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出书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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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每一步走得都很用力,完全不拖泥带水,绣有日月花纹的红地外套气派十足,
虽然有点宽敞,但这点适度的宽敞倒充分显示出了他骨骼上的强悍与相貌上的英
挺饱满,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尤其他还完全视太史
令司马迁如无物,只随便拍拍霍光肩头的姿势,霍光就已显得非常高兴,满脸通
红——多奇怪,这不是他司马迁认识的轻狂小子好意思做出的事,琢磨不过来这
贵客是何方神圣时,夏日傍晚突起狂风,就一眨眼掀起来强烈冷意冻得人不禁哆
嗦,那位人物却一点没感觉到诡异冷风一样,迈着镶蓝色珠宝的鹰头靴信步走出
长廊,直到站到偌大院落中央,他停下来,朝靠墙中间栽植的一尾居然茂盛到盛
放出白花来的瘦长铁芭蕉看了两眼,他似乎对宫殿中能见到铁树开花颇有些新奇
——司马迁总觉得要是就算现在是夜晚,那双眼睛还是会在黑暗里好象明珠一样,
湛射精光……这才颇有些可怕吧。
一个习惯处于中央也习惯选择中央的贵客,为什么会出现自己这孤僻枯燥的
角落?这点,霍光眼里莹莹闪动的某种光芒很说明问题。
——“梦见震光百里,醒来时手里仍握有酒杯,是凶或吉?”
非常简洁,他用很冷静的声音问话,几乎带点斯文的意思,话尾拖音又敛得
深冷,似乎他“凶与吉”就是你“生与死”之间。
嘴里的荞麦馒头还没完全咽下喉咙,司马迁平稳地一点一点咀嚼自己口中食,
不慌不忙,面无表情,他将目光对准在铁芭蕉那点小白花上,谦卑地低下眼睛,
有点惋惜她太过美丽,就像女子太过美丽反而不是福气;就像再好吃的馒头像这
样摆在一边两天才想起拿来填五脏庙,臣子对于帝王的伟大之处从一开始就没有
体会,现在也很难毕恭毕敬。
刚才的冷风就像从未存在过,司马迁明白那只是上天警告,警告自己别一时
之气,警告自己别辜负霍光对自己的提携!
“命中定数,福兮祸倚,卜卦解梦是术士方生求生之道,大人找错人解了。”
司马迁不跪不拜,无人强求何须腆颜?“我只是书生。”
“大胆!”霍光冷冷言道,眼光对向那位贵客等他发落;不过半年,他的轻
狂简直演变成蛮横,司马迁对受制于皇帝的男宠一直抱有同情,此时才感到男色
的厉害之处,足可祸国。
“我一没犯圣二没犯法,哪里大胆?说不出还硬要满嘴瞎编,这就是‘不大
胆’?”
那个人物果然伸手,收了那朵小白花,不可谓不可怜,不可谓不荣幸,不可
谓不命中注定。他对这边根本漠不关心,等把清香小花拈在手里把玩了,才想起
来分点心给这边,还是那种近似斯文的腔调,说出的话却每字都铿锵有力。
“方生术士都解得出的东西,国家的太史令却完全不晓,还留你何用?”
那个人,只闻了闻小花,仅仅手举起来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回百年铁树开花
的淡然香气,就手指一松,毫不珍惜地把她丢掉了!
司马迁把书卷在手里,站起来,不能安之若素,有点愤怒失态,那确实是心
爱的树木,珍惜的花朵,寂寞时贪看的陪伴,那绝不当是她的命运。
〃 震光即是惊雷震动,天下万物都为之感到恐惧,然而君子能言笑如故;即
使雷声震惊百里之遥,主管祭祀的人却能做到从容不迫,手中的匙和酒都未失落,
只有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才能成就大事——但对外物漠然无知、予取予求的人,
即使见到震光,也根本不能成为大丈夫。“
贵人眼里没有湛射的光芒,他是非常懂得内敛和施放时机的人物,他此时是
敛起他生杀予夺那把屠刀的,他看着司马迁——
“知道我是主持祭祀的人,却诅咒我不是大丈夫,你真是大胆啊,太史令。”
不是大胆,是不得不说。司马迁跪下来,磕头,磕啊磕,给他见了快三年终
于今朝蒙主垂恩得以对话的皇帝陛下,刘彻。
4
很多时候,人会在一瞬间内做出事后觉得特别愚蠢的事情,事后,就会好后
悔,假如可以重来……
司马迁不是那种人,当条件必须屈服时,他可以屈服,这跟后悔无关,这是
一个人的本能所能决定的事,避免危险与在更大强大者面前谦卑。
皇帝,也就是个人。所以,司马迁看得出来,他虽寡兴但不至为小官动怒,
施施然逛进了藏书阁,霍光紧随其后,帝王今天该有些无聊,才会被喜爱的参军
一路引来寻隐士解梦,当然了,他对术士历来是宠信的,想想看连那装神弄鬼的
方士李少翁都被他封为文成将军,但一个国家的太史令也只能为帝王做到仿效方
