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遗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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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行长顷刻间崩溃了,只见他慌慌张张地爬到秀吉脚边,痛声哭诉道:“殿下,臣之所以犯此大不敬之罪,全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哼,天下苍生?”秀吉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火气十足地斥责道:“这种借口你都能找得出来,是我看错你了,早知今rì,就不该把议和之事交给你负责。”
“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行长此刻早已是泪痕满面,扯着嗓子解释道:“殿下倾全国之力伐明,开战至今,已逾四年,吾等不但未立寸功,反倒使国内百业凋零,民不聊生,时至今rì,苛政猛于虎,百姓如草芥,如若再打下去,岂不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自取灭亡么?”
“用不着你来教我,”秀吉背过脸去,怒气未消地反问道:“我不也是考虑到这点才让你去议和的么?”
“可您知道么,当初我方提出的条件明国一条都不肯答应啊!”行长此刻也是破罐子破摔,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迎娶明朝公主,两国互缔盟书,割让朝鲜四道,派遣王子大臣为质,这四条在您看来合情合理,可明国自称天chao上国,根本不可能答应的啊!”
“为什么不可能?这些要求根本不过分啊。”秀吉似乎不理解中国传统的“华夷之辨”,按照自己的逻辑对堂下的杨方亨解释道:“我是为天皇迎娶明朝公主,又不是为我自己,大不了也嫁个公主到明国去,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结盟对两国皆无害处,还能共御外敌,这不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么?”
“再说了,割让朝鲜四道也不过分啊,当年撤兵之前,除了江原道北部,我军基本控制了忠清、庆尚、全罗三道,维持现状不是很合理的么?至于让朝鲜派遣王子大臣为人质,无非是想让李昖小儿今后有所顾忌,如果明使不肯答应,那这条就算了,可其他几条确实没有强人所难啊。”秀吉言辞恳切地对杨方亨说道,也是希望趁此机会撇开行长直接和明使谈判。
杨方亨听不懂rì语,一切都要靠沈惟敬在旁翻译,行长一倒,这个jiān商也是没了底气,在这个节骨眼山全然无措,索xìng将秀吉的要求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杨方亨,直接将这个烂摊子交到了这位正使大人手上。
杨方亨虽是正使,可这却是他第一次听到议和条款的真实内容,震惊之余也为沈惟敬的胆大包天感到愤怒,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傀儡,受了这么久的气,现如今却还是要dú lì承担着一切,想到这里,这位懦弱的儒者终于爆发了,他用右手食指狠狠地指着沈惟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腔调怒吼道:“沈惟敬,你这个卖国贼!朝廷对你百般信任,你却做出如此卖主求荣之事,老夫今rì即便是死也不会答应倭奴的条件!”
听了杨方亨义正言辞的斥骂,沈惟敬这张二皮脸终于也有些挂不住了,虽说为了一己私利干了许多坏事,但说到底自己也是中国人,“卖国贼”的称呼终究是受不起的,即便是为家人着想,他也坚决不能答应秀吉的要求。
“太阁殿下息怒,您的条件外臣实在,实在不能接受,还请谅解。”沈惟敬终于是壮着胆子说了句实话,至于结果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要么是被秀吉处死,要么就是回国之后正法,总之,他的死期不远了。
“你一个小小的副使,有什么资格回绝我的要求,我要听听正使的想法。”这一刻,秀吉已被行长和沈惟敬弄得颜面尽失了,当着在座大名的面,秀吉急需要一个台阶,而杨方亨则是最佳的人选,按照秀吉的想法,只要这位杨大人能够识时务地说出“从长计议”或者“他rì再议”,那么,自己的脸面也算是保住了,这场闹剧也可以暂时收场了。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刻杨方亨仿佛是换了个人,目光炯炯,神情肃穆,用一种决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秀吉,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魄。
听完沈惟敬的翻译,杨方亨突然仰天大笑,过了许久才停下来,脸sè铁青,神情庄重地对秀吉说道:“不论正使还是副使,官员还是百姓,只要是汉人,你能得到的答案就是唯一的,那便是‘不可能’!成祖文皇帝有言:‘我大明建朝至今,国势之尊,超迈前古,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与敌国称兄道弟之礼。’尔一东海小国之酋,竟敢叫嚣结盟中华,如此不自量力,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还望尔等洗心革面,退兵回国,否则莫怪天兵再临,到时定叫尔国六十六州寸草不生!”
