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逐九州-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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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亭闻言,手上的力道有几分放松,但眼底却显出更深的戒备。冷笑一声,他再次收紧手指,神色恢复疯狂:“你小子倒是会刷花样,跟我玩缓兵之计?我现在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你跟季氏的关系,或者是跟绮莲的渊源。就算你是她顾家之人又如何?就算你是她那下落不明的孩子又如何?”说话间他右手一指水晶棺,疯狂道:“我现在,只要她活!”
故安在听到“顾家人”以及“儿子”两个字时,身躯明显一震。难道说绮莲的全名竟叫做“顾绮莲”?
季长亭放佛看穿他心中所想,脸上露出露骨的讥讽:“怎么?你难道不知道绮莲本明姓顾?难道你也姓顾?或者真被我猜中了,你就是季长玉逼绮莲生下的那个孽子?”
说到此处,他眼中掀起滔天的恨意,扣着故安下巴的手青筋毕现。
故安眼见自己的整个下巴就要被他生生捏碎,牙根紧咬,主动伸手将自己的人皮面具强行扯了下来。这一扯虽然疼痛难当,带下一点皮肉,却也成功地借力将季长亭的手掌弹了出去。
季长亭捏着那张人皮本来愤怒至极,却在看见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后怔在当场。一时间呆立如一座静止的雕像,浑浊的眼中盛满了巨大的震惊。
只因眼前的这张脸,不仅有着绝代风华之姿,其眉眼口鼻更是无不与躺在棺中的顾绮莲如出一辙。
只是顾绮莲给人的感觉是纤云弄巧,而眼前之人却是金风未凛。
面具后的故安,神色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冷清而寡淡,清清浅浅,始终带着一点疏离,透着几分倦意。
但若仔细辨去,就会发现还是会有些许不同。
或许这不同之处极其微小,小到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以直觉计量。
但这就是故安与顾言曦之间的微妙差别。
也正因为这一点的微妙差别,一切便再也不同,
故安,或者该说是顾言曦,像是在定定地看着季长亭,又像是在看倒映在季长亭眼中的自己。
毕竟阔别多年,他总要送给陌生的自已一道久违的目光。
季长亭迷蒙着双眼,不自觉的伸出手掌贴在顾言曦的脸上,无意识的反复摩挲,眼中一派空洞。
顾言曦冷冷一瞥,立即抬手毫不犹豫地将他挡开,唇畔挂着一抹厌恶的讥讽。
季长亭这时像被烧红了的针尖扎了一下般,浑身打了个激灵,眼中刹那重拾焦距,同时涌出滚滚热泪。
顾言曦趁他错乱之际,袖中银针划入指间,双手蓄力根根直刺对方周身要穴,希望这拼尽全力的一击能暂时封锁住他的行动。
季长亭遂不及防当场定住,眸底深处杀机毕现。
顾言曦眼角结霜,对那杀意置若罔闻。
心知虽暂时制住对方,但由于自己内力不足,这“金针封穴”管不了一时半刻。
于是他迅速掏出袖内的白玉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放入口中,蹙眉想了想,又倒出了一颗。
药丸入口即化,顺着喉咙散入四肢百骸,而他那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庞立刻变得容光焕发,晶莹剔透。直让季长亭错以为棺中尸体已转生于世。
他倏尔两眼放光,轻易冲破受阻穴道,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袭来。只要擒下这具躯体,他的转生咒即可施展。多年的苦心经营也终于得偿所愿。
顾言曦眉峰一挑,隔空取回玲龙,抖腕挥剑,连挑对方七经八脉,后又提剑横扫,斩断对方三千青丝,最后一剑封喉,气势如虹。
季长亭不知这人为何突然功力大增,打得自己全无招架之力。面对这最后致命一击虽有不甘但却也无力回天,只好双眼看向绮莲听天由命。
生死一线间,其实他的心中并无半点对死亡的恐惧,只隐隐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时,他的喉间一紧,却没有如预期般被生生切断。而是被一条透着森然寒意的锋利紧紧贴住。
季长亭神色极其复杂地看向顾言曦,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此刻只见他居高临下眼若寒霜,手中之剑缠在他的脖子上,每说一字就收紧一分:“季意然和李慕歌在哪儿?”
他的声音一改刚才的低沉暗哑,变得清润剔透。
季长亭嗤笑一声:“小子,你确实聪明绝顶,但也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听得对方话中有话,顾言曦手中一紧,季长亭颈项登时血流如注。
“季意然和李慕歌在哪儿?”拼命稳住开始颤抖的手,他厉声喝道。心知药效已经开始反噬,他这只纸老虎已变成强弩之末,眼下必须速战速决。
季长亭摇摇头,坚定道:“不知道。”
故安闻言不怒反笑,下指如风封住他全身大穴,粗暴的将他扯到水晶棺旁:“季意然和李慕歌在哪儿?”
