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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雪月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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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届时徒儿必定候在师父左右。」顾长歌答。见杜十方面色知足地转身回房,他亦举步离去,往自己厢房回转。途中,碰上了当值巡守的弟子,便托他们将伤药交与年飞雁。
  他虽是意在渡出蚀心冰花的解药,然年飞雁受伤是真,虽然不过是轻微的小伤,却予了他绝佳的藉口。
  一踏入寝房,他赶紧掩上门,自嵌墙的木柜底层取出一只酒罈及空酒壶。一拔开酒罈塞,一股浓郁的异香瞬间盈满顾长歌鼻间,他斟满了酒壶,又自襟口掏出方才取得的蚀心冰花的解药,往那酒壶里头倾倒。
  随後,顾长歌将那只酒瓶掩在怀中,再度披上昏黄暮色,来到牢窖前,正是给囚徒送食的时刻。
  「大师兄,晚膳已送到厅中了,还请大师兄快去用膳,莫饿了肚子。」牢前正要送食的门人,望见顾长歌脚步到来,不忘殷勤叮嘱。
  「不急。」顾长歌淡漠答声。将怀中揣著的酒壶放到食篮之中,就如前回一般。
  守牢的门人松了门锁,以让送食。那厚重的铁门咿呀被推开,一道通往地下的冷冷的石阶,逐渐浮现在顾长歌眼前。
  阶底,传上来一声声挣扎、压抑著剧痛的呜咽声,宛如一头受伤猛兽的悲鸣,在幽冷的石窖中回盪。
  顾长歌沉痛敛眸,旋身就走,脚步匆急,丝毫不敢伫下。
  ──他不敢听,也不堪听。


  ☆、〈雪月歌〉12

  年飞雁手里握著一枝药瓶,压在怀中细细收藏著,颊色透著悄然的红晕,自己怎麽也压制不住。
  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送她东西。
  虽然大师兄素来淡漠少语,对她始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可怀里的这枝药瓶,可否证明她在他心中到底是有些许不同的?听小师弟说那是大师兄特意送予,想来往日大师兄虽说不上冷情,却甚少记挂在心底於事後喧寒问暖,尤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扭伤,之於练武之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柜里满满都是伤药,因此就算自己早就不以为意地涂了药,大师兄的这份关怀,著实让她受宠若惊了一番,似乎终於感受到大师兄不曾展露的温柔。
  「在想甚麽,脸都红了,猴屁股似的。」与她同室的白清桐看不过眼,调侃的口气里满是笑意。
  「讨厌啦二师姐,就爱取笑我!」年飞雁颊上的红晕更深了,羞恼之下随手提了软枕扔在对方身上。
  白清桐并不气恼,笑笑地接过被丢过来的软枕,「不就一个破药瓶,也值得你这般欢喜。以前师父收的弟子还不多,我还跟过大师兄一对一地学武,他还亲自为我上过药呢,你嫉妒吧。」
  「二师姐跟过大师兄?」年飞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急忙追问。
  「是啊,不过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大师兄可不若这般,敢情比现在容易亲近多了,想来是当年那事对他打击甚大,教他既失望又伤心,後来对我也疏淡了。」白清桐想起往事,口吻里似乎有些许怀念,却又有一派江湖儿女的洒脱。
  「那事?二师姐你快说,发生了甚麽事呀?」
  白清桐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提到了不得的事,不由正了色,道:「飞雁,这涉扯到雪月峰的一段丑闻,方才的话就当作没听过,也千万莫要到大师兄跟前问,否则别怪我不提醒你。」
  「甚麽嘛,说了一半含在嘴里一半,分明要我悬著一颗心毙个半死,弄到最後又不许人家问,二师姐就存心欺负人!」年飞雁不满地娇嗔,娇嗔了半天,越发对师姐口中那个不一样的大师兄好奇到极点。
  「我这是帮衬著你呢!就怕你这关不住嘴的去大师兄面前提了不该提的,当心大师兄眉头一皱,往後就不喜欢你了。」
  「大师兄脾气顶好,才不会和我们这些师妹计较哩。」
  「还顶嘴!大师兄这人谁也探不明白,便是计较了也就那一号表情,才没人亲近得了他。你也别以为他脾气好,你是不曾见他发火,就你们这些小师弟小师妹真以为他是神人仙人,别人不知,我进门得早,还不比你清楚麽?」白清桐没好气地叹道。
  「好嘛,不问就不问嘛!」
  师姐妹俩又笑闹了一会,准时吹了烛火,方才歇下。
  雪月峰入了夜,一间间的小窗像是秘密约定了似地同时灭了灯光,本来昏昏茫茫的雪地顷刻间陷入无边黑暗,宁静得透著一股悄不可觉的诡秘。
  又是这个酒壶。
  尉迟律警惕地瞪著食盘上的酒壶,与昨日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凝霜花的异香。
  今天来的,非镇痛的茶酒。
  若说昨日他是在不怎麽清醒的状态下用了潜意识认定是曾经用过的药酒,如今他终能确定这雪月峰有一个人在暗暗地看著他,只他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又意欲为何。
  剑般尖长的眉梢深蹙,不喜欢这种对方在暗而自己在明的不确定感。再说他尉迟律不欠任何人的恩情,也不想再被骗入有心人的阴谋里。
  昨日的倘若真是凝霜花的茶酒,那备酒的人便是要救他的,毕竟身上原本蚀骨的痛著实有片刻的减缓,但那也证明不了来者为善,难保不是骗取他信任後才施以毒手,也难保昨日和今天的不是同一人。经过那些年的教训,他终於学明白这为人的道理,今天给你嚐了一点甜头,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明日把你推到绝境,然後一切都会变得可笑。
  要喝麽?纵然心里往最坏处想过了一遍,但就没来由地想赌上一把,赌……可赌甚麽呢?
  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
  他笑,冷冷地、苦苦地,彷佛在笑自己未绝的奢想。
  好啊,原来自己还未心息,是嫌这几年受的苦不够多是不是?快想想那个人是如何不信任你,是如何冷血决绝地舍下你,是如何抹杀了多年的情分,连根拔起除得乾乾净净,一点美好的痕迹也不留。
  回想再回想,也无法忘记,当日那心好似被挖出来的绝望。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那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地问他,言犹在耳。
  『有……若有来世,但求不识你顾长歌……』
  在同一个地点,响起了多年前的痛绝,回绕到多年後的今天。
  仰首把酒壶里的酒水饮尽。也罢,反正如今的自己再没甚麽可失去的了。

