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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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长老所居的东厢廊道上,灯火寂寂,拉出一条长长的、清瘦的人影。那人伫在其中一间厢房前,正欲抬手叩门。
「进来吧。」
顾长歌推开房门步入时,望见杜十方伫立在窗边,恭敬一躬身,「师父夜安。」
「今日折累你了。刺客……方才已逮入地牢。」杜十方回过身,话语温和煦然。
「是弟子不力,让弟子与众长老们受惊吓了。」顾长歌淡淡歉道,月光透过窗纸在他面上洒下苍凉的白,映出他一张无悲无喜的温俊面容。
「……是他。」杜十方踱近顾长歌,望著他一张压低的面容,低声、吐出二字,知晓顾长歌必是心知肚明。顾长歌却只是一派恭敬淡然地低著脸,无有反应。
「不去看看他吗?」带著几分岁月沧桑的眸眼,望著顾长歌,杜十方轻声地问。
顾长歌有一瞬怔忡,陷入了半晌沉默。恍惚之间,尉迟律那痛极恨极的嗓音,好似又幽幽回到他耳际。『尉迟律此生,或死、或与顾长歌恩断情绝、永世不再相见。』
「……不了。」眸眼低敛,顾长歌答。
☆、〈雪月歌〉05
杜十方眯了眼,弯长眸目在顾长歌脸上巡游,彷佛欲从对方身上寻出甚麽蛛丝马迹来,良久仍见对方一脸淡漠,沉静眉眼不沾一丝尘愁,如死水般恒久波澜不生,他当真是毫不在乎?
「好歹他曾是你师弟,你也是一路看著他长大的,弄至今日此般局面,实非你我所想,然──雪月峰门规不可破。」杜十方背过身去,温煦的眸闪过阴咧的寒,微侧的眼脸紧锁著顾长歌,不欲错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多年前他犯下弥天大错,基於师徒之义我已轻饶,仅是逐之出门便是留足了情面,不想他却不知悔改,如今硬闯雪月峰,企图对为师不轨,这回再不可谅。被逐教之徒违誓入峰,该当之罪,徒儿该还记得吧?」
「弟子记得。」顾长歌垂著眉目,再抬起时,黑白分明的眸冷冷清清,一如静夜里的雪,「於雪月峰诸位长老及众弟子面前──公开处刑。」
「若由你亲自执行,可下得了手?」
顾长歌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熟悉的伤痕,感受著那里好似比平常绷快的跃动,他彷佛只是在淡然触抚,平静的眉目下流转著只有自己才懂的心思。
良久,终是冷冷启唇,「倘若师父如是吩咐,弟子自当领命。」
「呵,该有义时有义,该无情时无情。不错,不错啊。」杜十方低低哼笑,望著顾长歌的冷漠,他竟也自觉看不透。
顾长歌眼色转深,未有答话,似是默认。
「师父若无他事,弟子不打扰师父歇息。」他淡淡地道。
「原想著你对他亦兄亦师,教导多年许有些不舍,不欲看他死前多受折磨,为师向来对你看重,也不愿看你难受,本想让你尽了最後情分,让你破例为他解毒也无妨,但现下看你无此心思,倒是为师多虑了。」杜十方温然望向大弟子,自襟口摸出一枝白色小瓶,而後放心似地温温一笑,将小瓶放回衣衫里。他轻叹,复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该知道,蚀心冰花的毒如狱火焚心,一旦蚀尽了心脉……唉,要不是他如此叛逆不受教,为师又何尝愿意绝情如斯。」
