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他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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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敢。”
话音微落,有人脚步轻盈的走进翠微殿,平淡的吩咐了一声,“父皇吃了药已经睡了,柳丛容,你让他们把那些能看不能吃的东西都撤了,换点暖胃可口的东西。”
我没听见那个差点成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柳丛容怎么应的,我抬头,只看见文湛从翠微殿门外向里走过来,一旁原本好像是木雕泥塑一般绰着的太监宫女都像是稀泥一样,无声无息的跪倒一大片,脑门都磕在太湖金砖铺的地面上,我只能看见他们一个一个伸出来的白细的脖子,好像延熏山馆里吊烧的麻油鸭。
文湛面前规矩大,他怕闹,小小年纪听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就皱眉。
有他在跟前,周围安静的跟那啥一样。文湛都不用摆手,他就用眼风扫了一下,刚才还爬在地上装麻油鸭的宫女太监就跟开了天眼似的,连忙起来,排的整整齐齐躬着身子向后退,一个一个都退到大殿门口,这才直起来转身走开。
我一看他们都这样,自己也坐的不踏实。我刚才还在我爹面前告了他一刁状,还没告倒,倒霉就倒霉在没告倒上了,但是更倒霉的还是我才在寿春宫我娘那里听了一回闲话,我那个倒霉的表哥勾搭上了太子没过门的老婆。
崔碧城那点破事连我娘都知道了,我就不信文湛不知道!
本来想着趁着陪着我爹吃饭的空当,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他老人家解闷,他一解闷,这事就算过去了。太子另外再聘一位名门闺秀做东宫妃,我表哥和那位杜小姐的风流韵事,他愿意咋办就咋办吧。
谁想到我来翠微殿就压根没看着我爹!
我爹吃饱喝足睡觉去了,留我一个人杵在这里,文湛倒是云淡风轻的堵在门口,我忽然有开始头疼。
“六哥怕怡哥哥,我都知道!”
听越筝这话,我吓得在椅子上就没坐稳,好悬摔下去。
亲娘诶,这个小祖宗从哪里看出来,太子怕我啦??!
文湛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和善一些,说话都是斯斯文文,曼声细语的,似乎声音高一些就会累到他,可他说出的话都好像大石头小片刀,不是把人砸一个跟头就是直接要了别人的性命。
我也就敢在我爹面前下下太子的威风,如今我爹不在翠微殿,我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我连忙回说,“宝贝儿别瞎说,太子这是不和我计较。”
“吧啦吧啦……怡哥哥说瞎话……”
越筝冲着我做鬼脸。
他不肯安生,扭着小屁股从我坏里蹭出去,爬下我的膝盖,挥舞着小短腿,还有他的小胖手,抓着我的袍子角向旁边的紫檀木桌子边上拽。
“怡哥哥,吃白豆,吃白豆。”
这个越筝说话晚,把什么都叫白豆。我都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这个词。
这个桌子就摆在翠微殿正中间,一个四方桌,四条腿,每条腿都是镂空的,上面刻着雍京西山四景,方寸之间,能看见峰峦叠翠,涧壑湾环,藤萝蔽目,芳草连天,据说是前朝名士乔山六隐的珍品,那上面的花儿都是乔山自己用小片刀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这个乔山是高人,两榜进士出身,在雍京做一个闲散翰林,平时不是喝酒斗鸡,就是郊游访友。
他的朋友遍天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江左学派的邵谦,文王殷容,城南青楼楚馆的头牌苏横波,游方的道士和尚,外加摄政王的小舅子。
杜皬年轻的时候也和他交过朋友,一起喝过花酒,据说现在杜老头还把乔山写的一幅‘大隐于朝’的横幅珍藏在自己的书斋里面。
翠微殿这个桌子还是三殿下羽澜从杜家抗出来,孝敬我爹的,为此我爹还专门夸奖了他三个大字——好,好,好!
