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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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关顾长歌、他的师兄,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雪月歌〉49
这天晚上一切看似如常,尉迟律为顾长歌留了晚膳,便强行拉著师兄洗浴更衣上床休息,全程半句话也无有多说,一直到熄灯时间挤到顾长歌床塌,仍是一迳沉默著,蒙了棉被便倒头大睡。
这样的师弟,是他一贯置气时摆的态度。
「……我又做了什麽得罪你了?别这样,会闷著。」顾长歌很是无奈地盯著身侧那一团黑影,从被子里抽出手把师弟盖到头上的棉被扯下去。同时脑海快速想过最近自己有什麽待师弟不够好的地方,难道是自己这阵子忘著练功疏忽了他害他不高兴方闹了这别扭?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原因能说得过去,因为有过前科,顾长歌几乎能肯定是这个缘故。
「不是你。」尉迟律闷闷的低哝硬生生地截住顾长歌的猜想,几不可察地气闷长叹。
「不是我?那是谁得罪你了?」顾长歌挑了眉,不曾记得自家师弟为过自己以外的人事闷成这个样子,这回恐怕是当真遇上难题了,险些失笑,却又怕师弟被自己不给面子的态度刺伤,遂脸上不动声息。
尉迟律不答,索性翻了身背对顾长歌,再不说话。
「律?」顾长歌不解地轻喊一声,正想伸手去探,却见尉迟律忽然又翻了过来,半撑著身凑近,捏著顾长歌的手骨肩骨研究起来,来捏右捏弄得顾长歌极不舒服,虽不太晓得对方在忙什麽,却还是因为习惯纵容而只好忍著、由著他去。
只见尉迟律阴沉著脸一声不吭,眼底遍布深邃的阴霾,与他平日顽皮戏弄自己的表情差天共地,顾长歌看在眼里只觉忧虑,然而良久不见师弟停下捏弄的动作,顾长歌实在不舒服了,一把捉住师弟不规矩的手,沉然叹了声,低著声嗓问道:「律!你到底怎麽了?」
口吻中无奈大於警吓,尉迟律才不怕他,扭开脸,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先一阵子尉迟律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今天更是反常到极点,既说了不是他顾长歌的错却又不愿意与他诉说,分明满腔心事偏生闷不作声,惹得他担忧不已。
「律,你什麽都不说,师兄会担心。」
尉迟律最是抵抗不了顾长歌如此直白地表示关怀,那会让他只想窝在对方怀里永远不长大,他心里再有话此刻怎麽也得压下去,他不要顾长歌倦了还要为自己伤神,深深吸一口气,郁闷地咕哝了一句。
「什麽?」纵然顾长歌与他靠得再近也根本听不清师弟刚才咕哝了什麽。
「──我说,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你的骨奇在哪儿啊。」
「原来你一整晚闹的是这个。所谓奇筋异骼只是虚谈,我也根本丝毫感觉不出,倒不如勤奋练功来得有实感。这事,不许再提了。」顾长歌以为对方烦恼了半天竟是为了如此无聊的小事,立即放下了刚才吊著的一颗心,又为自己白白为他担心了一场而没有好气。
「……师父老说你天生奇骨,武功年年突飞猛进,我就要离你更远啦。不如你先停住不练了,等我慢慢追上你了才许继续进步,好不好?」尉迟律丝毫不察自己此时的语气,带著一丝嗔怨、一丝负气、一丝讨怜,听得顾长歌竟是心中微漪,就像被人用手撩拨到一般,心软了一片。
「胡说什麽,我学多少,不就教你多少。你有时间多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都拿来好好练功。」顾长歌这话是如常的教诲,偏生声嗓中噙著极淡的笑意。
尉迟律撇了撇唇,最怕师兄叨念自己,却又觉自己经师兄这一番叨念,心底里的烦躁好似被莫名抚平了些许,顿时消弭了他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明明不是那样子的,他才不是为了那种事不开心,可光是说著这些不著边际得於事无补的话、听著顾长歌淡淡的叨念,心里好似就觉得足够了,那些烦恼,都好似不再那麽令他难受。
顾长歌想是乏了,被尉迟律缠著说了一会儿的话,便阖眼睡去了,呼出轻稳鼻息。静视顾长歌淡然安眠的睡颜,仍是那样温如谪仙,尉迟律直勾勾地眨了眨眼,俯在他耳侧用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细语,「师兄,无论发生了什麽事都好,我都会在你身边,护著你的。」
