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榭-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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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已经不能回答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迷迷蒙蒙地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层雾气,这让习惯了一片墨黑的他感觉很不适应,周围不闻一丝人声,安静得不似人间。
四肢已经恢复了知觉,但是常明兮并不想动,他就那样茫然地躺着。除夕夜宴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宫人们都去守岁了吧,如果自己今晚没有来这儿,那么本来可以和淑节、颜灯、凄辰、朱律一起守岁的。
淑节……
想到淑节,这才发现眼前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粉色的影子,和自己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淑节今天和自己出门的时候,穿的就是粉色的衣服,在梅花丛里走来走去,就像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般可爱。
是淑节么?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淑节么?
为什么躺着,为什么不动,为什么没有像以前一样,跳着过来叫自己“主子”?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划过鼻梁,缓慢而粘稠地在脸颊上淌过,常明兮知道,这一定不是眼泪。
“臣妾许久没有见着皇上了。”安宁给已经躺在床上,靠在床头看书的仲仪端来一碗安神汤,道。
仲仪喝了一口,只觉得嘴里发苦,便放到一边了:“前段时间在忙别的事,顾不上。”
安宁看了一眼那安神汤,也不劝他多喝,就像她知道前段时间仲仪时常宿在花榭里,但见他这么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样。能得到这样一句解释,她觉得足够了。
安宁上了床,同仲仪一样倚在床头,也不躺下。
“怎么,你不陪你那些宫女太监们守岁?”仲仪问道。
“不了,”安宁微笑,“都是以前年幼的时候做的事儿,如今没那种兴致了,到了这个时辰,只觉得乏得很。”
仲仪点点头:“那好吧,叫人来把灯熄了,朕也想睡了。”
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芹月过来把灯熄灭了两盏,只余下来一盏在屋内幽幽地亮着,既不晃眼也不至于太暗。
仲仪躺了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安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今日是除夕,也不知常明兮那儿是如何过的,越是在这样的佳节,他越是想去看看他,免得他一个人觉得孤单。
正在这么想着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只手缠了上来,顺着他的手臂一直抚到了他的手背上,纤细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抱着他的后背与他十指交缠。
仲仪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安宁,不禁又转回身来平躺着,问她:“怎么了?”
安宁的气息平稳,她朝仲仪的身体靠了靠:“没什么,只是有些冷。”
仲仪不是不解风情之人,此时自然知道安宁在想什么,只是他今晚实在没有做那事的冲动,便也只能道:“安宁,朕累了。”
安宁默默地收回手来,昏暗之中脸上似乎也没有多少讪讪的表情,她转过身,变成她背对着仲仪,道:“是安宁无礼了,皇上早些歇息吧。”
谁知见她这样背对着自己,仲仪又不禁觉得有些别扭了,怕她心里觉得难过,过了会儿想了想,还是转而由他抱着安宁的后背,手臂环住她,低声道:“你觉得冷,这样可好些了?”
安宁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竟有些不敢动了,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仲仪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打算睡了。
安宁的心里带着些欢欣,甚至还有一丝感动,同样的也闭上眼,把周身都交给仲仪温暖的怀抱里去。
“皇……皇上,”芹月有些胆怯的站在寝室外边,跪下道,“朱公公求见皇上,说是急事。”
仲仪和安宁的眼睛都睁开了,仲仪不耐烦道:“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么?”
朱振站在芹月的边上:“皇上,明日再说,估计您就得要奴才的脑袋了。”
仲仪翻身坐起来,掀开床幔走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振:“什么事儿,若不紧急,朕才会要了你的脑袋。”
朱振面有难色,似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道:“皇上,许由是跑了,常大人受了伤,襄宁王他……具体的事情,奴才真的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听到第二件事,仲仪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他推开朱振便往外走,朱振从宫女手上接过仲仪的衣服在后面小跑着跟着,急急喊道:“皇上!衣服!这大冬天的!”
