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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千里兮作者:路人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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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跪下。”谢铭说,又对旁道,“拿家法。”
    他的怒火太盛,老仆一时没敢动,小声劝道:“大人……”
    “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取!”谢铭此时容不得一丝的啰嗦,一转身往后堂去。
    谢欢在地上跪了,四周冰冷心中空白,只觉得熟悉的痛意一阵阵往上泛起。
    他是真想打死我了。
    想要把这痛意压下去,他咬着牙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生来不可畏惧,因以最憎畏惧之心,疼痛之时,偏偏不容自己低头。
    反正都逃不得了。无非如一年前在塞外被人痛打之时。
    连来不愿直面老父之威,少于劝谏,不如与他说上一回。若连番刺激能叫他醒悟些,也不枉挨打一回。
    已过了昌津,京城不远。梁徵不减其速,只望早些到达,也好迅速回山。突然见到路前连羽身影,初还怕看错,定睛一看居然无差,忙勒马停下,道:“师弟!”
    上次见连羽还是他刚刚醒来时,这时才过得几天居然已经下山来了,正在路上焦急地来回踱步,可见身体是好得差不多。
    “师弟你怎的在此?”梁徵又惊又喜,跳下马来。
    “师兄你可算来了!”连羽冲来一把抓住他,“三师兄要你速速回山!”
    “发生什么了?”梁徵顿时严肃,水瑗知他去路,若是无事断不会特意叫连羽来寻他。
    “那个魔教教主上山去找师父了。”连羽说,“我下山时他刚刚上去,派中无人拦他得住,三师兄叫我们避过了,让那人去见师父。”
    梁徵立刻重新翻身上马,拨转马头。
    烈云去了华山?
    不久前烈云才拒绝他去华山救连羽的请求,并说自己不能离开皇宫。从谢欢当时反应来看,这并不是假话。那么烈云怎么会这时候去华山?从他话语间曾感到他与师父熟悉,但绝无好意。
    烈云曾是魔教教主。
    武林众人说不定仍然还聚在华山。
    他这一上山,会是怎样情境。
    近来与烈云有关的华山之人只有自己,梁徵只恐自己为师门惹祸,不敢大意。水瑗因这事呼他回山,是真得回山的。
    香案上抹开灰尘的欢字在心里一闪而过。
    离京城不过半日多的路程,但此刻紧急,无暇去确定谢欢平安与否。想来已近京城,他应当无事。
    虽然还有话想同他说。
    但师门危急,这点儿女私情怎敢放在心上。
    “父亲不该打我。”
    谢铭重新拿了板子进来时,谢欢说。
    谢铭冷冷一笑:“你倒是说说看?”
    “父亲说孩儿无君子之礼,孩儿要问,父亲莫非是循规守礼之人么?父亲都不守礼,孩儿又为何遵从?”谢欢已定下心神,直视父亲冰冷的脸。
    “我哪里不守礼?”
    “岂止是不守礼。父亲官居高位主持朝堂,不广开言路代君纳谏,反私设律法扫除异己,此乃不仁。身为先皇托孤老臣,不肯辅佐当朝青皇,反指鹿为马祸乱朝纲,为不义。陛下责问,不反省己身,反来我这样无辜之人,更是不智。至于不礼,”谢欢抬头迎向父亲阴沉的脸色,“这样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不礼么?”
    谢铭说:“畜生。”
    再不容忍,唤了左右:“与我按住。”
    左右被他怒火惊住,只怕真对公子下手重了,不敢去按谢欢,倒来挡他板子。
    “父亲就该迷途知返,断绝私念勤辅天子,还有一条生路。”谢欢反而并不逃跑挣扎,“否则今日打死了孩儿,也是枉然!”
    谢铭挥开了拦路老仆,一板打下去。
    谢欢闷哼一声,还是跪直了。
    “老大人,大公子有病,打不得的呀。”老仆眼见谢铭一板是半分都没有留力,心惊胆寒,一把抱了板子不让再打,却是年老体衰抵不过谢铭力大,被他掀开,下一板又往谢欢背脊落了下去。
    “还有病,何不病死了干净!却留来与我做些笑柄!”
    谢欢都不防他如此之狠,这回怎都跪个不稳,伏身倒地。一时倒分辨不出皮肉内外的疼痛了,咳了两声,竟咳了一口血出来。
    此时没有宝物保命,他心下一骇,只觉房内旁人也俱都一静。但他也是怒火之中,不哀反笑,继续道:“父亲,你多年来贪财图利,不振朝纲。你道我做笑柄,你岂不知京城小儿都笑你什么?”
    “什么?”谢铭不防他两板下去就吐了血,口里松了两分。
    “燕口夺泥,针头削铁,蚊子肚里刮油也老谢。”谢欢埋着头笑,半撑着上半身要起来,“有父亲大名在,孩儿哪起得什么风浪?”