这是一个好桌子,它还很值钱,反正比我家那几个门板要值钱。如今这个值钱的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三碗杨枝甘露,三碗白饭,一小坛永嘉的太雕酒,连个酒盅。
我一见我爹不过来吃饭了,我一把抱起来拽我袍子角的小越筝,亲了两口就说,“既然父皇睡了,那我也走了。这几天我新搬家事情多,家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
“坐那边去。”
文湛打断我,他声音轻飘飘的,比楚蔷生的柳絮声音还要轻。
我不死心,继续说,“我家里真有事儿……”
“谢孟已经回去了,有什么事让他做。如果你还不放心,裴檀明天一早就过去,他比谢孟更稳妥。”
谢孟还算近卫军的人,太子说的话他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以全听,也可以分开听,可这个裴檀裴侯爷却是太子爷的嫡系,文湛让他向东,他绝不向西,让他打狗,他绝不骂鸡。
为了不让裴檀这尊神明天跑到我府上胡闹,我连忙嘴角堆笑,抱着越筝对文湛说,“不用不用!蔷生最近脾气不好,得罪了不少人,裴侯爷规矩大,自然需要将之严加管教一番,他忙的很,我就不去打扰裴侯爷的好事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呕!怡哥哥笑的好假,比南山皇陵树枝上的乌鸦叫的还难听。”
越筝扭着脖子嘟着嘴巴说话。
我一听,连忙单手抱着他,一手揪住他的小嘴巴,轻轻扭了一下。
“宝贝儿,不许瞎说。”
“哎呦,牙疼。”
越筝苦着小脸,张嘴欲哭。
我连忙抱着他坐好,腾出手来掰开他的小嘴巴,仔细看了看,我实在无语了。他和文湛小时候一个毛病,喜欢吃甜腻的东西,生了一口小烂牙,刚才我还瞧着他的小脸肥嘟嘟的,以为他又胖了,现在仔细一看,似乎是牙根有些肿。
我心疼的问,“怡哥哥给你留的药,那些宫女姐姐都没有给你抹吗?”
“呜呜!~~~~”
越筝要咧开嘴巴假装哭泣,文湛忽然说,“谁敢给他抹?是他自己嫌药又凉又苦,一抹药就哭鼻子,在床上打滚不起来,祯贵妃很心疼,也跟着哭,那些宫女哪个还敢给他上药?”
越筝一扭脸,嘟着嘴巴说,“六哥坏,向怡哥哥告状。我不喜欢你了,哼!”
“小滑头。”我轻轻拍了一下越筝的小嘴巴,“现在只知道吃甜的,把牙都吃坏了,以后就难过了。等你长大一口小糟牙,连宫门外的小黄狗都会笑话你的。来……我给你抹点药……”
我习惯性的从腰间的荷包上掏药膏,结果一动手,才知道腰带上早已经没有放药膏的小荷包了。
用药膏的人已经长大了,不再天真,不再任性,不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也不再需要我的小药膏了。
我连忙说,“一会儿我就去拿药膏,把你的嘴巴里面都堵上药膏,让你什么都吃不了。越筝你不听话,今晚不许吃杨枝甘露,你的那份归我喝,我让你看的见,就是吃不到,嘿嘿。气死你。”
文湛叫过来在殿外守候的一个小宫女,让她去祯贵妃那边取药。
“哼!怡哥哥是个讨厌鬼!”
越筝抱着我的脖子把小脸蛋扭到一旁。
我不为所动,“宝贝儿,你现在应该少吃点甜的,你已经长得胖嘟嘟的了,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小心长大后变成一头大肥猪,到时候就没有人喜欢你了。”
越筝不服气,“哼!瞎说。我听说六哥小的时候也喜欢吃甜,他的牙也不好,他长的也是胖嘟嘟的,现在他长的那么瘦,我长大后一定会瘦下去的!”
我说,“瞎说。你六哥小的时候没你这么肥,那个时候我还小,抱他都不吃力,现在我都长的这么壮了,抱你这个小东西差点折了胳膊,你说你是不是小肥猪?”
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有东西流淌出来。
是热的,也有些酸。
我忽然闭嘴,看着站在几盏宫灯下的文湛,有些恍惚,这一回神,似乎过去许多年,这期间,更是翻过千座大山,淌过万条江河。
文湛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的脸上像戴上一个白玉面具,他慢慢走过来,只是说,“吃饭吧。”
28
太子都发话了,我自然照办。
我抱着越筝坐好,文湛坐在我对面,旁边有宫人给他的酒盅里面倒上酒,馥郁暗红色的酒水,迎面而来的是甜醇的味道。
有宫女过来,把桌子上盖在盘子上的瓷盖儿都掀开,饭菜香气扑鼻。
蟹粉丸子,炒三冬,八宝鸭,烧排骨,外加翅子白菜汤,温好的太雕酒,还有香米饭。
禁宫吃饭规矩大,秉承不知道那位先贤说的一句‘君子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一个个吃饭的时候,既听不见闲话家常的声音,也听不到勺子筷子碰到锅碗瓢勺的清脆响声,一个一个的犹如闷葫芦,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闷声发大财。
越筝从小就娇惯,又被他娘宠的不像样子,吃饭的时候挑三拣四的,不是嫌蟹粉丸子太腻,就是嫌八宝鸭里的银杏太苦,鸭肉太柴,要不就说米饭太硬,总之就是不高兴坐在这里吃饭,总是想方设法的要吃他那碗杨枝甘露。
我喂他,我就把勺子堵他嘴边,他被我逼的紧了才勉为其难的吃两口,我把他剩下的吃了,然后又照着这个小祖宗的口味再给他盛上一口,再喂他。
“我不吃了!”
