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同赏by:闲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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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祯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司韩吸了口气,看了身旁的红缎一眼,然后朝顾明祯道:“你要捉拿我们这些男人倒也罢了,难道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么?”
顾明祯静静道:“她是月昭之主,并非寻常女流。”
“她是月昭之主没错,可她更是我的妻子!而且我们的孩子才几个月大,怎么离得了母亲?你放过她,有什么惩罚尽管双倍冲着我来就好!”
红缎闻言一震,侧头望着他,神情颇有些波动,他却侧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顾明祯想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你。”
耳边隐约的争吵声将顾明楼从混沌黑暗中拉了回来,他睁眼看了看四下,正是自己的卧房,见两个哥哥正站在窗前激烈争论着什么,于是没有立即出声。
“你说三弟不喜欢青罗,不喜欢一个人会愿意为他挡箭么?” 这是顾帆的声音。
顾明楼听了这句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头脑立时象是要裂开一般,根本无法思考。
顾明祯回答道:“也许他只是愧疚——是他害青罗成了杀人凶手,也是他间接将我们引入了月昭……总之他决不可能喜欢青罗!”
“你尽管自欺欺人好了!”顾帆愤声道。
“什么自欺欺人?三弟喜欢的人明明是李汝嘉!”
顾帆怔忡了一下才道:“你有证据么?”
“他们感情一直很好,而且我偶尔发现三弟给他雕了好几尊像,我记得三弟说过他只给喜欢的人雕像——这些证据还不够么?”
他歇了口气,又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愤怒,我抓凶犯有错么?我替那些无辜惨死者伸冤有错么?还是我不该替我爹报仇?”
顾帆冷哼了一声道:“你哪点都没错!——你错的只是你的心!先不谈青罗的事,你敢说你没有觊觎过那座玉矿?如今你可是连开采的人都找好了……”
顾明祯打断他道:“可那并非我的直接动因!”
“别吵了……”床上的顾明楼只觉头疼欲裂,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他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察觉到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痛着。
那两人立即停下争吵,转头跑了过来。顾帆握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三弟你怎样了?伤口可疼得厉害?”
顾明楼见他形容憔悴,双目泛红,知道他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勉强挤出个微笑道:“没大碍了。”
一旁的顾明祯点点头,有些歉疚地道:“没事就好。”
顾明楼立即收敛了笑容,缓缓转向他道:“我有事没事要紧么?反正大哥只要有玉矿,能发大财就行了。”神情语气极为冷淡,听了两人对话,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
顾明祯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沉声道:“那军官并非我指使的,你受伤也只是意外,你若是要我道歉我也愿意。只是说什么我想发大财——你就这么看待我么?”
顾明楼面上露出个嘲弄之色,瞅着被角不答话。顾帆也木着脸坐在一旁。片刻死寂之后,顾明祯叹了口气道:“三弟,你知道爹是怎么死的么?”
顾明楼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父亲早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据说是病故,具体情形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顾明祯道:“二十多年前,当时我才十岁。家里的生意出现了大问题,原先一直开采的玉矿已经空了,由于朝廷里无人,新矿山又被别的银楼抢走。爹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寻找新的矿山。他在无意间发现一个记载,说城西群山中有一座月昭峰,有上好的玉矿和水晶矿。爹大为惊喜,告诉了我这事后就孤身出发去寻找月昭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渐渐露出伤心愤恨之色,“隔了几日,有村民在山沟里发现了爹的遗体,我便陪着娘一起去认领。爹的遗体被野兽咬得面目全非,娘伤心过度,当场便晕了过去,结果你才六个月就在郊外出生了,差点当场死掉……这些也不必说了。总之爹的胸口有剑伤,所以一定是先被人杀死,然后被野兽叼到了山沟里,而且他老人家临死前手里紧紧抓着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月牙儿挂件,“就是这个,我想你应该不会觉得陌生罢?”
