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逐九州-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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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么?”李慕歌刚刚放下的心,听到这个“只是”后立刻又悬了起来。
“只是经过多年毒侵,以及多次重伤,顾军师的身体根基已损,以后切不可再受重伤,也不可动武,否则性命堪舆,就算是臣也回天乏术。”
李慕歌听后点了点头,看向身边之人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
不再受伤?不再动武?
像顾言曦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得到吗?
而在天下大局、自身立场面前,他自己是否又能做到,对他始终手下留情?
这样的问题永远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死循环,就像他们彼此纠缠不休的人生。
就在这时,顾言曦却蓦然开口向南宫镜问道:“敢问大夫,在下怎会遭多年毒侵,受多次重伤?我是不是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啊?”他刻意为自己的疑问打了个趣,希望自己醒来后脑子“不太灵光”这件事,不会令眼前二位感到过于惊讶。
但李慕歌与南宫镜却并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闻言俱是一愣,满眼诧异地看向他,良久不语。
过了半晌,李慕歌首先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顾言曦偏头想了想,歉然笑道:“我···好像不太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李慕歌剑眉拧起,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言曦无奈地摇摇头,眼中再次盛满歉意。但见对方眉头深锁,心中不知为何却想抚平那片褶皱,于是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对你心里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我想你一定是我很好的朋友或是很亲的人吧?”
李慕歌闻言先是一愣,后又扯出一抹浅笑:“也许吧。”那笑容有些苦,有些涩,还有些难过。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他继续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顾言曦心下一片茫然。只觉自己此时立于天地之间,一身孑然。虽然可以清楚地说出四周所有景物的名字,却偏偏说不出自己的名字;虽然可以认出周遭所有事物都是什么,但却偏偏认不得自己。
但他却并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难过。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内心深处似有一个声音正在告诉他:这样,才是最好!
彷佛过了一场四季之久,顾言曦终于回过神,依旧带着一抹歉意的微笑,冲李慕歌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慕歌一记眼锋瞬间扫过南宫境,示意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于是,南宫境立刻为顾言曦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同时进行了一连串的提问。经过反复诊断,最后终于对李慕歌摇头道:“回陛下,臣认为顾军师是患了‘失忆之症’。而且只忘记了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失忆?只忘记关于自己的事情?”李慕歌再沉稳此刻也不淡定了,眉峰处已高高挑起,警告对方必须要给他说个明白。
南宫镜见状,心下虽有几分嘀咕,但话依旧回得不徐不疾,带有医者独有的冷静沉稳。
“造成失忆的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这是内伤;其二是因为病人在潜意识里主动将所有记忆阻隔在外,这是心病;所以这种失忆,可能等到他养好头伤就能恢复,也可能即使养好了也恢复不了。因为臣只能治伤病,却不能医心病。”
“那在下为何会头部受伤?又为何想要把自己的记忆全部忘记?”顾言曦满脸困惑地看着李慕歌,点漆之中带着一点期望。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告诉他所有答案。
面对这样眼神坦白,表情柔和的顾言曦,李慕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应对。
悄悄示意南宫镜退下后,他缓和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放低语调轻声道:“你的问题,让我来一点点告诉你好不好?”
顾言曦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但又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一个熹国的君主怎么跑到人家晋国的王宫里来了?”
李慕歌闻言眸色一沉,面上却佯装不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熹王,还有这里是晋国?”难不成他不是在失忆,而是又在跟他玩什么手段?
顾言曦则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在下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失聪、失明了。首先,刚刚那些人明明称呼你为熹王。其次,这床幔上绣了这么大一只富丽堂皇的朱雀,除了供奉它为护国神兽、风俗奇特的南朝晋国,哪里会有君主不在自己的床帐上绣龙,却绣一只鸟的?”
李慕歌闻言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看来真如南宫镜方才所说:他的失忆只是忘了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他······
他心中百转千回,表面却点头笑道:“看来顾爱卿就算患了‘失忆症’,还是如此才思敏捷、不容小觑啊。”
顾爱卿?顾军师?
顾言曦听到这些称呼后,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大概推测。
看来既不是挚友,也不是手足。
而是君臣!