“杨大人,这,这不能翻啊!”沈惟敬哭着嗓子劝道:“只怕这么一说,我等全部要惨死异乡啦。”
“混账东西!”杨方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打了鸡血般激动地斥责道:“要不是你,我等会落得如此境地么?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何不走得潇洒些,也算是为国尽忠了,沈惟敬,我最后再叫你一次沈大人,请把老夫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这帮夷人,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明的气概,岂是这帮岛国贱民所能比拟的!”
“杨大人!”沈惟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杨方亨叩拜道:“以前的种种全是卑职的错,现在却要连累您一同受罪,卑职实在于心不忍啊,事已至此,惟敬欠您的,只有来世再报了!”说罢,沈惟敬站起身,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走向秀吉,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地翻译道:“太阁殿下,杨大人和外臣的想法一样,那就是即便死,也绝不会答应贵国这些无礼的要求,请您不要再痴人说梦了。”
“岂有此理!”秀吉抬脚便向沈惟敬的脸上踹去,这一脚的力度,比起刚才对付行长的拿次来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将沈惟敬踹出三米开外,鼻腔血如泉涌,嘴角也流出了几道血痕,更有几颗牙齿散落在榻榻米上,如此景象让殿内众人无不心惊胆战,更有人低声窃语道:“太阁这一脚,就等于给这帮明人判处死刑了啊。”
“再不出手可就要出大事啦。”许多大名在秀保耳边嘀咕道,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利家倒是想,可看到秀吉正在气头上便只能在座位上干着急了;家康不愧是老狐狸,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这事跟自己无关似的,不过事实上也是如此,当初他便是以“眼疾”和镇压“北条余党”为由滞留在名护屋辅佐秀吉,做的是“货真价实”的无本买卖。现在在座诸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侍中殿下,该您出马了。”
其实即便众人不“提醒”,秀保也已经准备好要上前劝谏了,毕竟即便是将沈惟敬打死,只要杨方亨不改口,秀吉就终究下不了台,这也是他下手如此之重的原因,杀沈惟敬这只鸡就是为了震慑杨方亨这只猴,只不过,这只猴子貌似是铁石心肠,对于秀吉的狂暴完全无动于衷,这种冷漠和挑衅无异,没办法,秀吉只好抽出自己的佩刀“三rì月宗近”,准备做最后的“劝告”。
“同不同意貌似由不得杨大人做主吧?”秀保霍然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出侧席,cāo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质问起了杨方亨。
“平大人,哦不,侍中大人此话怎讲?”和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杨方亨没想到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竟能说得如此流利的汉语,甚至比秀吉身边那三位高僧还要熟练,心中不禁产生了一阵jǐng惕,试探着问道:“老夫乃是使团的正使,做主的不是我还能是大人您么?”
“在下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敢替您做主,”秀保恭敬地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不急不缓地反问道:“若是在下没记错,使团的正使本来不姓杨而是姓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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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神秘人物
() “是又怎样,”杨方亨硬着头皮说道,“想必沈大人已经和您说过了,原来的正使,李宗城李大人,因为水土不服,早先便被送回国治疗了,现在只能由老夫暂行正使之职,这样做也是顺理成章的,况且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轮不到向您汇报吧?”
“汇报倒不必,只不过有件事在下没搞明白,既然您说李大人已经回国了,那这个人又是谁呢?”说完,秀保轻轻拍了拍手,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在侍卫的推攘下走进了大殿。
此人想必是受了不少苦,脸上、手上到处都有淤青和血印,不仅如此,就连jīng神上也和常人有所不同,进门后只知道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不论身旁侍卫如何呼喝,他都不肯将头抬起来。
看到这个神秘人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秀吉,他能感觉到秀保是想替自己解围,可对于具体思路则是一无所知,现在又冒出这样一个怪人,更是让他忍不住问了起来:“侍中啊,这个人究竟是谁,和议和有什么关联么?”
秀保笑而不语,一步跨到沈惟敬身边,蹲下身子冲着神秘人物问道:“李大人,此人您还认得么?”