蚀心冰花──
听及这名字,顾长歌眸光微凛,本欲拔离的脚步一顿,温淡侧面虽无有起伏,却彷佛怔然僵止般地一动不动,目光好似穿透重重黑幕,无人知晓他视线的焦点。
「……他中了毒?」他的声音沾上雪夜的寒意,好似比平时更冷凉了一些。
杜十方曲指摸著唇畔长须,温和的嗓和阴蔑细目形成强烈反差,不知有意或是无意,悠悠转了话峰。「掌门武决之日在即,不容任何差错。你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这阵子也要警剔些许,像今日这般任由刺客闯峰,不能再有第二次。」
「……是。」
答话时,一片云遮去了苦苦勾留天际的残月,也遮去了顾长歌瞳眸深处翻腾的思绪。
杜十方刚才犹未言尽的字句,鲜鲜楚楚在顾长歌的思忆中一字一字掠过。
蚀心冰花,其毒蚀骨入心,中毒者,由四肢至心脉,由浅至深,一旦毒性蚀尽心脉,往往痛不欲生而选择自戕。
峰上的风雪狂然而吹,翻灭了廊上烛火,如顾长歌的心,在顷刻间掩然而熄。
☆、〈雪月歌〉06
心口处狠狠一个揪痛,他自一片湿冷阴暗间倏地惊醒,额上凝结的冷汗,让他突睁的眼皮给震得滑落,霎那胸口又袭来一阵疼痛,痛得他蜷缩了身子,冰冷石地上随意乱铺的乾草细细扎穿了衣裳、刺在他的皮肉、脸侧,可他无暇为此觉疼,因为每当毒发,胸口处那宛若万虫钻蚀、又如野兽啮咬的疼痛,几乎要掠夺去他所有知觉。
他双拳握得死紧,指掌之间夹著几根被狠狠捏断的乾草,好似他心口的筋脉,下一刻便会同那些乾草茎一般,狠狠被拧断。
尉迟律蜷伏在地上、痛得狠狠痉挛颤抖,乾涸的唇让他的牙紧咬出一道道血痕,细微的血淌流过他龟裂的唇。宛如野兽般低狺的沉声溢出他的唇齿,却让痛楚剪绞得残破、断续,散逸在地牢里冰冷的空气之中,无人听闻。
不知过了几刻钟,那毒发之期一过,痛楚方缓缓歇止、淡去,留下一副宛若被掏空的躯壳、被煎熬得筋疲力竭,死不去、却像被折磨尽了生命。
他眼眸虚弱地半张,顶上小窗半开,苍凉的月光洒入他失却颜色的瞳孔,照亮了他记忆的晦暗,恰似……数年前那个日月。
他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呵,这个他抛却所有情感的阴暗角落。
数年前,在此,他舍弃了对杜十方自小以来的尊敬、舍弃了自己生於雪月峰长於雪月峰的眷恋、舍弃了他对於同侪的信任,甚至……立誓在生命中永远舍弃心上顾长歌的身影。
可他,竟又回到了当初他命运的岔口,但是这回,他已经没有什麽可以舍弃的了。
心里,什麽都没有了。牵挂、眷恋、不舍、一点一滴不剩了。若还有,也只有对那人的恨──对顾长歌的恨。
流风低回,冬日的日光清澈得有如一道凉水,蜿蜒过中庭。
雪月峰上众人起居的建筑由三列长长的屋舍以及一座七重楼塔接连。在雪月峰上,尊北为极地,北面之七重塔,向来为掌门独居、以及众长老闭关所在之处。自掌门数年前身故後,便由北坛长老杜十方暂居打理。除此以外,屋舍东侧为尊,为诸位长老所居,西侧厢房则是弟子们的寝房,较低阶的弟子通常六至八人居一通铺,辈分较长者,则为四人一室或二人一室。
而在诸列屋舍中央,则是旷阔的庭埕,为平日众弟子习练、演武之处。於此,不时可听得剑声划过清风,霍霍而响,就如今日。
庭中三人成一列,持剑举划、姿势尽同,远远望去,是一列齐然划一。
