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梢-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穆清河一时被他透亮的双眼晃住心神,再看那幅字,不说用的是狐族特有的字符,墨汁早已四处扩开,辨别不清。
即使如此,穆清河还是笑着将字收起:“多谢风儿了。”
胡风眼睛微微暗淡,却也不再多说,沉默着将穆清河的画小心放好。
穆清河见他似不高兴:“不知风儿刚才写得是什么?”
胡风的睫毛抖动几下。
“库、罗、多、德。”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一字一字从他嘴中吐出,狐族的语言似带着魔力织成一张网将穆清河捆绑在内。
见穆清河看着他愣神,胡风竟一时产生他听懂了的错觉,直愣愣地起身,向门外快步而离,只余下穆清河呆坐在椅上,耳边还残余着胡风的话语以及金属碰撞时所留下的清脆叮当声……
一连数天,胡风没有来过将军府,穆清河也未再邀请他。
胡风开始认真考虑出城之事,他虽不善于计谋却也不是傻子。当时狐族被大月国几乎全灭,只得逃到此处祈求庇佑。可是,一干族人全被遣散,不得互通,胡珀更是被纳为皇后。什么爱他敬他,胡风才不相信。现在狐族不过是名存实亡,最好的办法当是再度开辟一处土地,建立新的家园。
至于穆清河……胡风神情有所变化。那日竟失态至此,再见该如何解释。何况族人在如此的处境中,身为皇子根本不宜再谈私情。胡风用手细细摩挲铜色铠甲上冰凉的纹路,曾经暗黑色的血渍一滴滴凝结在其中,家人的朋友的下属的……忘不了擦拭时那刺鼻的腥味,那么又怎可辜负父亲的期望……
穆清河,还是不见了吧……
胡风闭闭眼睛。秋日的风穿透他的薄衣,游动在他的发丝间,生出些许凉意。
他拉拉身上的衣襟,依旧套上铠甲,独自备马向皇宫骑去。
此时,胡珀半披着一件狐裘披风靠在雕花木床上。她的脸颊比起一个月前消瘦了许多,曾经艳丽的容貌也如满池荷花一般带上憔悴。只是,那双和胡风一样的浅色双眼里还存着灵光与威严。
“娘娘,胡王爷求见。”一个侍女走来禀报。
浅色的眸子流露出光彩,依旧冷淡的语调:“传他进来。”
一浅一深的脚步声踏落至地,胡珀看到弟弟的装扮半是无奈半是怜惜,打了个哈欠,懒痒痒地斜眸浅笑:“怎么,终于想起来看姐姐了?”
胡风看到她这幅光景,心里三分惊怒,三分愧疚。当即半跪在地:“胡风……”
胡珀挥手示意他噤声起来,他这个弟弟没什么不好,就是有时候他一眼一板,连玩笑都开不得。
“我可是听说你与穆将军关系越发亲密。”
胡风脸热心凉,他没心思与姐姐打趣,看到胡珀的状态,他更坚定了离开的信念。
“请姐姐与风儿一起离开皇宫。”
“去哪儿?”
“再找土地,安置我狐族上下。”
胡珀一个激灵,正眼看向胡风。她本以为弟弟已经安定下来,没想到又旧事重提。
“此事不得再提。”
“请听风儿一言,风儿以为……”
“大胆,”胡珀猛地拍上床板,双目怒睁,“风儿连姐姐的话都置之不听了吗?”
胡风垂头,脸上却无半点惧色。
胡珀长叹一声,揉揉眉心,缓和下语气道:“不如风儿和姐姐出门走走。”
胡风深知此事急不得,只能答应。
姐弟两人遣去了下人,一路走在花园里,各怀心思并无多话。
昔日的花池只余残根,道路弯转寂静幽邃。胡风的忽然生出悲意,又有些暖意,身边的胡珀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依托的亲人。自从胡珀当上首领后就不再和他如幼时一般亲密,胡珀肩上承载的东西使她不得不变得果断威严,但他知道姐姐依旧是姐姐,这点从未变过。
“无事时来这里走走,也是十分惬意。”
“确实如此。”
说话间,一串笑语打破静谧,三四个孩子从小道上奔走过来,嘴里嚷着什么,手里抓着什么,有一个更是直直撞到了胡风身上。
胡风略一皱眉,将跌倒在地的孩子扶起,那孩子做了个鬼脸,与伙伴们匆匆跑去。
这只怕是宫里下人的孩子,管教不严竟跑到花园里来。
胡珀的嘴角显出弧度:“风儿怎么看待那些孩子?”
“入世未深,言行无忌。”胡风想想答道。
胡珀轻笑:“风儿却是长大了。”
“风儿自是与姐姐同岁。”
“这我竟是忘了,”胡珀打趣道,“总觉得风儿要小得多呢。”
看到胡风面露尴尬,胡珀又问:“风儿可认为自己识得人情事故?”