身下巨蟒若有所觉,缓缓蠕动。故安却并无惧意,这怪物明显是棺中那半死不活的女尸的养分,恐怕精气早已被掏空,虚有其表傀儡而已。
季长亭依旧摇头。
于是顾言曦一把掀飞水晶棺盖,徒手抓住女尸的颈项,声音冰冷刺骨:“我再问最后一遍,李慕歌和季意然在哪儿?”
季长亭心中大骇,一脸愤恨与绝望,狠狠道:“我确实不知道,昨晚我一直在这里陪绮莲,根本没见过任何人。”
闻言,顾言曦眸中散射出奇异光芒,流光溢彩间已将女尸从棺中硬生扯起。当下包裹住她的人皮散开,流出五脏六腑一地血脓,而身下赫然与蛇身连着的那条碗口粗的皮管,里面粘稠污浊,肉眼难辨。
隐隐看见有无数黑色的虫影在集体蠕动。
顾言曦见状,胃中立刻一阵翻涌,一些浊物与血腥之气已顶到喉咙,叫嚣欲出。
但季长亭见状,却是双目泣血,凄厉嘶吼,喊到最后竟哑得没了声音。看着绮莲双目合上,脸颊迅速干枯,他整个人都瘫软在地,瞬间似已油尽灯枯。
这时,一个玉质圆环从他袖中滚出。顾言曦捡起一看,将其置于烛光下——近在眼前的诗句,藏天光的工艺,赫然竟是那日交与季长亭的镯子,下了千逐香的镯子。
可是这玉间纹理为何与那日所见不同,颜色也稍显黯淡。而且那镯子中所藏的诗句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句。
“啪嗒”一声,那玉镯毫无症状地掉在了地上,溅起的碎片恰好撞在顾言曦的眼底,划出一道极细的红痕,宛如一行血泪。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如跑马灯般桩桩件件从他脑中掠过,而李慕歌的一言一行也幕幕自眼前回放······
熹国初逢时的那一局棋,盛乐携手解的那一个谜,突然出现变成面具将军的皇甫广帛,被人设计行踪的季意然。
那一支令他勒马回头的玉箫,那一枚诱他步步深陷的盛极圣这个诱饵。
所有的一切如寒潭冷水兜头浇下,顾言曦一个激灵,已如梦初醒。
“这不是你那日到村中取的镯子吗?他们就是在此物上下了千逐香昨晚追到你的,你抓了他们····而我,要救他们出去。”说到最后顾言曦已声若蚊蚋,只因他清楚地知道,这些话连他自己都已不信。
季长亭桀桀怪笑,残忍地说出他最不愿听到的事实:“这镯子已陪了我大半辈子,前日我也不曾去村中取过什么东西。小子,你被人骗惨了吧。”
听到“骗”这个字,顾言曦脑中轰然炸开,持剑的左手更是颤抖不止,整个人就像是从冰窟里提上来的一样,苍白中透着青紫,竟活像具行尸。
季长亭趁机撞到对方身上,眼见就要夺下玲龙,逆转局势。
这时,顾言曦抓着绮莲尸身的手赫然一痛,脑中隐约间听到有一个声音轻唤道:“孩子,孩子,孩子·····”
他浑身一颤,雪色贝齿在苍白的薄唇上留下一排血痕。
在季长亭撞到他身上之前,只见一道寒芒乍起,手起剑落,季长亭已身首异处。虽然他的头颅滚落到了远处,但他逐渐泛白的瞳孔却依旧望着绮莲的尸身,至死不休。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稀释,所有的画面全被定格。
洞中死寂如幽冥,幽冥深处一道青影无力地撑着一把剑,剑上鲜血横流,却诡异地汇成一篇《地藏菩萨本愿经》。
顾言曦将绮莲的尸身拉出水晶棺材,拔下她身上的皮管,将她和季长亭放在洞中的石床上。两具尸体均已残破不堪,丑陋异常。
他轻轻拂过绮莲的脸,轻声道:“不管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能死得其所,魂魄永宁。”随后转头又对季长亭道:“九爷曾对我说,他的兄长温润如玉博闻强识,只是一生毁在一个情字。或许你并不这样觉得,情之于你虽苦犹甜,一生至情至性已然无憾。”
说罢他将季长亭与绮莲的手相互叠在一起,擦起一根火折扔向两人尸首。熊熊烈火映得满室通红,尸臭冲天。
看来生前无论如何风姿绝代富贵荣华,死后都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发腐发臭干枯萎缩,最后化为乌有散入微尘。
顾言曦向那火光处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艰难站起,转身离去。
这一桩人间惨剧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这牵绊了几十年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也在这一刻全部终结。
他从未想到这件事会以这样的结局而结束,正如他从未想到这件事竟会有那样一个开端为开始。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那把剑,他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叫“玲龙”啊,我一直以为你叫“言曦”了。我一直善于摆阵布局,却未料到自己从出生开始便已身在局中。当然,我同样未料到的还有街边偶遇的那一盘棋,竟也会是一个局。呵呵······”
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命运”是真的存在。
从生到死,有因有果。
行至半路,顾言曦全身已抖若筛糠冷汗涔涔,身心俱疲下已是心神涣散。一个重心不稳倒头栽下,额头撞在岩壁锋利处,划出寸余长口,血流汩汩。
强提起精神,他试图站起,脚下却像踩着厚厚的棉花头顶却重若千钧,刚站起又倒下。最后只好一步一蹭地爬向向洞口。爬行间,他的十根手指因用力过猛已骨节泛白,指端也被粗糙的岩石刮得血肉模糊。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不能停,不能晕,不能死!