有了如此觉悟,尉迟律眉心一舒,乖乖躺在师兄身侧睡去了。
顾长歌这一晚刚好睡得浅,感觉到尉迟律熟睡过後无意识地往自己挤来,一张脸紧挨著他的颈窝,顺势把手搭搂过来,耳际闻见熟沉的吐息,竟徐徐睁开眼,未曾深睡的眸目清清明明,侧首凝视著尉迟律酣睡中孩子气的面容,心中顿成一丝柔软,却又对他最近的反常浮生一阵极不好的预感。
「……好。」顾长歌轻声答,也不管尉迟律根本听不见。
夜色如兰,他们在睡梦中两相依偎。
☆、〈雪月歌〉50
冬日至深,雪月峰上彷佛让人铺上了厚厚雪毯一般,一片深深白茫,连眼前,都好似让一片雪纱时时遮著视线一般,给那日里夜里细细飘飞的霜雪遮得模糊不清。
尉迟律在那积至踝骨的雪地上走著,踩碎了雪泥,踩出一路窸窸窣窣,在静谧夜色下响起,如一曲空灵幽盪的旋律。深冬严寒,许多弟子心法修练尚未深,御不了入夜之後的寒息,故夜里练武的人少了,有时几乎只剩北坛三人在那方旷阔的中庭上,孜孜矻矻,身影翩疾,手中长剑一把把将飘飞的雪沫削成碎泥。
可今日,庭埕上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也不见,唯独雪声澌澌,堆落於空地上,宛若无人而生尘的荒地。
今夜,连北坛底下三名最是勤奋练剑的弟子也不在埕上,显得夜里的雪月峰格外荒寂,宛若被风霜飞雪掩去一切生息。唯独几道步伐声兀自窸窣响起,由各个方位往一处聚去。
尉迟律在月夜之下,只身茕步,往东厢走去,风雪疏疏,往他身上沾黏,在他肩上堆了碎雪。蓦忽之间,他看见一抹白衣人影,由另一方走往自己所向之处。在一片飞雪成帘之间,那人衣白若雪的身影恍恍惚惚,宛若雪中一名幽淡仙者。
尉迟律在视线模糊之中,仍是一眼便认出来者,他三步并作两步,兴高采烈地要迎上唤他,可身影一挪动,一阵风刮来,抄起了地上白沫,在空中散成一片狂肆乱雪,刹那,那抹身影竟然消失在尉迟律的眼前。
好似被一堵雪帘掩去,又好似一身绝尘仙白的他融入了那片雪景之中,教尉迟律看不见。他登时慌张,抬头惊然四望,「──师兄、师兄?!」
宛若在荒野之上一夕失了依靠的迷子,寻不得方向。
「律,怎了?」一道温柔嗓音,一辟漫天风雪,蓦地来到身边。
「师兄……」望见身边顾长歌的身影,他的紧张方倏忽松懈下来,吐息释然一沉,「……这风雪一日比一日深狂,刚刚差些以为师兄你突然消失不见了呢。」
尉迟律在心里嗔笑自己大惊小怪。可方才那一瞬间,心里的恐惧宛若狂风打浪,直涌至喉口,好似怕顾长歌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让自己再也不能看见。
只见顾长歌在自己身边,疏疏一笑,笑他无稽之谈,「律,你今日这麽早犯困?我好端端地怎麽会突然消失呢?」
尉迟律望著他,双眸有几分出神的痴傻,顾长歌的笑容在冰天雪地之中,温柔得那样真切。许是自己近日让那一桩桩教他深疑之事给搞得心神不宁了,方有这可笑的错觉,师兄就在这里,怎麽会消失呢?
可尉迟律心里还是残有几分莫名不安的感觉,望著那抹温柔的笑容,时而真切、时而在风雪之中恍惚,他心里静不下,好像亟欲确认似地、索性探出了手,直至触及顾长歌那张淡漠仙俊的面容、感触到他颊边的一丝温热,才稍稍放下一颗忐忑的心。
「你怎麽了?最近老心神不宁?」顾长歌任尉迟律一只生著薄茧的大掌偎贴在自己颊边,微微皱起了温眉,望著尉迟律,眸中有几分深刻的担忧。「你正修习的雪月峰第三重心剑法,是一大关卡,若是不能专心凝神,容易走火入魔的,你莫要让师兄担心。」
顾长歌温声轻叹,他无奈纵容地一笑,探出手,自脸侧牵拉下他的掌、握著,一齐往前方不远的东厢走去。
「我……」尉迟律怎麽说得出口,说自己怀疑上头的掌门人,对顾长歌打著邪诡的主意,兹事体大,他无凭无据,说来只怕要让顾长歌觉得可笑,免不了他一阵严声说教,俄顷,眼眸深深一敛,在雨雪澌澌之中,口吻一转,低喃出声,「师兄……你还记得你对我承诺过的誓言麽?」
「记得。」顾长歌望著尉迟律,唇畔淡淡勾出若有似无的温柔笑容,「此生──不离、不弃。」
「你……不可以食言喔……」尉迟律闷闷地咕哝出声,可心里,却是一番与当初截然不同的心思。当初,他怕自己要与别人分享顾长歌,怕自己再不能独占这位师兄,更怕顾长歌疏远自己,可几年下来,他早明白了顾长歌的性子,以及对自己数年来始终不曾迁变的好,好似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动摇丝毫。
可此际,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也可能让顾长歌离弃自己的事。