作家的话:

  ☆、〈雪月歌〉13

  
  白日将尽,暮色苍茫。
  暮霭沉沉,西天斜去的彩霞将雪月峰顶那千年不融的深雪染得暖橙,亦将那抹自雪月峰崖缓缓走下的仙白身影染得橘黄,平时冷白得淡然孤漠的雪峰与人影、披著茫昧暮色,好似亦披上了几分愁绪。
  七重楼塔之後一道通往雪月峰崖顶的漫长石阶上,一行人正缓缓步下,是雪月峰上几名长老、及其下几名辈分较长之弟子,顾长歌亦在列中,却是缓了脚步,落在队伍最後,任暮色将他的身影照得孤寂、畸零。
  回到众人起居的平地之处,走在前头的南坛长老朱天凤伫了脚步、率先启声:「如方才诸位弟子所见为证,吾等四方长老,已在後日武决所在之天坛四周布下各自机关,每阵机关只有一位长老与今日协其布阵之弟子知晓阵解,由今日起至武决结束那刻,若非吾等四人共同授意,无人可自由进出峰顶天坛,擅闯者,便要受机关之阵所围困,绝不宽容。」
  东坛长老巫沧海亦接声说道:「如诸位所知,日前擅闯雪月峰之刺客,明日便要公开於天坛上处决,吾等虽会暂解镇内机关,然除在场诸位,其馀观刑弟子皆须候在天坛外围,不得接近,以防扰乱行刑及天坛周遭布置。如此,可皆知晓了?」
  各坛长弟子、除了顾长歌外,皆齐声应允。他们个个面上,皆是一派严肃认真,接下来二日,是雪月峰数年来难得一见、就连他们是各坛最长入门最久的弟子也未曾见过的盛会,他们受命从旁协助,自是马虎不得。
  长老诸事宣毕,正欲解散众人,却听得自始至终皆沉默不言杜十方发了声,惹来众人注意,「诸位长老弟子,事关明日处决刺客一案,杜某有一事欲言。」
  「杜长老请讲。」三位长老见杜十方话中突有深慨,赶忙让言。
  杜十方捻了捻唇边细须,旋身面向身後诸位弟子们,面容沉重深结,教众人不禁疑惑。须臾,他缓缓开口、语气哀沉:「鉴於此回刺客一事,系因杜某当年教徒无方,又执法未公、私纵恶徒,方使日前雪月峰上下受到刺客之惊。除了吾等四方长老、诸位入雪月峰已有数年岁,想必亦早知此刺客身分,然峰内诸多弟子入门在後,不明前事,是故对刺客身分多有猜疑,致使众人心中不安。杜某想於明日将刺客处刑过後,对雪月峰上下,公开说明七年前一事。此举虽不能赎杜某教出这孽徒之过,但衷盼得以告慰枉死之掌门在天之灵,了结一切罪孽前尘。」
  杜十方嗓音喑哑,听来极为沉痛。教其他三位长老们听得心惊,同为师者,这份心思他们感受亦深。
  「杜长老莫要自责了,当年之事,谁也未曾料及啊!那厮虽性格狷狂不驯,但也是一路照著峰里的规矩、安分不惹事,谁能猜到,他竟会做出杀人弑师这等天理难容的事哪!」巫沧海宽慰著杜十方,当年的情景,好似还历历在他目前。
  顾长歌站在人群最末,一身仙白绝尘、悠静从容。眼前暮色挟雪,天地一片苍茫,杜十方低哑的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是眸眼淡敛,面色不动,孤漠得好似雪中谪下尘世的仙者,了无爱恨、了无悲喜。
  诸事宣论毕,众人各自在阶下散了。顾长歌披著细细暮雪,也不顾已过了用膳的时间,步履低静,迳自走回寝房,却在房外几步开外处,望见自己座落於僻静角落的那间房内,烛灯透过灰白的纸窗晕散出一方暖暖鹅黄。
  是谁?顾长歌心口莫名一紧,下意识快了脚步。那一抹仙白如雪的身影,穿过夕色苍茫、暮雪飘摇,来到房前,一把推开了门──
  「师兄,你回来啦?」年飞雁正立在门旁的柜前,一见顾长歌,登时绽出一个娇灿可人的笑颜。
  「你在这里做什麽?」顾长歌瞳中莫名的期待倏地灭暗,望向门边的年飞雁,眸中只馀最初的清冷。
  「刚刚饭堂上不见师兄,飞雁猜想师兄为了掌门武决一事甚是忙碌,想必又是忙得错过了晚膳了,特地给师兄留了一点饭菜送过来。」年飞雁赶紧走至桌案旁拎起了桌上的食篮,好让顾长歌看清。随即,又压下了一张小脸,微微赧了声,低低说道:「那个……谢谢师兄前日送来的伤药,飞雁著实受宠若惊……」
  「既是师出同门,理应互相关照,无足挂齿。」顾长歌声嗓淡漠,带上了身後的门,接过年飞雁手中的食篮,复将之置放回桌案上,「晚膳,谢了。若是没事,我今日累了。」
  顾长歌吐出长长倦息,下了逐客之令。不知为何,寂静了这麽多年,一旦这房里变得嘈杂了,便教他心烦。好似这间房、这方空间,合该让深深的孤寂与静默充填。
  年飞雁见顾长歌倦乏,一刻也不敢多作打扰,赶忙要告辞,「那大师兄早点歇息,飞雁不打扰了。听说明日要由大师兄在天坛上处决那刺客,那等严肃的场面,可得养足了精神才行了!」
  年飞雁抛下最後关切的话,便轻俏地跨出房,仔细地、不敢出一点声地将那房门拉带上,带著心里滋滋的喜悦,轻声盈步地离去。未曾看见,在自己离去了二三步後,那房中的灯倏然灭了,徒剩一室幽黑与孤寂。
  明日……吗?一室幽暗之中,顾长歌涩涩一笑,惯常握剑的右手,在他身侧细细颤著。
  『律,专心!若今日我是你的敌人,你便要丧命在我剑下了。』往昔,对练时,他老要这样叮嘱他。
  『呵,若师兄哪日真成了我的敌人,你真会杀我麽?师兄又怎舍得?』他总咧出顽邪的笑,在刀剑往来之中闪著顾长歌的攻击。
  是啊……他舍得麽?自己,有办法将手中的剑指向他吗?他不曾想过、也不敢想。
  『顾长歌?很痛麽?痛得想杀了我麽?』不,他不想,从来都不想。偏生,命运总将他推上自己不愿行的道路。
  他宛若一叶让川河放流而去的扁舟,离他渴望停泊的渡口越来、越远。
  顾长歌淡漠的瞳,此际悠远了眸光,好似越过了眼前的幽暗、越过了紧闭的窗、越过外头暮色苍茫,落在地窖里那一抹已让岁月模糊了容颜的人影之上。顾长歌悠悠启唇,嗓音,虚无得近乎缥缈:
  「我已做尽我所能做的了。明日,你的命,你自己争了……律。」