季意然还在李慕歌手里,不管真相如何,九爷始终对他有恩。他答应过他要保季意然一生平安,保大襄千秋万代。
可是,九爷,你知道么?
这短短二十余载,我已筋疲力竭。
所以你能原谅我,此刻在这里倒下去吗?
至此,前尘往事汹涌而来,淹没他眼前最后一点光明。
光明消逝之前,眼前似乎落下一朵桃花,载满绚烂春光,宛如一抹眉眼弯弯的笑意灼灼绽放。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名字——李慕歌。
呵···李慕歌···
你可与那句“不慕九鼎慕九歌”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因果使然
端午节将近,熹国盛乐的大街上一派喜庆热闹。但镇国将军府中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慕歌坐在议事堂上首,自刚刚接到一份线报后,就眉头深锁一语不发,晾着堂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胆战心惊。
集体搜肠刮肚的回忆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今天,先散了吧。”李慕歌长臂一挥,堂下众人立即双手抱拳恭敬退下,心下却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摘掉脸上的面具,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李慕歌俊美无俦的脸上略显疲态。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此时变得黯淡无光。
这时门外忽尔闪进一人,一袭明黄色的锦衣分外乍眼,头戴一条抹额上嵌宝翠琉璃,也是贵气逼人,一笑之下梨涡浅浅,明眸深处跳跃灵动。
“你已经死了,怎还如此招摇过市 ,也不怕被人撞见拖去道场,来个降妖除魔?”李慕歌放下手中纸笺,头疼道。
“常言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黄衣人说得理直气壮,眉梢眼角都蓄满自信。
李慕歌语重心长的叫了句:“秋离!”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好摇头轻叹不再多言。
这黄衣人正是之前惨遭青玉杀害的大理寺卿洛秋离。李慕歌也正是熹国的面具将军李无名。
洛秋离拿起桌上密信,看完随手一扔,神色不善:“顾言曦与季长亭一同失踪?那群酒囊饭袋居然犯下这么大的纰漏!”
“也不能怪他们,顾言曦是什么角色,季长亭又是什么角色?想不露形迹甩掉身后之人简直易如反掌。”
“那你当时为何不把我留下?”洛秋离扬眉反问,本生得是明眸皓齿的乖巧,眉宇间却刻着桀骜不驯的乖张。
一丝寒意自李慕歌眼底划过,说出的话却依旧平铺直叙不带半点起伏:“毕竟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秋离冷哼一声,从袖中甩出一叠账本书信:“你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让我去勾引忻王外面的姘头,搜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吗?”
李慕歌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世上除了你,谁还能让这些烟花女子舍弃权贵,倒贴着以身相许?何况刑侦一事本就是你的专长,你说此事舍你其谁?”
洛秋离仰头看着他那弧线优美的五官,灼灼其华的双眼,弯如弦月的薄唇,忍不住狠狠道:“将军大人,你从来不照镜子吗?别人说这话我也就却之不恭了,你说这话我只觉得受之有愧。”
“秋离,难道这种事儿你还要我亲自上阵,事必躬亲吗?”李慕歌虽然语气充满宠溺,但个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令洛秋离顿时缄口。
不过洛秋离始终是洛秋离,若没有铁口直断洞悉人心的天赋与不畏强权百无禁忌的胆识,年纪轻轻也担不下大理寺卿的要职。
“你心里既然不想让他死,又何必当时故意把我调走。”他一句二十二个字,字字直戳李慕歌心尖,剜出一抹鲜艳。
“我是没想让他死,却也不关心他的活。”他将眼神移向窗外,轻扫着后院那一片连绵起伏,马上就要开败的雪梅,半垂的眼睫遮住所有心绪。
洛秋离知李慕歌已动了气