「怎麽会。你这阵子,该不会就担心这事?」顾长歌笑著安抚他,以为他担心岁月流转,自己便忘了这回事,没有好气地一笑。
尉迟律不欲顾长歌再担心追问,索性点了点头,让他无奈地瞥了一眼,以为自己胡思乱想便罢。
即便真是山雨欲来也好、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也罢,都不能改变他一思及顾长歌要从自己身边离开时、那样的惊惶无依。
不消几步,两人来到东厢其中一间房前,堂中笑语声错落传来,尉迟律放开了顾长歌的手,让他推开那扇门,两人相偕走入。
之所以今日他们不在中庭练剑,正是因为杜十方召了他们三人,权作一聚,顺道庆祝顾长歌修习上第四层心法。而顾长歌用完晚膳後亦是先往厨房请托伙工们备上茶水,往杜十方房里送去,方与尉迟律分道而行。
因著雪月峰里采师兄姐带著师弟妹习练的方式,往往辈分较低之弟子较之师兄姐少有机会与自己所属该坛长老相处,故长老们偶尔会随意拿个名目,与徒弟们齐聚一坛,尤以西坛之陆青羽,与其下弟子最是关系亲近和谐,不若东南北各坛长老,御下总有几分让人不敢逼近的威严存在,而北坛杜十方又因著他所收弟子最少,亲自指点的机会相对多一些,反便少了这样相聚一堂的轻快时光。
「师父,抱歉弟子来晚了。」一跨过房槛,顾长歌歉声恭揖。
☆、〈雪月歌〉51
只见白清桐已在杜十方对侧坐定,方才传来的谈话声,便是她与杜十方聊笑著。
「没事,今日不过閒话家常,不必拘谨,」杜十方捻了捻唇边细须,慈蔼笑著,指著离他最近的座位「来,长歌,你坐这儿。」
「谢过师父。」顾长歌恭敬答道,随即步往杜十方身侧的座位,尉迟律则落座在白清桐一旁、与顾长歌相对的座位上。
「见了师父招呼也不打,你这徒儿真是的。」杜十方眸眼淡瞥,没好气地念了尉迟律一声。
「……见过师父。」尉迟律让杜十方这一叨念,方瘪了瘪嘴,咕哝了声。杜十方对自己老没好脸色,师兄虽总是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师父知晓自己脾性,不欲助长自己的骄矜自满,可许多年下来,杜十方那对自己不冷却也不太热的态度,让他跟他总是热络不起来。
只见杜十方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隔得远,尉迟律看不清那双素来深沉的眸中、又流转著些什麽思绪。此时,厅堂的门让人给推了开,是那厨房的伙工送上茶水,让杜十方示意放在他与顾长歌座位中央的高几上,而几上则早放著一个托盘,上头备置著四只茶盏。
顾长歌见自己坐得离杜十方最近,探出手就要拿起茶盏,替杜十方斟茶,却让他赶忙制止。
「耶,今日可是要恭贺长歌你顺利练上雪月峰第四层心法,今日首杯茶,可是为师要斟给你了,奉茶此事,让他们两个师弟妹来便可。」杜十方从容不迫,自托盘上取过一只茶盏,提起嘴口尚冒著蒸腾白烟的茶壶,往那茶盏之中倾倒,瞬间茶香随著喷薄热烟溢出,在一室间袅袅晕散。
「弟子不敢。」顾长歌淡敛眸眼,温声答道。
杜十方倾茶,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眸眼落在杯盏中的茶涡,水漩倒映在他的眸中,恰如他不明流转的心思,没人看得清。斟毕,他捧起茶,朝顾长歌递去。
「你乃雪月峰众弟子之中,最先修练上第四层心法者,为师与有荣焉,甚感欣慰,赐茶一盏,望你来日再精进而上,你饮尽此茶,便算是应了师父的期望。」杜十方沉声笑道。
顾长歌毕恭毕敬地接过,双手持杯,朝著师父一揖,便仰首饮尽,如杜十方所说,不辱师父所期。尉迟律一双让紊乱的心情蒙去了颜色的瞳眸盯著顾长歌,可隐约之间,却察觉一旁杜十方直直凝视顾长歌饮茶的眼神,有几分不同以往,可又说不上为何。
是自己多心麽?因为掌门人日前落在顾长歌身上的怪诡眼光,让自己过於敏感了麽?毕竟杜十方正对著顾长歌说话,望著他也是正常。
顾长歌饮毕,茶盏一放落几上,便执起茶壶,於新杯中再斟上一盏茶,自座椅上起身,绕到杜十方正前方时,微微朝後方温声一唤,「律、清桐,你们亦过来。」
尉迟律与白清桐心里有数,自座上起了身,站到顾长歌身後,随著顾长歌双膝一落,跪於杜十方面前,顾长歌双手高举,将那盏热茶呈上:
「入峰迄今,全赖师父提拔指点,吾等铭感五内,日後定也全心致志,不辱师恩。」顾长歌领著尉迟律与白清桐压下了头,跪谢杜十方提拔之恩,教杜十方看得好不欣慰,可唇畔那抹一贯的慈蔼笑容,在众人低著眉眼看不见之处,好似多了些深沉、多了些凉淡,在他出声让众人起身、复位时,方蓦地消逝。
「师父,今日虽是为我庆祝,可律与清桐这一阵子以来进步亦快,清桐第一重剑法已将近练成、律的心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