“只知一二。”
“风儿定是极想长大,你也确实到了如此年龄……”胡珀顿顿继续道,“只是我时常在想像一直像那群孩童一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看得多了,在这世上待得久了,竟觉得人也好,我们也罢,处处是缺点,到处是阴谋诡计。自恃高人一等,其实也不过与别的一般深陷在这泥塘里,爬的高一些又有何用,不过总在里面困着,逃不出去。到如今,我也有些累了。风儿,你说那群孩童傻傻地玩,傻傻的笑,不也是一种幸福?”
胡风自是听出了胡珀的意思,他说话不喜兜弯,索性挑明了道:“风儿心有不干,况且对我残剩的族人以及父皇的在天之灵必得有个交代。”
胡珀手一抖,眼里蒙上悲意,这孩子却还不知……罢了,还不是说清楚的时候。
“今个我也累了,你先退下吧。”
谁知胡风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少有的倔强:“此次风儿不能依姐姐之意。”
胡珀瞪着眼前之人,欲要说话,一侍女小跑而来,匆匆行个礼道:“皇上急宣娘娘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小桥灯影落残星,寒烟蘸水平。窗旁的男子紧抿双唇,手指在桌上轻敲,萧然的房里一时只留指尖与木桌接触时所留下的哒哒声。
胡珀已被皇上召去两天了,虽然这种事也曾有发生,但不知为何,胡风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像是被什么拨撩着,很细碎的感觉却接连不断。
他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凝结。秋天还未过,冬天就仿佛要来临了。
胡风脱去身上的狐裘大衣,露里面的铠甲显露出来。他的手指一顿,终究还是将它脱了去,只剩一件白色里衣。
是该好好睡一觉了。他这么想着,又将手伸到被褥下摸索了一会儿,终是浅浅地进入了梦乡。
夜色已浓,伫立在门后的人望着天际,眼神迷茫。许久,听到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还是忍不住推开身后的木门。
四下寂然,他的脚步声却未可闻,甚至未将床上那个如狐狸一般机敏的人惊动。
穆清河来到窗前,静静地看了一会眼前人的睡颜。这人,竟连睡觉时眉头都是皱着的。
他伸出手去抚那人的眉,却又堪堪停下。微热的气息打在粘着寒意的掌心。
平时那么冷硬的一个人,在此时却能清晰地感到他生命的跃动,牵着他的心跟着怦然直跳,仿佛轻轻一掐便能止住他的气息。
手指在空中勾画,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巴到喉咙。
穆清河将手勾起,半环在胡风脖子上扭出鹰爪的样子,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将睡梦中的人置于死地。
置于死地……穆清河眼睛一暗,卸去手上的力道,又向上滑去。
胡风的唇色很淡,近乎于苍白而略带病态。唇珠外鼓,把唇缘修成一条不平的曲线。
神差鬼使地,穆清河弯下腰,将自己的唇贴住了另一片……
月色微凉,空灵,在窗前的地板上映出一块银色的方斑。床前的人被笼在黑暗中,发梢滑落,半遮住他的脸。只有一瞬的温暖与冰凉,却仿佛凝结了很久的时光,一生一世,便只奉献给此时一霎的柔情。
木门又悄然合上,来者不留一丝痕迹。门外的人倚着墙,黑色的夜里只有几颗淡漠的星在闪烁。他难得的失神,自问自己为何就这般将来时的目的抛在了脑后。
没来由的心动被没来由的慌乱打断。他摸摸自己的嘴,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又渐渐消散在冷风里。
而此时,房内的人松开被褥下一直紧握匕首的手,用指尖触碰粘上冰冷的下唇,浅色的眼睛看着房门,映出些许光亮,又倏地闭了去。
一片黑暗。
穆清河在舞剑,他已经心神不宁了多日,那日冲动的举动着实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那日,本是正大光明看望去看望胡风,甚至带了些许监视的味道,怎料自己不自觉地就选了个翻墙入庭法,在门口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后面,更是……
穆清河其实是极为理智,八面玲珑之人。他素来善于人交识,不仅与最受皇上青睐的三皇子交好,朝中一般的大臣都与他有不错的交情。至少除了几个个善妒之人,没有人会碍着他的道。穆清河从来明白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有弊。表面上他为人亲和,谈笑风生,做事沉稳,颇具正义,只是这其中又多少出自内心,又有多少是做的表面功夫,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但他做事有自己的准则,他从小受到颇好的教育,更是将忠君爱国烙印在心。他平日里散漫,轻松,其实心里总保持着十二分小心,对于皇上的命令从不怀疑,从不马虎。