顾明楼当然见过这个,月昭宫的圣殿里有许多这样的挂饰,就连青罗的山洞里也有好几个。
顾明祯咬牙恨声道:“那日见曲青罗带来的孩子脖子上挂了一个,我立即便联想到杀死爹的人多半就是那孩子的族人。杀父之仇不能不报!至于月昭峰,爹当年就是为了这座山白白送了性命,我定要开了它,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顾明楼不吭声,也许是由于从未见过父亲,所以心头并不能掀起太大的波澜,至于自己早产体弱的事,如今既然已无大碍,也就淡忘了。然而试着设想当年大哥的心情,那么年幼就失去了父亲,幼弟又卧病在床,家里生意出现危机,母亲终日操劳,他一定承受了许多的压力罢。虽然不能赞同他的做法,却也没有立场去斥责他。
沉默半晌,他开口问道:“那些月昭族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至于杀了他们所有罢。”
顾明祯道:“我还不至于公报私仇。由于无法判断究竟哪些真正杀过人,所以他们最多是终生监禁。”
顾明楼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带讥诮地道:“关他们一辈子和杀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顾明祯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放过他们么?你别忘了爹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些无辜被杀的人,你认为不该为他们讨个公道么?”
顾明楼无话可说,也许在律法的角度上,大哥的确是有他的道理。可是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这时顾帆忽然插言道:“三弟,你为何替青罗挡箭?”问完他注目望着顾明楼,神情甚是复杂。
顾明楼望着头顶的纱帐默然良久,方悄声道:“不知道……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同情,也许是……”他忽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烦躁地叫道:“总之别问了!”
顾帆怕他情绪激动之下牵动了伤口,忙伸手拍着他的肩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想这个了……”
顾明楼渐渐安静下来,抱着头不作声。顾明祯神色不定看了他片刻,终于咬牙道:“你不想知道青罗的情况么?”
顾明楼霍然抬起头盯着他,面色异常地惨白,其实他一醒来就想问顾明祯这件事,却始终不敢问出口。
顾明祯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也许你会恨我,可是……”他指着桌上的白色瓷坛道:“他在里面,或许你知道葬在哪里比较好。”说罢不看顾明楼一眼,立即转身出门去了。
顾明楼缓缓侧过头,直愣愣瞪向那小瓷坛。顾帆见他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那情形竟是和死人无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忙唤道:“三弟你没事罢?”
顾明楼久久没有反应。顾帆踌躇了一下,试探着伸手碰了碰他。过后顾明楼异常缓慢地抬起头来,从喉咙间挤出了两个字:“没事……”随即便斜斜倒了下去。顾帆惊呼一声急忙去扶,却见他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红线来。
这时窗外猛然间刮起了大风,呼啸着吹走了天边仅余的一丝亮光,须臾间房里便黑了个透。
28
这次受伤顾明楼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床,只是康复后消瘦得厉害,再怎么进补都无用。人也变得异常沉默,常常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可说他哪里出了问题也不象,问他什么总是有问必答,只是决不多言。顾夫人虽然着急,却也没有法子。
那只装着骨灰的白瓷坛一直静静摆在桌子上,丫鬟们每次进屋都是胆战心惊,顾帆便劝说顾明楼让青罗入土为安。顾明楼沉默了几日,这天终于起了个大早,带着骨灰去了月昭。
策马行到那片林子外,乌鸦停歇在粗黑的焦炭上“呱呱”叫着,头顶是墨灰色的天空,有一根弯曲的枝子往上伸去,如是一只细瘦的手臂,一团黑沉沉的乌云移过的时候,“啪”一声折断了,褐色的手掌软软垂了下来,风里隐约带着血腥气。
他仰起头茫然看着,阵阵凉意从脚下升起,阴寒刺骨。怀中包裹里的瓷坛迅速地冰冷,心头却是冷热交煎。若非当日自己误闯这片禁地,或许青罗就不会死,他会在山中再活上几十年,风一样来去自如,无所谓欢喜,无所谓悲伤,不论怎样,也总好过化作尘土。
路过月昭宫时他犹豫了许久,终还是将船泊在岛边上了岸。昔日还算热闹的月昭宫,而今竟是如此冷清寂寥,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挂在大门口的长明灯在门框上“啪啪”敲打着,门庭里麻雀百无聊赖地啄着草子。
进去沿着鹅卵石小道走了一阵,看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那丫鬟拐过弯,冷不丁瞧见个男人站在前面,惊得“啊”了一声,手上的托盘也滑到了地上,一碗汤药泼了一地。
闻着那浓郁的药味,顾明楼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他认得那丫鬟是服侍红缎的,难道是红缎病了么?