既然如此,接下来他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了。
李慕歌暗自观察着他的神色,唇角勾起一道亲和力十足的笑容:“爱卿啊,你刚刚的疑问,还要从一场战争说起···”说话间,他又亲手倒了两杯茶,放到两人中间。毕竟这个故事要编起来恐怕不会太短,期间总要润润喉。
在李慕歌的讲述当中,他巧妙地隐去了二人间所有的恩怨。并将那些本不愉快的事实,擅自篡改为一个“君臣携手,共创千秋大业”的千秋佳话。
“你奇谋屡出,帮本王吞并了晋国。但却在与晋国决战时不小心遭到围攻,受了重伤。但幸好我们最后还是赢得了胜利。于是本王就将我们大熹的第一功臣放到了这晋宫中最奢华、舒适的龙床上,好让你赶快痊愈。”
他说得一派慷慨激昂,君臣情深。
极具煽动性,也极具说服力。隐去个中细节,就这样真假参半地向对方编了一个慌。
顾言曦听后,不得不承认曾经的自己,十分的···传奇?
这一段君臣佳话,也十分的···完美···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将自己代入。总觉得对方所说的其实是别人的“故事”。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像一只狐狸?”顾言曦看着眼前这张眉眼弯弯的脸,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这么一句。
话刚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一问实在唐突。似乎摆明了质疑自己的这个“主子”刚刚所言,而且还没用敬语,会不会犯了“大不敬”之罪?刚死里逃生就被拉出去砍了?
李慕歌闻言,没有把他拉出去砍了,反而笑意更深。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蓦然凑近,挂着几分慵懒。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到他的脸上,化开一抹深藏已久的暧昧。
“是有人这么说过,这个人就是你啊。而且你还说过,尤其本王这一双眼睛,更加勾人。”
顾言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只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李慕歌看见他此刻的反应,心里非常满意。居然敢不相信他?质疑他扯谎的能力?他自然要给他一些“惩罚”。
顾言曦眉头紧皱,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地别开头,他立刻转移话题道:“虽然微臣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问,但还是想知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列国争权,为何微臣会选择到熹国去当谋士。毕竟比起北方的襄国,它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好的。莫非···莫非臣下熹国人?”这一次,他没有忘记“敬语”。
听到“襄国”这两个字,李慕歌心中一沉。脸上的笑意虽未收敛,但眸中神色明显转暗。
“你是不是熹国人本王并不清楚,毕竟乱世之中身如浮萍、四海飘零,哪里是家、是国,谁又能分得明白?但本王清楚地是,你之所以选择熹国,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悠悠转低,以一种近乎蛊惑的气息贴在他耳边轻轻缠绕:“你选择了我!除了这一点,跟其它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你记住,你,叫顾言曦。我,叫李慕歌。而顾言曦和李慕歌,这一生一世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他的语气转冷,但是从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却是极热。而说到最后四个字,几乎带着冰火两重天的决绝。
顾言曦全身一震,被对方抵在唇畔的耳廓瞬间就烧得火红,晶莹剔透之中染上一抹艳。
李慕歌轻笑,舌尖恶作剧式地轻轻掠过那一抹艳色。眼底却闪过一丝踟蹰。
顾言曦瞬间僵住,苍白如纸的脸立刻也透出火烧似的红晕,口中有些语无伦次道:“微臣···微臣有些头晕,陛下您···您是不是也有公务要去处理?”说罢,他立刻蒙头倒下,迅速进入“虚弱”状态,开始装睡!
千算万算,百般试探。李慕歌倒是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反映。
宛如落荒而逃的小白兔,有些纯真,有些可爱。
与曾经那个,永远是“演三分,藏七分”的深沉男子大相径庭。
与曾经那个,永远都“波澜不惊却暗潮汹涌”的男子也截然不同。
这回,他是真的相信他失忆了。
并且忽然觉得“失忆”这件事,其实还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画风转甜了
☆、烛影摇红
李慕歌走后,顾言曦立刻陷入自我矛盾的困境之中。
他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他耳边的调情又是什么意思?
仰面看着顶上华帐,掌心抚着身下龙床,就算再不想承认,有些答案也不言而喻。
如果只是普通的君臣,他怎么可能被安置在王寝中养伤?