当初,他抱着一种近似于“义务”的心态与胡风深入结识,连在三皇子面前对胡风的维护都是为了这个词而已。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渐渐乱了。
昨日,皇上命他缴杀狐族,他头一次推辞了。他告诉自己,握剑本是为守卫国家,手粘上无辜人之血违背了道义,使他不耻。只是,天知道那时他的脑袋里是否有划过胡风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影响他的抉择;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想念那双偷偷看他的浅色眸子;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三皇子的嘲讽真正恼怒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想要抚摸他的发他的脸……这一切对穆清河来说,甚至超出了随口说出的“生死之交”太多……
穆清河更感烦闷,手上一紧,动作急促起来。剑锋划破空气,呼啸声声。
胡风的目光总带着重量,即使他掩饰得很好,穆清河还是感觉得到。有时他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浓浓的哀意,有时又会如只狐狸般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忆起和胡风初见的时候,那人一身戎装,站在血污与尸体之中,他被三个人围困依旧倔强地不肯屈服,仿佛对刀刃无所畏惧,亦对敌人毫不留情。那种拼了命的打法是穆清河从未见过的。他的武艺并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仿佛战场上的鬼神,使人见之丧胆。
那人在战场上,和平日里截然不同。毫不犹豫地挥刀,毫不留犹豫地斩杀。一个个在他的刀刃下扑倒在地的不似人类而似没有生命的肉球。
虽是站在同一方,穆清河对此也是嗤之以鼻。
只是,穆清河在某一刹那看到有液体从他脸上划过,洗开泥血,露出不同颜色的皮肤来。如果没有那条印记穆清河简直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是在流泪吗?
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流泪,神庙里无喜无怒的鬼神若是会流泪大概也这般让穆清河动神。
穆清河突然觉得自己理解,又猛然地心疼。在战场上对一个陌生人心疼,这对穆清河来说实在不可思议。
可那时,他被无尽杀戮淹没的心突然动了一下。一直将命令与胜利谨奉的他早已习惯了战场的硝烟,只是在那一刻,他对自己一直所坚信的有了动摇。也许,他也应该流泪吗?
当那人柱着剑半跪在地,用浅色的眼半是惊疑半是失神地望着他时,就有什么开始乱了。
神使鬼差地从三个人手中救了他,正如后来,神使鬼差地,又吻了他……
或许是一种好奇,或许是一种怜惜,或许是一种……
穆清河一愣,剑如脫弓般飞了出去,乒乒乓乓颤动着落到数十步开外的地上。
“剑岂是你这样舞的。心若不在,就不要练。”
浑厚而熟悉的声音让穆清河吃了一惊。看到前方衣着华贵,身体硬朗的中年男子,穆清河连忙按下疑惑,微微低头:“父亲。”
这穆老爷已与慕夫人迁出城都许久,这日突然出现,穆清河明白父亲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心里连叫不好。
穆老爷冷哼一声,将剑丢回穆清河脚边。
见父亲心情果然不佳,穆清河连忙摆出笑脸:“父亲来怎么不叫下人知会一声,好让清河准备。”
穆老爷自顾自地在练武台旁的椅上坐定,说道:“我瞧你是不愿意见我。我和你母亲离开京城不过半年,你却是活得越发顺意呢。”
“我哪里敢如此想,”穆清河边说边示意下人给穆老爷奉茶。
“你这半年来帅兵打仗,战绩非凡我也知道。只是切不可骄傲。我听说你前日竟然违了王命?”
“父亲这是听谁说的?”穆清河心下惊疑,面上却不露半分,“孩儿近来身体不适,唯恐误了皇命,方才推辞。”
“身体不适?”穆老爷瞥向儿子,“怕是你心中有鬼。你前些日子和狐族异类交往过密,据三皇子所说,已经有些人开始在皇帝面前谗言。你昨日又推辞缴杀狐族残兵的任务,只怕更令人起疑。”
话说至此,穆清河也不得不敛去脸上的笑意:“父亲必听过胡风与我有恩,若孩儿昨日应了皇命,岂不是陷入不义之地。”
穆老爷叹气道:“这我明白。只是你大概不知,皇上之意怕是主在试探。那狐族人,早已在投奔之时被缴杀殆尽。 ”
穆清河心头一沉,声音有些不稳:“早被缴杀殆尽?”
“这事皇帝做的确实有失公准。但异族在我国都城本就是一个巨大威胁,何况那狐族又不同于寻常人类。排斥异类本是人类的天性,皇上更不可能会允许我族以外的人在我都扩散。”
“那一开始何故要收留他们,又何故不他们另觅土地?”
穆老爷别过眼不去看儿子眼中的怒火:“我穆家三代为皇室效命,你便是不为皇上想,也要为穆家想,为国民想啊。若不是三皇子让我来劝你,此时我还被蒙在鼓里。”
世华……穆清河表情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