    谢铭脸色发青,手里板子往前一送,重把他按下地去,“黄口小儿,倒知些狂言。”
    谢欢伏身咬牙,“父亲可知世上杀身只需三尺绫,埋躯不过三尺土,数年执迷,父亲可搜刮得几尺金绫银土来?”他要转头去看谢铭脸色,不防一板劈头下来,他脑子一空,便一时什么也知不得了。
    一旁老仆几乎惊得哭嚎,“老大人,公子是要被你打死了!”
    “打得死什么?”谢铭喝道,“起来!”
    老仆过来扶他,谢欢却也果然并未全然晕去,很快拾回了意识,被人扶着半坐而起,只是昏沉,几乎要想不起自己如何这样境地。身上痛极,回头看到父亲,喃喃叫了声:“爹。”
    谢铭脸色将缓,见老仆面色凄惶,反而硬了心肠,突然再挥下一板:“哪个是你爹爹!”
    谢欢从老仆怀里滚出,极惨烈地哭叫了一声。
    迷蒙之中心头也无道理,刚才那点硬气便不能尽存,爬了起身要从他手下逃出。几步踉跄,早惹了谢铭追来打在背上。
    谢铭立时扑地,这回却哭出了话来。
    “梁徵。”
    谢铭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怎想都不是好事,他自甘风尘,有甚样事做不出,还有满口埋怨,可知从来不是一心。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只当没有生过这个人。
    谢欢无力避他得开,只抬避护着自己脑袋,一声声低低地说:“梁徵。”
    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梁徵猛转马头。
    “师兄?”连羽迷惑地跟着一转,“你去哪里?”
    “我去趟京城,你先回去。”梁徵说得快,只是不安,“给我半日,我定然回山。我……京中有朋友与烈云相熟,我去问他发生何事。”
    “管他什么事,我们上山去援助师父才是!”连羽急了。
    “若师父无力与烈云抗衡,我师兄弟几个也没更多本事。”梁徵说,只觉异常不安,实不能背转京城就此前行,“半日就好,我就来追你。”
    “师兄——”连羽还要再说,梁徵已毫不回头去得远了。追之无益,连羽又是迷茫又是愤怒,恨恨地回转马头,独自往华山先去。
   
    落在身上的板子渐轻,然后没有,不知道是父亲罢了手还是仅仅是感觉不到。谢欢试图从自己破碎的意识中重新寻回神智来,但脑海中只有混沌,从这混沌中破开的一线清明,却来自身体里第三种痛楚。
    救救我。
    或者不用救我也好,我想见一见你。
    缘分浅,时运悭,别时容易见时难。
    父亲在说,逆子,学这一腹狂言乱语,枉我半生辛劳,指望你承家业耀门楣,谁知是妄托朽木。早早将你打死,也好过这一家日后断送你手。
    房门似乎在被敲击,门闩着,但是老仆偷偷去开了门。然后母亲哭着进来,想要揽着护着他,又似乎觉得无处下手似的,只变成坐在他身边一味的哭泣。碧纨有没有在旁边?看不清楚。
    谢欢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母亲拉住他想让他不要用力,不知道还说了什么。听不见。他不想费力气去听。
    梁徵。
    若此刻不能一见,愿你不知我曾受此苦楚。
    屋外的喧哗声遥远,像隔了千里以外的厮杀,但毕竟是在接近。母亲的哭骂拔高却又停止,父亲叫丫鬟收了一地零散,命老仆把他扶去后堂。
    扶他不起,老仆改了背,甚至记得给他披了件衣服。
    “谢保。”谢欢迷糊着唤了老仆一声,“怎么了?”
    “有人闯谢府。”老仆说,“公子放心。”
    他话音刚落,一枝小小的桃花枝已指在他鼻尖。
    后院桃花仍盛,想是随手从后院折来的。
    谢欢知道梁徵若是对敌,只会用剑,因为梁徵不愿轻视任何与他比武的人。
    “薛姑娘在哪里?”持着花枝的人问。
    柳宫海的声音。
    谢欢一哆嗦。
    迟钝地想,是了,谢家围困挽花楼,薛雚苇被谢铭逼入谢府。离开之时,看上去说不定还像是被殴打过,确实是被殴打过。
    柳宫海似乎定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原来是谢公子?真是久违。”
    谢欢无力开口。
    老仆谢保看不出眼前人的本事,也被这气势所慑,不敢往前,一阵僵着。柳宫海耐性不好,一伸手拖了谢欢下来,“谢公子,薛姑娘现在何处?”
    他顿了顿。
    薛雚苇自然提过与谢欢意气相投实为挚友,他原不想对谢欢过于无礼,不想谢欢落地无法站立直往下倒,再一留意,惊觉他竟是伤了。
    要问他话,柳宫海仍拖着他,丢开手上花枝一掌按在他背后,渡过些许真气去,让谢欢缓过一缓,再问了一遍:“薛姑娘在何处?”
    “她走啦。”神智一清的瞬间谢欢已经编好了话,“你以为我为什么被我爹打成这样的?”