如果只是普通的君臣,他怎么可能刚一醒来,就看到一个君王守在他的床边,而且还胡渣拉杂满脸倦意,明显就憔悴了无数的日夜。
如果只是普通的君臣,他刚刚就不会贴在自己的耳边暧昧不明,宛如恋人间的窃窃私语。
苦笑一声,他忽然发觉他还真是对过去的自己忘得彻底。
所以,过去的自己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惊喜!
但现在的他,又要如何面对?
太多的问题与答案,在他脑中纷纷杂杂,千头万绪。最后倦意袭来,将他卷进更为混乱庞杂的梦境。
顾言曦在养伤这段时间里,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担惊受怕,怕再见到李慕歌。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与他从容相对。
好在,自上次一别,李慕歌便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再未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却给他下达了妥善处理晋国战后事宜的命令。
接到这个命令后,他忽然放下心来。
不禁暗自揣测道:从熹王现在对他的态度来看,之前也有可能是自己多想,毕竟他若是他的“宠臣”,他不可能舍得让自己带病工作!
或许,他们只是比别人家的君臣,关系稍微好了那么一点;或许熹王李慕歌就是习惯这样来表达对臣子的“关爱”。或许过去的自己很吃这一套,所以他才会选择了他?
不过怎么越这么想,他觉得自己越在自欺欺人?
努力摇了摇脑袋,他决定暂时把此事抛诸脑后,反正现在他还不用直面这件烦恼。
于是,日子就这样渐渐的忙碌起来,他也渐渐的开始适应了“顾言曦”这个名字以及“顾大人”这个身份。而身上的伤,虽然有时依旧折磨得他叫苦连连,但总算慢慢好转。
再一转眼,已近年关。
顾言曦裹紧狐裘,独自走在晋阳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看着身边的热闹叫卖、商旅不绝,很难想象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也很难想象这个国家及其人民才刚易主。
或许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百姓们早已习惯瞬息万变的国家局势,不管是王姓统治还是李姓统治,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区别。所谓忠诚,早与国家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因此,动荡之中,人们的想法反而单纯到近乎冷酷——保住自己的命,顾好自己的生活,即可。
原来,几十年的动乱与战火,已经让人心坚硬至此。
但若不如此,又当如何?
这时,路边一个小贩招呼道:“公子,看看饰品挂件吗?都是自家手工雕成的,世上绝对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第二件。”
顾言曦被那小贩自信满满的“鼓吹”引起了一丝兴趣,于是收住脚步,停在摊前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其实,这摊上售卖的东西很是一般,材质一般,雕工一般,只是确实正如那小贩所说:每件饰品都形态各异,即使做工略有拙劣,但反而增添了几分简单古朴。
这时,他的目光蓦然停留在一件洞箫型的木质挂件上。伸出有些畏寒的指尖,他将它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然后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竟悄无声息地散发了出来。
“老板,这个我要了。”他将挂件收入袖中,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
小贩看得有些呆愣,一时间竟忘了伸手去接铜板。令顾言曦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老板,莫不是要白送给在下不成?”
小贩被他一句“打趣”唤回了神思,老脸一红,歉然道:“公子,对不住啊。小的实在没见过能笑得这么好看的人,跟天上神仙似的。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您莫见怪啊。不过公子您不仅长得好,眼力也真不错。这个洞箫挂件是用上好的‘相思木’雕成的,暗香浮动,且寓意祥和,正是作为定情之物的不二首选。我老娘就留下来这么一件好东西,还就让您给挑中了。”
顾言曦笑笑,又从衣袋中摸出一串铜钱:“既是你的家传之物,又与我有缘,想必刚才是给得少了。还请老板勿怪。”
小贩闻言,忙摆手澄清道:“公子误会了,刚才小的不接您的钱,真的是因为走神,而不是嫌钱少。这明码标价的东西我是不会临时坐地起价的。我这虽是小本生意,但也讲诚信二字。”
“在下也是讲诚信的人,你这挂件的价格确实卖低了。”顾言曦言罢也不管那小贩再做推脱,只扔下那串铜钱便迈步离去。
那小贩本想去追,但看了看倚在摊子边上那两包药,又止住了脚步。今天得了这串钱,他就能早些收摊回家照看生病的老母了。
想到这,他不由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