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蜻蜓by:舜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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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清悠青白着面孔在椅子上坐着喘息,过度的疼痛下他的感觉反而麻木起来。清庭冷冷看着他,面上挂着残酷的笑容,嘴唇上血迹斑斑,象是只狰狞凶恶的小狼。
杜清悠倒了些伤药在自己的手臂上,待呼吸平稳一些后再度抬起头来,“你要是想吃随时吩咐。”
清庭望着杜清悠眼中难掩的痛苦与绝望,心中一阵快意,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今天够了,我要睡了,你滚罢。”
杜清悠出门后,清庭渐渐收敛了笑意,他呆呆发了一会儿怔,这才重新露出微笑。
杜清悠孤身一人站在千碧湖边,两岸垂柳叶子已经枯黄,风一吹便簌簌落到水里。在水中荡漾着,激起小小的涟漪。
湖鸥飞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对岸几缕炊烟袅袅上升,渐渐融入暮霭。一只孤雁哀号着飞过,孤独而又无望。
听见身后有人一遍遍叫着,“铁口直断,铁口直断啦!过去将来,一算便知。”杜清悠回头不经意看了一眼,见那人好似有些面熟。
这时那人也看见了杜清悠,他贼眼一亮,急忙凑了上来,“公子,想不到我们又碰面了。”见杜清悠面上的疑惑之色,那人继续道:“古长国兰陵镇的放灯节,我是那个算命的王半仙啊!”
杜清悠恍然大悟,想到不过短短几月,居然又遇见他,心下也觉得有些意外。
王半仙端详着他的面色,摸着胡子故作深沉道:“公子最近碰见鬼了罢——看你满脸的阴气。如今鬼已去,魔却难消,公子还有一段路要走啊!”
杜清悠便问道:“半仙有何高见?”
王半仙掐指一算,“嗯,公子与本半仙有几分夙缘,这次就让本半仙助你一臂之力罢。”
他四处观察了一阵,口中不停地嘟嘟囔囔,良久后才道:“此湖便是缘起之处,若要消除魔障,便需再续前缘。只是……唉……难啊……”
杜清悠愣住,“缘起之处?”他望着湖水,沉思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王半仙叹了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杜清悠一阵,这才指着他腰间的绿吟剑道:“若要本半仙指点迷津,除非用此剑作为酬劳。”
杜清悠第一反应是拒绝,再一想,月无瑕的剑却被他用来杀她的胞弟浩然。既然自己与他们姐弟缘分已尽,也该是为绿吟剑找新主人的时候了。只要这颇有道行的半仙可以驾驭这剑,他又何不顺水推舟?
“好。”解下长剑递给王半仙。
王半仙接过剑,长剑出鞘,荧光闪闪,那剑竟然服服帖帖在他手中。杜清悠正慨叹间,听王半仙一叹,“绿吟如月,剑本无瑕。”
说完收剑入鞘,朝杜清悠道:“缘起缘灭,一切还看你的造化。那魔障幼年被人封了前世记忆,又被人将怨气注入,故此怨气冲天,邪恶冷血。如今之计,只有唤回记忆,才是消障之法。”
杜清悠将信将疑地问,“那么他的前世是什么?又怎么才能恢复他的记忆?”
王半仙摇头,“这本半仙也不知。若是能想起他是何人转世,再带他去他前世常去之地,也许会有帮助。有时重要物件也有可能唤回记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唤回他的前世,也许一切将乱。庄生梦蝶,祸福难料。公子珍重。”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
望着王半仙远去的身影,细细咀嚼着他的每一句话,杜清悠脑中灵光一闪,“绿吟如月,剑本无瑕。这其中正暗嵌了绿吟剑与月无瑕,难道……”
他突然回想起月无瑕曾说起峨嵋学艺时的师父王山,王山?王半仙?半“仙”岂不正是个“山”字?难怪他要收走绿吟剑,难怪他会屡屡相助,想来他早已认出了自己是月无瑕的夫君。
再一想清庭的前世,他的前世究竟会是谁?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搅得他心中烦乱不堪。这千碧湖是缘起之处,难道是……?