列伍之旁,复有一道明净的仙白身影,墨发半冠,衣袂迎风,一双淡漠的瞳眸注视著眼前三人步法落点、剑锋走势。他看得专注,却是一贯淡漠。
「飞雁,手腕低一些。」察觉不对,顾长歌走上前,两指轻使,压下一名女弟子的手腕、复抹过她剑背,使其剑锋之势,一走平稳,收敛张扬锐利之态。
「是,师兄……」名唤飞雁的女弟子柔声一答,不禁偷偷掀眸偷觑身旁的顾长歌,那距离近得、让她面上不禁泛起一股微热,一时慌乱失凭,手中那柄方让顾长歌挪正的剑锋,又让她微微抖乱了方向。
「飞雁,专心。」顾长歌察觉年飞雁气息一时紊乱,淡漠低道。接著要步往瞧看下一名师弟的状况如何,却让眼角馀光处步近的身影给吸引了注意。
☆、〈雪月歌〉07
「见过师父。」瞧见是杜十方,四人皆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恭声。
「瞧见你们习武这般认真,真叫为师欣慰呵。」杜十方望著眼前情景,抚著唇边细须,和蔼地笑了。
「这是当然,徒儿必定努力不懈,不教师父蒙羞。」年飞雁清灿笑应。
「呵,尤其是长歌,这般可靠,总教师父不放心也难。」杜十方欣慰的眸光,流转至一旁顾长歌身上,「若是哪日你不在了,定要教师父万事麻烦了呵。」
杜十方呵呵笑道,这番在众人听来是赞许顾长歌的话语里,藏著只有他自己读得出的深意。
「师父说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此後岁月,当侍奉师父膝下,不教师父诸事操心。」顾长歌敛眸低答。
杜十方略略笑弯了带著些许白丝的眉眼,似是十分满意顾长歌的回答。他走近顾长歌身侧,语调一转深沉,以只有顾长歌听得见的低嗓淡道,「刺客一事,为师已与诸位长老相商,决议於掌门武试前一日午时,於雪月峰顶天坛前处刑,也算给当年猝逝的掌门一个交代……此事你心里有个底便好,为师现下要与其他长老上雪月峰崖巡视武决之场地了。」
语落,不等顾长歌回应,杜十方迳自踱开有几分慵懒閒适的脚步,朝北走离。直至走得稍远了,方听见身後顾长歌淡漠得听不出悲喜的漠嗓:
「徒儿……恭送师父。」
「师兄好受器重哪!」顾长歌身後,传来年飞雁欣羡娇灿的嗓音。
「这是当然!雪月峰心法每一层少则三四年,多则七八年才能练成,师兄可是在入门十年内便练成了第四层呢!得徒如此,师父当然欣慰!」一旁另一名弟子抢著答年飞雁的话,话中有著知晓顾长歌这层伟业的洋洋得意。
「真的麽?」年飞雁瞠大了一双灵动的杏眼,写满仰慕地望著顾长歌,「师兄可否也教教飞雁,如何才能有这般神速的进步呀?」
顾长歌眉眼低敛依旧,平静孤漠的嗓音中,听不出一丝波澜,「师父说,我系因天生奇骨,方得如此。然若後天努力不足,绝佳资质亦是空谈,继续练功吧。」
三人摸了摸鼻子,收敛玩心。抬起剑继续演练著剑谱。
天光流转,三人随著剑姿旋动的身影,映在斑驳的石地之上,彷佛成了一幅幅写实的墨画,呼应著过往漫长岁月之中,每个在雪月峰里学艺之人的辛劳与血汗。
顾长歌立在一旁,静静看著,那一双孤漠的眸中,却早失却了曾有的波澜。
莫约一个时辰馀,见三人一日的功课已习练得差不多,顾长歌解散了众人,旋身欲离去之际,身後却突然传来年飞雁娇俏的嗓音:
「师兄可否跟我们过过招,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师兄武艺的上乘之处,以精进自己之不足呀?」