就在众人好奇眼神的注视下,神秘人物缓缓抬起头,朝着沈惟敬看去。
可就在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神秘人物如同触电般全身剧烈颤抖,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去,不过却被侍卫及时拦住了,可神秘人物却仍然不消停,一边喊着“魔鬼”一边试图挣脱侍卫的控制,好在这些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体格健硕的武士,很快便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把他的头抬起来,让沈大人好好看看。”秀保冷冷地说道。
两名武士一人拽着神秘人物的头发,一人顶着他的下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沈惟敬方才没看清楚,倒也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定睛一看,立即面无血sè,“不可能,不可能”的狂吼着,身子也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动,始终与面前这位神秘人物保持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沈大人,此人您应该认识吧?”秀保靠近沈惟敬耳边轻声问道。
“这不可能,不肯能,李大人为何会在这,为何会是这般模样?”沈惟敬无视秀保的问题,但他的自言自语却让在场的众人基本有了眉目。
听到沈惟敬说面前这人便是李宗城,杨方亨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神秘人物身旁,进一步确认此人的身份。可没想到他刚准备靠近,神秘人物便转过脸朝向他,愤怒地呼喊道:“老匹夫,勾结jiān商害我,我李宗城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杨方亨本就是心力交瘁,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好在在场的灵三和尚jīng通医术,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丹给他服下去,没过多久,杨方亨便醒了过来。
看到李宗城已能辨别出杨方亨和沈惟敬,秀保便放心了,他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问道:“李大人,请您将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告诉在座的各位,让大家看清楚眼前这两位明国使节的嘴脸,也好让我等为您主持公道。”说罢,秀保便命侍卫放开了李宗城,并且将他请到了侧席就坐。
此时的李宗城jīng神逐渐恢复了,但是对堂下的杨沈二人仍是不顾一切地咒骂着,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请秀吉帮他主持公道:“您就是太阁殿下吧,外臣才是明国使团的正使,堂下二人为了一己私利,竟不顾议和大计,密谋将我除去,cāo纵使团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一个月来,我受尽他们的折磨,生不如死,好在侍中殿下及时相救,否则即便是丧生大海也无人可知啊,请您务必要为外臣做主!”
秀吉听到李宗城的请求,心里顿时觉得美滋滋的,明国的正使求自己为他主持公道,这也算是证明自己地位的一种体现吧,可是出于保险起见,秀吉还是要求秀保将事情的经过公诸于众。
秀保按照之前编好的台词,将李宗城这段时间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就在三天前,臣接到岩室奉行的消息,说是截获了一艘明国的走私船,并且在上面发现了明朝高官的官服和印信。臣觉得事有蹊跷,便对船上的水夫和船头进行了审讯,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根据供述,臣在这艘船的底舱内,找到了李大人,此时他已三天未曾进食,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有xìng命危险了。”
“这是如此,”李宗城对秀吉点了点头,转过身向秀保拜谢道:“多亏了侍中殿下,如果不是您及时搭救,宗城恐怕到死都要不见天rì了,方才在殿上太过激动了,情绪有些失控,还请您原谅。”
“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您下此毒手?”秀吉好奇地问道。
“还能有谁,就是这两个畜生!”李宗城当即伸手指向了杨沈二人,龇牙咧嘴道:“这二人设计将我骗上黑船,说是护送我回国,实则是想将我带到外海灭口,老天有眼,就在他们刚接完货,准备驶向外海的时候,正好被侍中大人的手下拦住了,外臣这才幸免于难。”
“李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卑职什么时候命人杀你的?”沈惟敬愤怒地反驳道:“你要回国,我便安排商船送你回去,你怎能恩将仇报,陷我等于绝境呢?”
“恩将仇报?”李宗城哼道,“我之所以要回国,还不是听信了你的谗言,侍中大人已经跟我说了,太阁并没有趁机禁锢使团之意,这一切都是你杜撰出来的,送我回国不过是想趁机掌控使团,怕我耽误了你的好事,现在我就在这里和你当面对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宗城此话一出,沈惟敬彻底没了脾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耷拉着头不再做声了。事实就是如此,沈惟敬确实是想找借口支开李宗城,好让自己独揽大权,到时候和行长里应外合,将议和这个弥天大谎瞒过去,随曾想读诏书时出了岔子,终究使自己三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甚至连自己的xìng命也要搭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