无意间移动了一下脚步,感觉脚下有个什么东西硌着。低下头,夕阳余晖下一支碧绿的蜻蜓玉簪躺在脚前,却正是十六前不翼而飞的那一支。捡起玉簪,手指微微颤抖着。抬眼望天,晚霞当空,红艳如火。虽是萧瑟的秋季,他却恍若看见满岸的桃花,一如初遇的那日。
一路策马狂奔回山庄,大力推开房门,白衣的少年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轻手轻脚掩好房门,移步到床边。
少年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象是蜻蜓栖息时颤动的双翼。面容消瘦了许多,淡粉色的红唇泛着宝石的光泽。熟睡中的他褪下了一贯的邪恶冷酷,神情安祥地象个婴孩。
看看手中的蜻蜓玉簪,清庭——蜻蜓。想起清庭出生那夜正是秋子彦的死期,想起那夜这玉簪的不翼而飞,又想起清庭出神时满院的蜻蜓飞舞。子彦,难道真的是你转世为人?难怪庭儿无端端就如此恨我。
伸手抚上清庭的面颊,触手处有些冰凉。别过目光,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却见两泓秋水静静注视着自己。
缩回抚摸着他面颊的手掌,柔声道:“庭儿,你醒了。”
少年的面容渐渐从迷糊安祥转为凶狠,伸手一巴掌打来。见杜清悠避过,便恨恨道:“干什么?我现在不想吃肉喝血,你给我滚!”
把玉簪送到他手上,少年迷惑地看看,冷笑一声,甩手把玉簪一扔,只听见一声脆响,玉簪断成了两截。
望着杜清悠面色苍白地捡起断了翅膀的蜻蜓,清庭讥讽地笑了,“送一支蜻蜓玉簪给我就想收买我,正是无聊。我虽然叫清庭,却最讨厌蜻蜓——一点都不漂亮,还不如蝴蝶。”
杜清悠有些绝望地看着他,你连这玉簪都不认识了么?还是你根本不是子彦?是了,他当然不是子彦,截然不同的个性,一个善良一个邪恶。
“别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对你始乱终弃。”清庭艳红的唇瓣吐着讥诮的话语。
你是没有对我始乱终弃,如果你是子彦,那么始乱终弃的那个是我才对。
“庭儿,你被关在房间里已有一段日子,一定烦闷了罢。不如我们明日去千碧湖泛舟?”那是我与子彦初次邂逅的地方,不知可会唤回你的记忆?
清庭鼻子里哼了一声,“俗气,泛舟有什么意思?”再一想,总比关在房间里强,说不定还有机会逃跑,于是又哼了一声,“去就去!”
第二日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一大早杜清悠便过来解开了拴着清庭的链子。清庭一边骂骂咧咧,拳打脚踢,一边计算着如何逃脱。
虽然天气有些寒冷,湖上却还是有不少人在泛舟。清庭坐在船头眺望着,表面上是在欣赏风景,实际上则是在考虑究竟要不要跳下水去。他再狡猾也毕竟只有十五岁,从前一直有浩然在帮着他,如今失去了会法术武功的浩然,他只觉一筹莫展。
再转念一想,如果自己逃走了,杜清悠也许难过一段时间就忘了自己,那么还如何实现让他痛苦一生的愿望。想来想去似乎呆在他身边最是方便,至少自己可以随时伤害他的身体。
待一想通他便彻底失去了在这湖上吹冷风的兴趣,说了一通难听的话后便吵着要回山庄。一路上看见杜清悠失望悲伤的表情,心里不由暗暗痛快,觉得这冷风吹得还算值得。
到了途中突然发现马车走的不是去山庄的路,清庭把凶狠的目光投向杜清悠,“你搞什么?我要回山庄,你这是去哪里?”
杜清悠望着车外静静道:“去了就知道。”
清庭见他不明说,心里气极,扑过来一顿撕扯。杜清悠的手臂身上旧的伤口便开始流血,衣服上红了一块又一块。
望着鲜血,清庭的眼睛渐渐发红,杜清悠明白那是他想要折磨自己的前兆。果然清庭突然大叫一声,扯开他的衣襟,凑上嘴唇用力吮吸起来,一边咕噜咕噜吞咽着鲜血。
杜清悠强忍着疼痛,手指紧紧扣住车窗的边沿,额上的汗也落了下来。清庭在他身上移动着嘴唇,不停吮吸着,如是庄稼久旱逢甘霖。
吸了一阵清庭的动作突然停止下来,他抬起头,伸出舌头舔舔沾满鲜血的嘴唇,满面嘲讽地道:“还说我下贱,原来真正下贱的人是你自己——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硬得起来。”
杜清悠面色一红,别过脸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他也搞不明白,明明伤口处被咬的很疼,却偏偏感到兴奋,难道自己喜欢受虐不成?
马车到了玉瓶山山边停了下来,杜清悠拽着清庭急急往山谷里走。想着如今季节不对,桃花谷里的桃树上大概连树叶都没有,也不知对清庭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他想着桃花谷是他与秋子彦定情之地,如果清庭的前世真是子彦,那么该有很大触动才是。
走到谷里极目望去,杜清悠突然呆住,原本漫山都是桃树的地方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树桩,那些桃树不知何时居然被人砍光了。那一瞬杜清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黔驴技穷”。
杜清悠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回了山庄,用完晚膳后便送清庭去房间。进了房间后清庭看到散在地上的链子,不禁怀疑白日自己不逃走的决定究竟明不明智。
“不许拴着我!我又不是狗!”他怒气冲冲道。听着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象小孩子撒娇,于是加重了愤怒的表情,“我恨你,恨死你。”狠狠咬了杜清悠肩膀一口,使得对方痛得闷哼了一声。
杜清悠忍住疼痛,“不拴你也可以,你必须每时每刻呆在我身边。”
考虑了一下,清庭点了点头。突然跳起脚来,“难道你要和我一起睡?”