皇上很快就走了,凉音阁里又只剩下安宁一人,她木然地坐着,被子从身上滑落下来,可竟也不觉得冷了。
连心都凉透了,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冷的呢。
“娘娘,天冷,您可万万不能着凉了啊。”一边说着,芹月帮安宁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重又覆住了她的肩头。
安宁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芹月看安宁的面色不好,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劝道:“娘娘不必难过,皇上说不定一会儿还回来呢。”
“不会回来了……”安宁喃喃道,“只要跟常明兮有关的事,他就不会回来了……”
“娘娘……”连芹月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了。
安宁也不说话,她的眼珠转着,转出几滴眼泪来,最后,她的目光朝着花榭的方向望过去,死死地盯着那儿,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这面墙一般。忽而,她咬住了身上的被角,双手揪着,狠狠地拧着,就如同是在撕咬痛恨之人的血肉似的。
虽然脚上带着脚镣,并不能施展轻功,好在许由是知道宫中的一条通向外界的密道,在密道中躲了一阵,确认琰元不会追来之后,才绕出密道,出了宫。
然而出了宫,他反而又迷茫了起来,现在自己这副模样,能够去哪里?
回府?自然是不可能。
回襄丘?路途遥远,自己带着脚镣,又不能骑马。
罢了,如今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所幸的是今晚除夕,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这样走上一夜,总能先混出京城,等到了郊外再想办法也不迟。
就这么先下定了主意,许由是忍着身上的伤痛,一步步朝城外走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之间,竟然走到了裴铭的府邸前。
走到那儿的时候他脚步慢下来了些,他仰头看着裴铭府上门前的红色灯笼,透出新年的喜庆的味道。不论是从自己的府上来他这儿,还是从宫门到这儿,这条路甚至要比回府还要熟悉,也难怪自己会走到这里来。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许由是想要走上前去,敲开裴铭府邸的门。他知道裴铭看见自己,一定会收留自己,也不会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甚至还会拼死了去保护他。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没有脸再去面对这个男人。
苦笑着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许由是摇着头,嘴里念叨着:“裴将军啊……裴将军……”
64、第六十四章 复明
阳光从窗柩之间照进来,光束间带着斑斓的光圈,握着常明兮瘫软无力的手,仲仪一夜未眠,此时见他仍然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心中暗自苦笑,这也算是守岁了。
许久劳累,终于还是敌不过困意来袭,仲仪一手撑着脑袋,手肘抵在大腿上,另一手还是握着常明兮的,本来只打算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谁知刚闭上眼睛,困意就如同漩涡一般把他吸了进去,一沉到底。
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手里面的东西好像动了动,仲仪惊醒,朝床上看过去,只见常明兮睁着眼睛在看着自己,只是那目光很特殊,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仲仪本来是大喜,可是见他这样的目光,刹那之间心中不禁又有了另外一种不好的猜想。他坐到床上去,把常明兮抱进怀里,让他的后背倚着自己的胸膛,轻声问道:“明兮,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他并未自称朕。
常明兮靠在他的怀里,久而,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又像是在喊他又像是回答:“皇上。”
仲仪这才放下了担心,双臂将常明兮圈得紧了些,喜道:“明兮,秦珏来过了,说你眼中的毒血已经被完全逼出来了,不会有后患了,你失而复明,朕很高兴。”
常明兮侧过头,看着这屋里的陈设,还有照射进来的清晨的光,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了,就像一个跋涉多年的旅人如今终于回到了家,看见了那些熟悉却又已经感觉陌生的东西。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他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如同失去了某些情感,只能这样用力去看着。
“淑节……”从他的口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来。
并不是无意识的,但是曾经,只要常明兮在花榭中醒来,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第一声喊的必然是淑节。
而如今自己复明了,却再也看不见她了。
“事情……朕已经明了了,朕会好好安葬她。”仲仪低声抚慰道。
常明兮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唔……”
忽然之间,从常明兮的喉中溢出一声极力在压抑着什么,又仿佛是哽住了的声音。
怀里的人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睁着,眼泪几乎是刹那间流了满面,他仍是忍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继而又紧紧闭上眼,深深的拧着眉,将头垂下去。
“明兮,明兮?”仲仪将他的身子稍稍侧过来一些,去看他的脸,一只手捧住,却摸到了一手的泪。
仲仪是第一次看见常明兮这样子痛哭,他的整张脸都因为用力和压抑而憋得泛出些病态的红,哭了一会儿,喉间实在哽得难受,他张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又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哭声。
仲仪心中也跟着是一酸,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哭一会儿也好,朕陪着你。”
常明兮的手也攀住了仲仪的后背,双手狠狠揪起他背后的衣服,拧着。
他以往总担心常明兮将自己压抑太甚,如今见他这样痛哭,仿佛把之前所有的痛苦悉数爆发出来一般,心中也稍有安慰。
哭了一会儿,哭声也渐渐小下去了,仲仪放他躺下来,就如同哄其他年幼的皇子入眠一样轻轻拍着他,见他累了,双眼慢慢阖上,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走出门外,见朱振、颜灯等人都在门后候着,便吩咐了颜灯一句:“好好伺候。”这才带着朱振离开。
他今日为了常明兮,连早朝都停了,以往他以为自己公私总是能分得清,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回到御书房,刚在椅上坐下,他便疲累地将脸埋进手心里。
京中已经开始全力搜捕许由是,但这并不是让他最忧心的,他现下最忧心的,是襄宁王琰元的行踪,琰元已经与大宸朝廷完全撕破了脸,谋反之意已是笃定了的,何况他手握兵权,并有一干忠心旧部,若他真的带兵攻入宫门内,自己并不是有十分的把握能够赢他。
现在仲仪已经下令了查抄襄宁王府,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并无所获。
这时,耳边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仲仪听得有些心躁,语气便很不好:“谁?”
