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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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大些。。。。。。自会明白。。。。。。”楚扬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无奈。
“你不说,我又怎会明白。”慕平咕哝几声道:“现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哑谜。”他自顾自地念着,感觉有些累了,眼半合,头摆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装作与你不相熟识,擦肩而过,你没怪我吧?”楚扬转了话锋,刻意不让慕平专注于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着茶盏,疑惑地望着楚扬。“楚大哥怎么这么说?”
“我们原本熟稔,却为扬州人故,只得佯装互不相识。”
“那该怪的人应该是我。”慕平低下了头,十分过意不去。“我怕爹责罚,怕娘姐止,这些年来在外头偶遇见你也当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没用。楚大哥为人正直又有长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语,肯定能一偿抱负而蜚留在扬州志不得伸。我只是个小小酒商之子,能结识楚大哥已是万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别这么说。”楚扬停下了琴。
慕平生性单纯,这些年若非有慕平伤心时陪着他,欢笑时陪着他,他不知自己会成了什么样,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任命运捉弄,孤寡落寞一生,老死扬州也不一定。
“你肯攀过墙来,又怎会是怯懦?”楚扬开口。
“唉。。。。。。”慕平叹了口气,趴倒桌上,伸出手指拨弄青瓷杯。“都十六了,怕东怕西,临街小我两年的阿牛听说跟着商队到京城经商去了,商行弄得有声有色,爹老拿我跟那个阿牛比,比得我不知该躲往哪去。”
“你爹不是已教你酿酒,要将酒庄交托予你?”
“爹还是不放心的。唉。。。。。。”慕平又叹了口气。“爹都说过,姊姊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生下我时还以为我也会跟姊姊们一样,成个要不得的儿子,哪知却笨得要命,连姊姊们一看就懂的酿酒法,我也得花上大半个月去学。我爹的儿子如果是楚大哥的话他一定会开心许多的,楚大哥聪慧万分、熟读诗书又待人有礼,拿出去跟别人家的儿子比肯定不会输的。”楚扬手指一僵,琴音纷乱,止了。
“啊。。。。。。”慕平小小叫了一声。楚扬自幼被双亲送来扬州不予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他这番提其爹娘,想必又触痛楚扬的伤心事。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楚扬收起了琴。
“楚大哥,你生气了?”慕平一张脸垮了下来,带着歉意,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楚扬神色平稳。
“你生气了!”慕平很肯定地说:“不然你怎么要赶我回去。”
慕平赶紧斟了杯茶到楚扬面前,赔罪似地道:“我不是有心的,楚大哥喝了这杯茶,勉力其难原谅我吧!如果你气我,那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色真的已晚。”楚扬看了看窗外月色。慕平明日还得学酿酒,不似他终日闲散无所事事,他可以晚睡,但慕平不可以。慕平要是睡少了,便一整天恍惚虚散,到时又会被他爹叨念了。
“那我斟酒向你赔罪。”慕平将那壶难喝辣口的白干往自己茶盏中倒,满至盏缘,就要溢出。
“你明知自己喝不了什么酒。”楚扬摇了摇头。
“我喝。”慕平端起茶盏,憋了气,一大口咕噜咕噜地灌下肚。
“哇啊,好辣!”黄汤下肚后,胸口似有把猛火燃烧,慕平痛苦地倒在桌上一手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一手贴着冰凉桌面。
楚扬笑了一声。
“楚大哥你笑了,我听见了。”慕平连忙爬起身来,红通通的脸颊上一双水灵的眼绽着泪光,望向楚扬。“你会笑就是不气了,你原谅我了?”