顾长歌猛地脚步一顿,好似让什麽狠狠拉绊住,耳际年飞雁清俏的声音,好似一道银钩,将记忆零碎的片段,自他脑海里倏地钩浮出──
『师兄要不跟我过过招?这回、我定不会再败於你剑下!』是那人年少的狂狷低嗓。
他惊然一回头,看见的,却是年飞雁三人,睁著期待似的眸,望向自己,他一时怔忡,好似差些失足於记忆的裂痕之中。
「不了,你们自个儿切磋吧。」顾长歌敛眸,旋身离去。
☆、〈雪月歌〉08
日落西斜,自雾霭中折射出一层薄薄的金黄,静默地铺在澄白雪地上,为一片虚无静寂上妆。那灿黄的光落於窗旁,在一把银白剑身勾流出刺眼星芒,划痛了人的眼。
顾长歌正在擦剑的手微顿,略感不适地挪了眼目,一不留神,长指划出一道血痕。
他未有急著清拭,仅是静静睇著那抹鲜红沿指而落,淡漠瞳眸中,映出的却是一片无焦距的晦暗,他的思绪再度被钩拉到一个遥远的空间,冷冷寂寂地游离,独自感受著内心最深的深处,任它崩裂、任它破碎,如指上的血,无声而沉重。
四周安静无声,静得好似天地万物陷入寂寞的冬眠,失去了生命一般。
蓦地里,顾长歌的神色回复清明,眼眸重新归整出淡然,薄唇逸出的声音清淡依昔。
「谁在外面?」
「大师兄,是我,飞雁。」少女娇扬的嗓一如以往,只是隐隐约约间,多了一丝女儿家的羞怯。
「……进来吧。」
年飞雁得到允许,细细地推开了门,就见她手捧著瓷盒轻步而入。开朗的她一刻也静不下来,进了房就笑语连连,填满了一室空虚寂寞,也停滞了顾长歌的静思。
「大师兄,方才我们几个师弟妹得了空,做了些小点心,飞雁不敢忘了平日大师兄的悉心教导,特地拿来孝敬你,您可千万莫要拒绝这一番心意。」年飞雁步近窗前静坐的男子,蓦地笑靥一僵,焦虑地搁下瓷盒,抢前执起顾长歌的手,「师兄,您怎受伤了──」
年飞雁因习武之故束起了乌丽的发,未施脂粉的脸清新如玉,正值女子如花的年纪。顾长歌记得她是三年前登门拜师,想想也亲自教导了她一段时日。
顾长歌不著痕迹地抽回被握住的手,淡漠神色倏地流泄出一抹霜寒,宛若急速降温的冰雪,冻结了他的声音,「这点小伤算什麽。」
相比蚀心冰花的毒,一天比一天剧烈的痛……他不清楚,那人还能熬多久?
攥著的手,不觉染成一片艳红。
「这怎会是小伤!」对比顾长歌的淡然,年飞雁眼底尽是担忧。
不知怎地,年飞雁觉得此刻的顾长歌格外疏冷,虽他素来便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可那凛然的嗓、孤然的眼,让他四周的空间彷佛刹那间凝缩,盈尺之距却彷佛千里相隔。一直觉得大师兄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也似乎不曾见他对谁特别挂心,彷佛於这世上无所牵虑,然那一身孤漠绝世,又似是引著人走进他的心,禁不住偷偷仰慕。
「呃、要不先嚐嚐这些点心吧,饺子热著才好吃。」为了缓和气氛,年飞雁当下搬来瓷盒,逐件逐件地取出,不时抬首观看四周,试著寻来更多话题。「师兄这里真清静呀,师父好偏心喔,让您一个人住这麽大的房间。」
顾长歌眼色微动,却是默然。
「师兄最近该也累坏了,一边要看著我们,一边要为掌门武决作准备,前日还来了个刺客折累人,大师兄真难当呀。飞雁入峰时间较晚,有一事不太明白,上一代掌门人身故不是六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