  ☆、〈雪月歌〉14

  
  地窖之中,尽是一片不见光的幽冷。
  尉迟律饮了那壶里的酒水,约半个时辰後,竟是四肢如焚、百骸若烧,心口似有万千只横利的兽爪刨抓,原以为是体内血毒又发,可在遽烈的疼痛之外,他隐隐察觉有异。
  蚀心冰花毒发,他痛得宛若要给剜光五脏六腑,痛得他想晕都晕不过去。此回,在疼痛之外,尉迟律却隐约感觉,自己的思绪好似随著那疼痛袭来、几乎要给抽空。意识,一刻比一刻更稀薄,不消半晌──尉迟律晕了过去。
  再度惊醒,是一道在地上摩娑而来的铁鍊声响,铿铿沙沙,好似便在这地底石窖的正上方,由远方、逐渐逼近,宛若一根针般砭刺入他耳中。
  意识倏地惊明,尉迟律惶然自石地草堆上惊坐起,却觉精神无比清晰,好似自己深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连日来,蚀心冰花的毒折磨得他睡不下、却也清醒不来。
  可为何那每个时辰发作一次的花毒,竟未将自己痛醒……不对──
  思及怪异,尉迟律探抚上心口,那个蚀心冰花侵蚀最遽之处,自中了毒後,那毒血气淤、筋脉紧绞之感,竟一夜消散无踪,好似先前被谁紧紧拧抓著的心脏,已被松了牵制。
  尉迟律百转千思,思及昨夜那酒水的怪异、又思及自己现下心口的舒然。
  莫不是──
  心里略有了线索,他赶紧盘腿端坐,深深纳气、吐息,自丹田运起元功,感知体内真气沿脉而走,竟是一点阻碍也无──蚀心冰花的毒,竟解了?!
  尉迟律心里惊喜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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