“徐前辈所言极是!”“此人选不错!”“确实该着杨前辈了!”
县学中学霸当然不止徐淮一个。但其他几位学霸比如洪松、项成贤都是有志于科举功名的,对贡生这种二流道路并不在意,更看不上监生科名。所以也懒得为这事与徐淮计较。此时只冷眼旁观,全当看戏。
刘衍道面色有些焦急。连连看向还按兵不动的方应物。但方应物并不着急,对他问道:“徐前辈推举的杨远是什么人?”
见方应物问起对手。刘衍道恨恨又带着几分鄙夷道:“杨远的资历在县学能排前五,如今年纪真不小了。
过往十几年,杨远的科举功名之路一直不畅,大概今年忍不住了,便换心思想走贡生监生这条路。我看他已经买通了徐淮,要在今日造势选他为贡生。”
方应物万分同情,叹道:“也是十几年科场失意的可怜人,听起来和你差不多扑街啊。”
刘衍道闻言大受内伤,暗吐一口老血,满肚子话登时噎住。
一直等到人群里叫好声停住后,方应物这才不急不慌的排众而出,同样的彬彬有礼,这立刻吸引了人群的目光。方应物与徐淮之间的梁子人人皆知,不过众人还是没想到方应物真会跳出来。
只见方应物对徐淮道:“徐前辈,在下也有一个人选,我看刘衍道刘前辈人品出众,道德纯粹,堪为贡生最优人选,前辈以为如何?”
方应物突然出去说话,洪松和项成贤两人好一阵错愕。方应物并没有与他们说起今天要狙击徐淮的事情,所以这时候毫无心理准备。两人不由得齐齐想道,难道方应物是临时起意的么?
徐淮收起笑容,冷冷的瞥了故意站出来捣乱的方应物几眼,“人选已经议定,方应物你多说无用!”
人群里便有不少人配合着鼓噪叫嚣,不停地斥责方应物无事生非;也有指责方应物这新人后辈没大没小、无自知之明的。
洪松和项成贤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今天毫无准备,多半是没有胜算的。但是他们仍然硬着头皮出了人群,支持方应物道:“徐前辈说话未免太霸道了,方才一直是你自说自话,如何就算议定了?”
徐淮冷笑几声,胸有成竹道:“议定不议定也不是你们说了算。待我将两个人选禀报孟先生,由孟先生定夺好了。”
听他说出这话,方应物等人皆心知肚明。只怕这徐淮早就打通了孟先生的关节,最后人选必然还是徐淮力挺的杨远。
果不其然,仅过片刻,徐淮重新回到人前,神情得意道:“先生准了,人选就是杨同学。”
洪、项二人摇摇头,这次提前准备不足,确实太无奈了。也不知道方应物到底怎么想的,究竟是不是要成事?
而刘衍道闻言后深深的失望,这方应物今天也忒不靠谱了。他感到这次最大的失误,就是太高看方应物的能力了,前日真是猪油懵了心。才会把希望寄托在方应物身上!
方应物不为所动,“这还不算完罢。下面你还要将人选送到县衙,经县尊准了并上报到京城。”
徐淮哈哈一笑道:“你这少年人乳臭未干懂个什么?我知道你和县尊有交情。可是莫非你想靠着县尊阻止吾辈么?别做白日梦了!”
随后,徐淮又底气十足的说:“方应物你敢不敢与我打一个赌?县尊绝对不会拟定人选的,最终人选还是要由学校选出!”
方应物知道徐淮说的都是实情。这年头一个知县,理论上的权力是无限的,辖境内没有管不到的事情。但在实际操作中,知县的权力又是极其受限制的。
这种限制不仅仅来自于上司,还来自于当地士绅。某种意义上,大明基层是是县衙与士绅共治的体制,遇到强力的地方士绅。知县也要敬三分。
而知县父母官与本地士绅之间权力边界的划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又确实存在于人们心里。越了界,就是坏了规矩,就要承担后果。
贡生名额是县学士子内部事务,按淳安县过去习俗是县学推出人选,知县不大干涉,基本都是交由县学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