    “她走了……?”柳宫海半信半疑。
    他在谢府寻了一周,不见有人。或许真的已经走了。
    “你不要找她,她再也不做了,也不会回挽花楼。”谢欢很快又上气不接下气,“虽是事起,突然,不及告知柳大侠。但这是,早已决定的事。”
    他撑不住,人往下软倒,柳宫海还要等他说话,便又催入一道真气,“什么?”
    “她倒是正好有话托我带给柳大侠,原来这么快就碰见你。”谢欢瞎话流利,“柳大侠要听么?”
    “说!”柳宫海
    谢府家丁们的喧哗已往这边接近。
    “雚苇说,问柳丝怎系飞絮住,榴花不留人常在,世间聚散,原是常理,望柳大侠轻放。”谢欢说。
    柳宫海手一松,他便跌倒在地。
    谢府家丁已持械将他们围住,柳宫海恍若未觉,站立怔了良久,忽然笑道:“好个世间聚散,原是常理。我只当姑娘是个红颜知己,原来对姑娘,在下连个恩客也是不如。”
    他笑得诡异,旁人惧他方才闯门凶猛,一时未有近前。
    谢欢已经抓不稳自己的意识。
    但是无论让柳宫海在此与谢府冲突,还是自己稍后继续面对父亲的怒火,都是不愿想象的事。
    “柳大侠,念我一句传话之功,能否帮我个小忙。”只愿柳宫海还记得几分他大侠身份。
    “说。”柳宫海异常不快地开口。
    他自然不快,但这便是答应了。
    “就当是救我一命,带我去……”谢欢拖着最后几分,华山两个字在唇边颤抖,但那是不可说的期望,总算出口的时候,还是,“皇宫,蕊兴殿。”
    谢家别院锁着门,叩门并无人应。
    院内无人,小径残花零落几瓣,是才扫过了不久。书房无人,砚台干涸,几日无人用笔,而无双剑不在壁上。谢欢或是没回来过。这不应该,谢欢本该比他快些。莫非是回了谢府,或是去了挽花楼。
    身后有异,梁徵突然转身。
    男子袍角的暗色一闪,没入里屋。
    “谢兄?”梁徵问。
    不见回答,他拔剑挑帘而入。
    有女子一声惊呼。
    梁徵忙是一退,在帘外问:“何人在此?”
    仍是不答,梁徵便换了问法:“在下华山派梁徵,请问谢欢公子现在何处?”
    屋内片刻寂然,但终于有人说:“他留在挽花楼了。可能,可能被带回谢府。”
    陌生少女犹带哭腔的声音,显然不是碧纨。
    这哭腔令人心惊,“出了什么事?”
    意识朦胧中,觉得有女子温柔的手指小心拂过背后的伤口。几不落力,还是感到疼痛。
    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唤出口。
    “欢弟。”有人说。
    久已未闻,似乎已经不觉熟悉的声音,但在心头遥远的某一处,他又还记得。
    “姐姐。”他说,感到自己不能抑止的痛哭之心,却并无能够痛哭的力气。
    女子悠长的叹息。
    姐姐。
    像是在火热的,被炙烤的炎狱中觅得一丝清凉,他松开了好不容易才努力聚起的一点意识,重新沉入宁静的黑暗中去。
    并不想要沉睡。
    并不想要逃入更深的宁静中去。我事有未竞。爹爹恐有他心。陛下如何继续。我一家怎样安身。烈云去了何处,他儿子……华山,他莫非要去华山。梁徵。
    梁徵。
    我害怕不能再见到你。
    被刺入心中的痛觉拉出了安眠。
    谢欢猛然睁开眼睛。
    “啊。”心内绞痛,禁不住出声。
    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安慰着他,“没事了,这是在宫里。”
    他惊惶地回头,长姊芳容仍如记忆中端丽,不见苍老,只是缁衣僧帽,不复明艳。
    “别怕。”这回的声音听着更加真实了一些。
    谢欢清醒了三分,“姐姐?这里是……灵静庵。”
    先皇驾崩后,谢妃落发出家改名了非,太后在她燕宫原处赐灵静庵供她修行。此后即使家中,几乎再不曾听闻她的消息。
    了非颔首,肯定了他,又说:“有人把你送到陛下面前去。你那般模样,深宫之中陛下怕惹是非,因此把你留在这里照顾。御医来过了,你可好些?”
    不知道,他几乎丧失之前“不好”时的记忆。
    但是可以想见柳宫海对他八成不会称得上“送”字,大概是把他丢在蕊兴殿就走。青皇不定被惊吓了一回。
    “我不能留在宫里。”谢欢挣着要起来,“我觉得爹……这样变故,他并不惶恐,他只是愤怒。爹爹惜财惜命,不该如此。我怕他会……我要回去……”
    “欢弟。”了非按了按他肩膀,“别动。都这样了,你也不肯安分些。”
    与父亲争执时怒急气盛,现在回想才感到异样。谢欢摇头,仍道:“我要回去。”
    “你也别太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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