士不学无术的份上,这种太史令才真是无耻到大胆。
帝王在成千上万本书中走着,红色的长袍富贵而逶迤,辫梢高高纶起系上绝
世碧玉,非常威严和绝世,这漏室因他而瞬间熠熠生辉,原来帝王的背影是这样
……书太旧太老连墨香都发苦,司马迁习以为常,当磕完头也只能跪在门边守护
自己的宝藏,看着帝王的背影看到膝盖已麻了。
帝王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本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密密麻麻的草稿笔
记,帝王落坐在司马迁平时的桌台,那点宫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翻开前几页,
看了良久——霍光赶忙就找灯去,不到一刻,熙攘起来的宫女太监一致纷纷为帝
王点起满院落的华灯。
刘彻早就习惯如此,他没有被打扰,在他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也根本不可
能有人敢或能打扰到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
巨万者与王者同乐。这是你写的?”——
司马迁坦言“是”,一脸蒙昧无知,完全不知自己离经叛道。
“解释给我听。”帝王命令。
“不管是‘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的达官显贵,‘守信死节,隐居岩穴’
的清雅之士,‘饰冠剑,连车骑’的游闲公子,陷阵却敌的军士,攻剽椎埋的少
年,走死如骛的侠士,不择老少的歌伎,不避猛兽的猎者,博戏驰逐的赌徒和医
农工商等等百工之人,无不是为了追求财富而忙忙碌碌,逐利求富并非耻辱,而
是所有人的共性,假如陛下更为重视商业,将使大汉王朝更加繁荣。”
帝王沉吟着,完全无法看出是喜是怒,在明亮到有些炽热的灯光下,他的每
一寸棱角都透着君王特有的莫测心思,他什么都没说,这让气氛紧窒难熬,人们
都开始噤噤颤颤,伴君如伴虎大抵这样,狠吊着人心思,生死不能。
“霍光,你说呢?”帝王抬了下手指,示意司马迁站起来,但司马迁根本不
解其意,原来抬抬手指就是叫臣子你站起来!所以继续头抬得平平背挺得直直跪
得非常标准,刘彻有些好笑,就算从没跪过,也知道维持这种跪拜姿势费力,但
既他想跪,那就跪着吧……帝王的趣味往往不俗但时时恶毒。
霍光是非常聪明的,仅说“小人喻于利。臣对陛下只有一颗忠心。”言下之
意,你司马迁把什么都说成追逐名利,那你对陛下的一颗心就是黑心,就是包藏
祸心!——宁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司马迁不笨,强安上罪名,却懒得
再反驳。
难道就为了宠臣一句话,杀了我吗?我不相信,堂堂汉帝就做出这种不堪的
事来。
司马迁的沉默并不对上帝王想看好戏的胃口,机智灵动而辩才雄思的赢得满
堂精彩绝伦并不是司马迁能做出来的事情,他的严谨和沉稳不允许他过多放纵,
这是一个人先天的品德。但帝王并不觉得可贵,他喜欢华丽骄傲的人才早就不是
新鲜事,眼下,霍将军出战匈奴,多少让他的闲暇有些寂寞。
——“写完它,朕要看。”——
膝盖因为错误的跪拜姿势而疼痛,司马迁却还没有意识到他的错误,那不仅
是姿势上的还有人品上道德上理论上精神上的很多错误,这将直接导致他以后所
面临的种种。由于帝王的离去,灯火也不再辉煌,一一都黯淡下来,很快,仍然
只是长廊那盏忽明忽暗坚强地燃烧。
司马迁爬起来,揉揉膝盖,临走时霍光冷冷瞥了他一记,他还真想不到那样
漂亮的眼神里会发出那样寒冷的光来,假以时日很难说不会成就一番,捧起自己
的笔记,皇帝读过的痕迹早就看不出来,过了今晚,皇帝还能想起要看一本小文
官的杂记?
当然,不可能。皇帝,也就是个贪新忘旧的普通人吧。
5
太阳还没升起,早朝就已开始了。朝廷上,只有国家大事,当霍将军夺回河
西走廊的大好消息传来时,宝座之上,皇帝发出响亮的笑声,那是非常开怀的,
足见他对霍去病的大为赞许。很难把这样的皇帝跟昨晚的难测深沉对等起来,显
见霍光和霍去病在他心目中位置的差别,他并不吝于为自己喜爱之人发出欢笑。
直到中午才百官退朝,不敢在明察秋毫的皇帝面前有一丝懈怠,俱都疲惫不
堪,现在该只有皇帝是兴致昂然。
回家的时候,路上在百花楼前停了一下,早已是成熟的男子,却坚持为父亲
守孝五年,延误了佳期,到现在却是取妻的心也淡了,合适的女子也散了。只是
偶尔路过百花楼,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个红颜知己。
沧海。
这个女子,却取做男人的名头,这等骄傲岂能不成就长安第一花魁的美名?