朱振听这口气吓了一跳,转而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安宁,眼神里的意思是:娘娘确定要这时候见皇上?
安宁有些紧张的样子,过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朱振叹了口气,禀报道:“皇上,是柔妃娘娘求见。”
“让她回去,朕现在没空见她。”
朱振没办法,回头对安宁道:“娘娘,您看这……”
安宁似乎是非要见仲仪不可,她凝思片刻,附在朱振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朱振闻后面色稍异,进而再次禀报:“柔妃娘娘说,此事与常大人有关。”
屋内静了会儿,随后,仲仪道:“让她进来。”
安宁眼观鼻,鼻观心,见她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后,仲仪道:“你不在你宫里等着晋封之礼,跑到这儿做什么?”
安宁道:“皇上,臣妾有一事在心里埋藏许久了,此时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仲仪正在批折子,抬眼,并不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皇上,”安宁跪伏下来,道,“臣妾怀疑,常大人是他人假扮!”
仲仪的手一抖,一滴墨点滴落在折子上,朱红色的一点,如同一滴血一般。
久而,仲仪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一边,平平淡淡的一声:“嗯。”
并不是预料中的反应,安宁暗自觉得奇怪,不禁再次进言道:“皇上,臣妾曾经在花榭里服侍过一段日子,记忆中常大人是不会武的,还有一些他曾经并不爱吃的东西,后来竟都也吃了。臣妾想到常大人说过他失忆,可是失忆又怎会凭空让他会了武功,所以才觉得奇怪,皇上,若臣妾怀疑的是真的,那么此人定是居心叵测,皇上的处境堪忧啊!”
“柔妃,”仲仪头也不抬的说,“你回去吧,不然就等不到晋封之礼了。”
这话里带着极其的机巧,安宁又怎么会听不明白,疑惑之间又夹着几分惶恐,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怕说多错多,只好道:“臣妾告退。”
走出了御书房,朱振一旁对她行礼,安宁却沉浸在自己的惊疑之中。她不知仲仪为何会对自己说的话毫无所动,但是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她聪明了那么久,如今这却是走得最错的一步棋。
“朱振,进来。”
等安宁走远了,仲仪才在屋内喊了一声。
朱振匆匆赶了进去。
“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的?”
仲仪道:“手张开。”
朱振不解,但眨眨眼后,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仲仪从桌下的暗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朱振的手上,朱振一看,是个赭红色的小药丸,霎时间心中就明白了,不禁连身子都有点颤抖起来:“皇上……这……这是……”
“别害怕,这不是赏给你的。”
朱振长呼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把它赏给柔妃。”
松缓过劲儿来之后,又是一惊,朱振愣了半天,但又不能问为什么。明明是昨天除夕才封的妃,怎么今日就要暗地里刺死,难不成方才柔妃进来对皇上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犯了皇上的忌讳?
这么想着,朱振应了声“是”,转身便要走出去。
“慢着,”仲仪突然又喊住他,“回来。”
朱振赶紧又跑回来:“皇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