越筝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巴,赌气的说。
我把他的小手拉开,喂了他一口翅子白菜汤,然后又舀了一口米饭和着八宝鸭的汤汁喂到他嘴巴里。
“宝贝儿,你要是再挑食,怡哥哥就不喜欢你喽!来,吃一口,好乖,宝贝儿,哥哥亲一口。”
我在他脸颊上响亮的香了一口。
“呜呜!不要亲我啦!——怡哥哥好讨厌,都不让我吃杨枝甘露。怡哥哥要是疼我就让我吃一粒话梅糖。”
“小坏蛋,我疼你才不让你吃糖。来,这个冬笋是好东西,吃了之后会变的更讨人喜欢了,……吃一口,就吃一口……”
我费尽心思,不厌其烦的喂这个小祖宗。
好话说尽,就为了让他赏脸多吃一口。
这个小祖宗比我爹还难伺候!
忽然我闻见一股诱人的香气。
——羊汤!!
翠微殿里摆的饭菜都是江南口味的,偏淡,偏清甜,完全不是我喜欢吃的口味。我喜欢吃的东西没这么精致,反而是味道重,酱香,辣香,最好是一些街头小食,用粗糙的大碗盛的满满的,吃过之后肚子都能鼓起来一块,有一种浓浓的满足感。
在我留在翠微殿的时候,我一看这一桌子菜,就知道今晚可能吃不饱,回去之后再让晓笙或者是别人给我煮一碗挂面吃,可是我忽然闻到一股腻辣的香气,好像是我在雍京西城吃到的马家的羊汤!——用羊骨和几十道中药熬煮的骨头汤,再切上清煮的羊下水,多加香菜胡椒,闻起来就已经足够销魂了。
我被勾引的食指大动,一抬眼正好看见文湛,他手边就放着一个老窑古瓷,里面盛的满满的都是我心仪的羊汤。
“呜呜!好膻!不喜欢,不喜欢!”
小祖宗越筝把鼻子一堵,皱起小鼻子嫌恶的看着文湛面前的那碗羊汤。
文湛站起来到我面前,他一伸手就抱起来越筝,低头对我说,“别喂他了,你胃不好,不禁饿,等喂饱了这个小祖宗,你什么都吃不进去了。先去吃饭吧,我喂他。”
也许是他方才喝了酒,他身上都染上永嘉太雕这种清澈缠绵的味道。
“呜呜!怡哥哥别喝那个,味道好难闻,你喝了之后我不让你亲了。”
越筝苦着小脸哭鼻子。
我一听,这还得了?
这小祖宗平时不赏脸让人一次亲的,下次我再回禁宫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这马家的羊汤就在西城外,他们家的买卖从一百年前开到现在,我眼瞅着他们这一代老板娶老婆生娃,那个老板娘从娇滴滴的少妇变成辛辣的老板娘,我估计就算我蹬腿了,我儿子还能到那个小店去继续喝羊汤。
当然,我儿子这种稀罕物还不知道在那个女人肚子里面窝着,要等我蹬腿还要很长的几十年,我的那些仇敌估计是看不到了,我就这么随便一说。
这次逮到了肯定一下子亲个够本!
我连忙对文湛说,“没事,我不饿。我又不经常回来,越筝还是我喂吧,他和我亲近。”
我说着就想要站起来,伸手要把越筝抱回来,却被文湛单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又把我按回了椅子上,我的肩膀上被他按的酥麻酥麻的。
“别逞强,承怡。”
他的声调极淡,淡的就像是掺了水的烈酒,五谷之精,就是再掺水,也有一股煞人的辛辣。
“我知道你喜欢越筝,你对谁都好,就是讨厌我。”
“雍京时日好,来日方长。”
我不语。
我自问没有对不起文湛。我今天怎么待越筝,当年就怎么待他!当年我也小,心眼实在,对他只会比对越筝更好,可人心似水,得陇望蜀,一山望着一山高,对送上门的人都不在意。
他当年也是一句‘来日方长’把我打发回去安心睡大头觉,再见他的时候差点就要了我小命。我现在不和他计较,不是我不想,是我实在没这个本事。
我就只盼望着这个活祖宗善心大发,好歹看在我们是一个亲爹的情分上,在我爹生前身后高抬贵手,给我方寸之地让我安身立命,如此而已。
“我怎么敢讨厌太子殿下您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文湛,然后我伸手把那碗羊汤端过来,掰开放在一旁的小酥饼,一口一口吃起来。我喝汤的时候不用汤匙,就凑在碗边用大口喝,还呼噜呼噜的。
文湛把越筝放在一旁,让旁边侍候的宫人给越筝拿了一个瓷勺,又盛了一碗白饭,越筝在他手里一点都不任性,听话的很,马上安静的端坐好,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来。
“承怡,你有话想对我说。”
文湛又坐回他的椅子上,单手执壶,把酒水凑到自己嘴唇边上,看着我说。
我三两下把一碗羊汤吞咽下肚,一抹嘴巴,叹口气说,“没有。我笨嘴拙腮的,没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