杜清悠轻咳了一声,“有何不可?”
清庭先是面露愠怒之色,杜清悠正以为他会发作,却见他眼珠一转,媚笑一声,“难道你想要对我用强的?想要就直说嘛,我会满足你的。”
杜清悠一时语塞,张了张口,最后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这些日子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清庭是自己的亲弟弟,然而越是压抑迷恋越深。想到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有绮念,不禁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吹灭蜡烛,并头而卧,杜清悠不觉想起在兰陵镇的日子。不过几月时间,绿袖早成清庭,沧海已成桑田。如若自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么如今沧海既已成桑田,过去的情意可还能挽留?
想到这里杜清悠突然警觉:如果清庭真的恢复了子彦的记忆,那么清庭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设想着子彦与清庭两人的性格调和在一个人身上,杜清悠只觉一阵寒意。如果让他在二者中择一他会选谁,温柔痴情的子彦还是残暴嗜血的清庭?他没有回答自己,但是他知道他决不能失去清庭。
这样一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想起自己想方设法想让清庭恢复前世的记忆。假如真的成功,清庭变成了子彦,难道自己要忍受永远失去清庭的悲痛?这样一想便觉侥幸——幸好清庭没有恢复记忆。
其实可以感觉到清庭对自己的恨意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也许他的内心并不如他以为的那么恨自己。内心的无边黑暗中隐隐有一丝光亮,让他愿意不屈不挠地努力去化解清庭对自己的仇恨。
从那夜起两人便夜夜同榻而眠,而白日里也是形影不离——当然清庭是被逼的。山庄的下人见兄弟俩关系渐渐转好,也都暗暗高兴——要知道两人不和时经常会拿下人撒气。
而实际上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了些许改观,杜清悠有时甚至感觉到清庭开始把自己当成兄长。在欣慰的同时又隐隐的痛楚,杜清悠开始有预感自己这一生最多只能做他的兄长了。然而只要清庭愿意放下仇恨,他又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十八)
光阴如白驹过隙,秋去春来,转眼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这日是清庭十六岁的生辰,而杜清悠也在不久前刚满了三十四岁。
杜清悠早晨醒来时见身边的清庭仍然沉睡着,不忍心吵醒他,便出了房门。信步走到后花园,园里花团锦簇,一片欣欣向荣。娇艳鲜红的海棠如织锦,花瓣枝叶上尚余清晨的露珠,一滴滴滚动着,晨光下更显剔透。花间戏蝶时时流连,相逐飞舞。
想到清庭已有一个月没有咬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他的心里便明朗如同这春日的天气。走到亭中,伸了个懒腰,走过三十四个春秋,一切总算安定了下来,心中开始有了着落。如果一生就这么走下去,那该便是幸福了罢。
一只蜻蜓飞了过来,栖息在亭角,阳光下翅膀显得透明,轻轻颤动着,静谧而安祥。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亭子里做了一个有关蜻蜓的梦,梦醒后挖出白骨,还以为是失踪的清庭。想想那梦境,也许是浩然的法术作怪罢。
清庭蜻蜓,两者之间真的密不可分了。而那渊源的初始,莫不是那支已经被清庭摔碎的蜻蜓玉簪?更确切的说,是那个有着六尺青丝的秋子彦?
想到这里呼吸一窒:清庭的生辰不正是子彦的忌辰?十六年来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拜祭他一下,若非因为清庭,自己也许不会想起他了罢。或许自己真的是薄情之人,所以上天才会派清庭来折磨自己。
到了书房的密室,取出盛着子彦青丝的木盒抱在怀里。见清庭还熟睡着,吩咐了丫鬟几句便牵着马出了山庄。
山庄门前大道边的梨花盛开着,洁白而又清雅,正如那故去的人儿。坐在马背上随手摘了一枝,便一路打听着朝秋家的祖坟奔去。
秋父在秋子彦死后的第二年也撒手西去,自此秋氏一门便绝了后。几十个坟墓至少有十年无人拜祭清扫过,坟头上长满了枯草。山坡上一棵松树,树上一只乌鸦哀哀叫着,见有人来“呼”地一声飞走了。
拔开荆棘丛,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找到秋子彦的坟。相比其余的坟,这坟却还算干净,似乎也只有一两年无人打扫过。坟墓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