大约是听见响声,有间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红缎从门里走了过来,没多少日的工夫,她却是瘦了一大圈,风一吹摇摇欲坠。
看见顾明楼她面色白了一白,默然了片刻,便过来请他去小厅里坐。坐定后顾明楼问她可是病了,她踌躇了一下,然后告诉他说病的人是她母亲——人年纪大了,难免经不起打击。
顾明楼甚是羞惭,想要说对不起,可是发生那样的事,一句对不起未免太过轻率。过后他提出要去探望,红缎摇头道:“她看了你只怕病得更重。”说完见顾明楼有些无地自容的模样,忙改口道:“她只是精神不济,所以不能见人。”可是顾明楼明白她心里怪自己,毕竟一切都是自己兄长所为。
之后两人便无话可说,偌大的地方,一旦少了人迹,便是格外萧条。明明是春天,窗外的树枝上却没有几片叶子,光秃秃的树枝上两只麻雀在打架,“唧唧唧唧”乱叫,令人心头直发慌。
枯坐了一阵,红缎忽然道:“也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了。”便等于是下了永久性的逐客令。
顾明楼黯然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红缎又唤住了他,犹豫着道:“也许你愿意再见一次雅雅——就是我的儿子。”
顾明楼愣了一下,毕竟还是随着她去了。雅雅正躺在摇篮里熟睡着,比起之前长大了些,眉目越来越象青罗。顾明楼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睡梦中的雅雅裂开小嘴“呀呀”了一声,鲜红的唇角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意来。顾明楼情不自禁在他面颊上印下一个吻。
红缎解释道:“他总是喊‘呀呀’,所以小名就叫他雅雅。”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憔悴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怜爱之色。
顾明楼回想起青罗曾解释说“呀呀”就是爹爹的意思,不禁淡淡一笑,然而余味却是异常苦涩。又听见红缎道:“总觉得比起象我,他更象青罗。也许是因为雅雅一出生就被他带走了,由他养了好几个月的缘故。”
一出生就被带走了——竟那么早么?顾明楼回过头有些迷惑地看着她。红缎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有些事也许你还不知道……雅雅出生那夜,正逢我爹过世,当时宫里乱成了一团……司韩趁乱用个死婴换走了雅雅,然后叫手下将雅雅送人,结果在半途中被青罗劫走了。”
顾明楼心头不禁一阵绞痛:他本来一直误会雅雅是青罗抢走的——其实青罗从来没有撒过谎,是自己不愿意去信任他罢了。
忽然想到一点,不由得好生奇怪:司韩为何如此做?一个猜测猛然跳出他的心头,他霍然转过身来,有些惊愕地瞪着红缎。果然听见她道:“雅雅是你的儿子。”
顾明楼呆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本该觉得欢喜,可是沉寂了太久的心竟然觉不出半点喜悦,胸腔里空荡荡的,一颗心在里头腾云驾雾,无处支撑。
红缎转过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悄声道:“可是我不能把他给你,如今我只有他了,你应该不会反对罢……”
顾明楼当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红缎继续道:“至于司韩,他送走雅雅固然不对,我却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和他成了亲,却还留着你的画像,还经常对肚子里的雅雅提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