“傻瓜,我几时怪过你?”楚扬无奈浅笑。
像这样的夜,这些年来,反覆过着。慕平的心思不甚缜密,楚扬明白,所以不论慕平说些什么,他皆不放在心上。
喝了一大碗白干的慕平说没几句话,便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起不了身了。
楚扬本该叫他回去,天就快亮了。然而凝视着慕平清秀俊雅的容颜,楚扬的心却些微悸动着。
“平儿。。。。。。”他唤着他的名。
“唔。。。。。。”慕平呓语了声,眼睑微动,酒意加上日间忙碌操劳,又困又醉睁不开眼。
秋至了,沁凉如水的夜里透着些许寒意。楚扬携来披肩为慕平盖上,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好梦方酣的他。
“少爷。”福伯在门外待着。
“你先去睡吧,明日再收拾便成。”楚扬撤了长年相伴左右的仆人。
“那么奴才先行告退。”福伯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慕平睡了会儿,不安稳地动了动,曲起枕着颊的手臂往前拉直,嘴里嚷着几声酸,想来是枕得太久,手给睡麻了。
“平儿,到床上歇息吧!”楚扬轻声喊着。
慕平浅浅叹息,回应予他。
楚扬思量片刻,踌躇犹豫后,伸出双臂将慕平抱起。慕平身上有酒香传来,醺醺然,令楚扬脚步漂浮仿佛踏不着地。
慕平的额靠住了楚扬的胸膛,虽隔着层层衣衫,但慕平身上的微温传来,楚扬凝住了气息,胸口紧着,原本轻轻拖扶住慕平身子的双臂不知怎着,让心里头兴起的一阵阵悸动骚扰,想紧紧地、紧紧地将怀中的慕平圈抱。
慕平打了个酒嗝,瞬时瓦散了楚扬所有绮想,楚扬连忙将慕平放往榻上,为他盖起被子,退时踉跄几步,跌入梨花椅内。
碰触到慕平身子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梦扬低首以手蒙脸,眼里心里净是慕平纯净无邪的睡颜。那些妄想,纠缠住他的所有心绪,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只弹予他听的琴音。。。。。。说那为他而鸣的曲名。。。。。。
忍不住的悲怆袭来,楚扬止不住自己手间的颤抖,止不住胸口的激荡狂潮。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但在慕平身边他总会失态、总会无法控制自己。
慕平的笑是他残存性命中唯一美好的事物。是他对慕平太过珍视了吗?这份长久以来两人相互依持的情感,却每每在他碰触慕平时,瓦解曲扭。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曲子的名。。。。。。说他此生唯一的希冀。。。。。。
天将亮,屋外鸡啼传来。
慕平一个惊醒由床板上坐起身,往外看了看天色发觉天已泛白,大喊了声糟,猛地翻下床拿起鞋就要离去。
“楚大哥你怎么没叫醒我?”慕平嚷着。怎知,房内空荡仅有回音,楚扬人已走,并不在房内。
“楚大哥。。。。。。”慕平觉得奇怪,遂停下了脚步在厢房中四处探着。
桌上酒坛见底,两坛白干被喝了个精光,房内有些糟乱,酒杯茶盏落了满地,厢房木门半合着,忘了带上,慕平遍寻不着楚扬,愣愣地发起呆来。
以往他至楚宅,楚扬总寸步不离留在他身边,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醒着也好、睡着也罢,楚扬皆未曾离去,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让他醒了却见不着人的。。'幸福花园'
“去哪儿了?”他搔着头。
而后转身见着曙光初露,他惨了声连忙往外奔去。要是让爹娘发觉他不在自个儿房内,那可就糟了!
踏着福伯搬来的石块彻成的阶,慕平双手一撑、双足一蹬便跃过不是太高的围墙,而后在自家的庭院里左闪右闪躲避晨间已醒的仆人,溜回自己的房内。
匆忙着房门,慕平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想及楚扬无故失踪没来得及叫醒他,慕平就满肚子疑问。
楚扬向来是细心到家,对他左右叮咛的,今日是怎么了,竟把他留在他房里睡,而人不知去向。
窝回床上,慕平想不透楚扬的失常,楚扬明知他若被发现在楚家过夜,这几年私下往来的事便会曝光,到时他爹娘肯定会大发雷霆,而后再拿什么妖人之说阻止他们见面。
他皱着眉。然而天才刚亮,该上酒庄的时候未到,他心想还可以贪睡些时刻,于是便卷着被子合上了眼。
就这么想着楚扬,又慢慢睡去。
自那日由楚扬家回来后,为了家里最后一个即将出阁姊姊的婚事,慕平陪着爹娘采办嫁妆采买一堆必需之物,加上爹又教了他几样新酿酒法,慕平一日忙来,闲时早已日落西山,他虽有些惦着楚扬,然而回到房中却总沾床就睡,再提不起力气翻过那道矮墙。
姊姊出阁那日整座扬州城沸沸扬扬,十姐的夫婿是京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商家,家世显赫到连远在扬州的他们都时常听见那丝绸商行的名号。
临出门前,姊姊拜别爹娘,又哭得像泪人儿似地,方上好的胭脂水粉全糊成一片,怪是吓人。
姊姊离去前,叫了他的名。“平儿,你给我过来。”她的语气没有将为人妇的娇羞,而是如昔的土霸王气味。
“怎么了?”慕平以为姊姊缺了什么,连忙向前。
“你啊,你这个不成材的给我好好记着!”姊姊两手一捏,掐住他的颊,往左右拉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么一走,爹和娘以后就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些,打理好家里酒庄,别让爹娘担心。”
“痛、痛、痛!”慕平疼得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姊姊的眼眶再红,又落了泪。“爹和娘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个家就剩你了,你要懂事些,晓不晓得?”