女子为妓,出卖尊严换取生存,这有何难堪?尊严不正是人最宝贵的财产?往往,
要见她时,总会有这样的念头,也往往想要能赎了她要能带她回家要她能再不出
卖尊严——但,还是开不了口,拜她裙下,太多公子官宦,她该有更好选择,一
个知她惜她的不凡人物,而不是自己这样存了三年官俸还不及她一半身价的文人。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眼下,他在那些青年人中坐着,隐隐约约在那纱帘下,见到那双明星,那般
绿云,不用焚椒兰她本身就有花一样的芬芳。
纱帘下,娉娉婷婷,婉婉约约,一代绝色沧海姑娘款款拨动古琴,唇像花瓣
一样绽放,那清越曼妙,难以言传,再次把司马迁围绕在梦境一样的沉醉里。他
觉得很幸福,也很荣幸,自己能在活着时听到这样一种歌声,看见这样一位姑娘,
甚至能和她同床共宿。
每月初三,都会过来。这天是发官俸的日子,两百贯的俸钱和一百瓢的粮米。
这天,在代价高昂绝非自己有能力踏进的这里,除了听琴,司马迁会和这个娉婷
的女子共度一晚。已经三年。
沧海,一直是冷冷的,不媚言不多笑,冷冷的艳丽,但拥抱她的时候,她却
非常温暖和柔和,甚至会在司马迁怀抱里如花一样尽情盛放。司马迁从不知道自
己付给老鸨的一百贯就连花魁裙边也沾不上,沧海的绝色整个北方无人不晓,多
少人捧着金子来也只换得冷冷一睇,但他只有一百贯。他读了太多圣贤书,确实
不知世情,有些地方是迂了,但那迂在有心人眼里倒显得可爱起来,很难想象,
清高冷艳的沧海姑娘每月初三会为一个小文官拒绝一切客人,为他妆颜起花一般
的美丽,为他穿上朦胧月白的裙裳,为他小心翼翼瞄眼自己而刻意挑逗缓慢脱去
衣裳,为他小心翼翼从袖襟里掏出小店里买的一根翡翠簪子递过来而早已拔去青
丝上的珍宝珠钗,为他小心翼翼亲吻自己的嘴唇而早就将红殷胭脂褪得干净。
只是为了这个呆子,这个端正挺拔、比起新寡还要不苟言笑的男人,司马迁
啊,什么时候他才能知道她的一片心意?已倾心。
司马迁给沧海擦掉粉额香汗,她悠悠闭着星眸,在情韵后缓缓叹气,他以为
她有些不愿,但他又无法克制抱她,因为他喜欢着她,“沧海,我——你若愿意
——”她睁开眼,眼神夺目流彩,她是有灵魂的女子,只是迫于命运才一路到此。
当她云鬓松散定定看他——忽然发现,怎么自己精心选的那些胭脂水粉钗子耳环
从不见她用过?哪怕一次?还是太廉价不够体面,只怕连刚刚那支翡翠簪子很快
也会被她打赏婢女,但有什么关系,至少心意传到了。她至少已肯在自己面前做
出欢欣默默收下。
“我走了。你再睡会。今日,劳累你了。”他还是又这样说,每次都以这样
做结,然后给她仔细掖好被子,顺顺她乱开的头发,直起身,开始着衣。很难说,
什么时候开始不满他这样匆匆,沧海静静伸出藕一样的手臂,温柔摸着他的发,
整理到最后他才会结发,她忍不住用手绕起那簇发,想他这么久不娶妻是为了她
吗?他没发觉她把他送的礼物都一样样摆在盒里,一样没舍得用过吗?
她闭起眼,有些累,有些伤心,阅人无数却捉摸不透这看似严正的男人到底
是揣着颗什么样的心拥抱自己!他怎么就不想抢夺自己把自己好好收藏呢?
司马迁回过头,看她合目似睡着,再看她手里还留着自己一簇发梢,想都没
想,就伏下身,用嘴咬地安静无声把那簇发整齐嚼断,好留在她手里。到直起身
体,看见这样的女子莲花一样秀丽,非常怜惜。
假如能存够那5 万贯,他定来赎她,还她以自由。
果不其然,以后再也没见到皇帝,除了朝廷之上。但该记的该写的,司马迁
还是做着自己的分内事。直到下一个月,初三。他去理了发,还削了新生的胡子,
前一个晚上照例祷告明天也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碰上沧海姑娘难得客人稀少
的好时候。他并非不知道自己钱太少。
但明天,跟祷告差了很远。沧海来了贵客,老鸨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整个
百花楼都被贵客包下,所有将相侯全都靠边站。
一百贯没有用出去,司马迁就去商铺买了盒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