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让慕平一愣。
是啊,这个家的担子在姊姊们出嫁后,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在姊姊的泪水背后感觉到姊姊期望他守住家业的心。
“我会的,你放心吧!”静了半晌,慕平缓缓开口。
他的应许让姊姊含笑盖下红盖头,安心地随着夫家敲锣打鼓热门的迎亲队伍离去。
姊姊离开的这日,慕平站在门外目送花轿远走,当想及从今而后再也难见到姊姊,慕平也感受到了身为慕家长子该负上的责任。
他是该收起玩儿性,学着沉稳学着应对了。转眼间,爹娘已老,他不可再这么放任下去,让爹娘忧心。
邻宅那头,一席白衫人影自街角而来,开了楚宅门,形单影只地入了内。
慕平一声楚大哥放在嘴里开不了口,他们连视线都未曾交集,楚扬便毫停留进了楚家门。
今日,或许往楚扬那去一趟吧。他与楚扬许久没见了。
“平儿!”大厅之内,爹招手叫着他。
慕平回过神,连忙走到爹的跟前去。
“你姊姊都嫁了好归宿,如今就只剩你了。”慕鸿与妻子容氏相视一眼,而后容氏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如何?扬州城内,可有喜欢的姑娘?”
慕平愕然。
“你爹的意思是,倘若你没有喜欢的姑娘,那你爹便作主为你讨媳妇了。”容氏笑脸盈盈。女儿都嫁了,他为人母的责任也尽了一半,如今就剩这个宝贝儿子而已。
“就算有也没用,你姊姊们各个嫁得好,我也早为你定了门亲。”慕鸿嫌妻子言语迂回,直接抢过话便道:“对方是书香门地、官宦世家。婚期待择好良辰吉日便会订下,先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准备,现下没事,你去酒庄再学怎么酿酒吧!”慕鸿为儿女们订亲的对象不是一方权贵,便是富甲之流,他时候到了便帮儿女办婚事,半点也不容许他们反抗。慕平愣愣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为姊姊办嫁妆时爹说的原来不是玩笑话。
“还愣着干嘛?不快去酒庄?”慕鸿见儿子杵着不动呆头呆脑的,一股气便起来了。
“。。。。。。”慕平张着口,半晌无语,直至被父亲吼了,这才带着不知所以的神情举步离去。
“唉,这孩子真是令人担忧。”容氏摇了摇头,“如今就只希望他娶生子后,性子能精明沉稳些。”
慕鸿哼了声:“上辈子定是造了孽,千辛万苦盼来的儿子,竟长了颗猪脑袋。”
“平儿天性纯禀,不过是单纯了些。老爷别这么讲了,儿子会听见的。”
“事实便是事实。”
这晚,慕平睡着睡着辗转难安:心里头有种不平静的焦心,耳里不知为何荡起了楚扬的咳嗽声。
他翻起被子呆了半晌,仰望置于桃木柜上由酒庄里带回的一坛酒。酒坛乌黑黝脏的瓷身布着怎么擦也擦拭不去的痕迹,尘封的坛口从新酒入内埋入土底起,已历数十年未曾打开。
想着想着,他遂起了身穿好衣衫,趁着夜深无人,踏着细碎星光走过假山假水亭台楼榭,在偌大的庭园中迂回而行,直至那面灰粉墙前才停下脚步。
犹如慕平所想,邻间庭院小亭之内楚扬的琴声断断续续,伴着几声咳,在寒意骤生的夜里响着。
时节近冬,江南草木未凋,虽无霜雪冻寒,但这么样的夜既深且浓,不适合楚扬室外而居。
他透过漏窗凝视着楚扬侧颜,楚扬俊朗英飒,神色间有抹淡然深愁,他望着望着,本该翻墙而过,然而脚却像生了根似地无法离地。
他不来时,楚扬总拧着眉,愁绪深锁,犹若孤魂。
福伯早已跟他说过不下百回,意思要他时常过来探望楚扬,唯有他在时楚扬才得开怀,他本以为那只是老人家多虑,怎知数月不见,楚扬真是消瘦不少,而且,又犯病了。
一壶酒,慕平搁在高墙上。楚扬听见些微细响,侧过脸来。
“平儿。”楚扬唤着。
楚扬神情中没有见着他的惊讶,慕平怎么觉得楚扬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似地,那神色之中有抹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但升后随降,隐入了骨血之中,不再轻易浮现。
初次,慕平迟疑了。他突地觉得心里有种不相识的莫名感觉游移来回着,止住他向来都会翻墙而过的举动。
他由漏窗往小亭望去,楚扬停下琴音,往他走来。
楚扬神色苍白,唇间血色尽褪。
怎么楚扬在他不见的这几个月里又病成如此,慕平自责着这些日子忙于家务,抽不出闲来探望楚扬,楚扬在扬州没有朋友唯一知心的就只他而已,他都不来,又有谁能打散楚扬独居于此的落寞神伤呢。
“不过来?”隔着漏窗相望,楚扬平稳地道。
“月色掩映,漏窗杆栏石雕影子落在楚扬面容之上,斑驳交错着。慕平几乎有种错觉,看见了楚扬平静的表面下,伤痕累累的心。
“我送酒来给你。”许久许久,慕平才挤出了这句话。
“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